正文 第197章 互相學語言 文 / 李ど傻
喊殺聲和格鬥聲漸漸消失了,鋼青色的天空和橘黃色的沙漠,吞噬了所有的聲響。我們站在沙漠上,四顧茫然,只能看到我們的腳印從遠方一直伸展到腳下。
太陽西斜,這是判斷方向的唯一參照。四面都是漫漫黃沙,有的像風吹湖面,波光蕩漾;有的像大海怒濤,波湧浪捲。四周是巨大的寂靜,寂靜得就像沒有生命的史前世界。
我們朝著太陽的方向,一步一步地走著。炙熱的陽光照在我們的額頭,我們的臉頰,我們的手臂,我們的腿腳,我們就像走在火爐邊一樣,身體裡的最後一滴水分都要被蒸發了,我們大口大口地喘息著,就像退潮時沒有趕上潮汐,而擱淺在沙灘上的兩條魚。
太陽落下去了,一顆明亮的星星出現在天空中,看起來異常碩大,搖搖欲墜。我坐在炙熱的沙灘上,就像坐在熱鏊上一樣,我感覺到屁股被沙粒燙的滋滋作響,但是我再也沒有力氣站起來。
我知道,今天我們才走出了很小很小的一步,我們需要走很多天,走很多個這樣的步,才能夠走出天神居住的騰格裡沙漠。
然而,我們還能不能走過這很多天,走過這很多步。我死不足惜,但是麗瑪不能死。她那麼漂亮,那麼單純,那麼溫柔,那麼善良,她應該擁有更美麗的人生,她應該走著很長很長的道路,從滿頭青絲走到滿頭白髮,她應該擁有塵世的一切幸福:坐在明亮的飯店裡,慢慢地享受著美味;穿著漂亮的衣服,走在城市青石板鋪就的街道上;她應該活到兒孫繞膝的那個年齡,在一片安寧中享受天倫之樂。每一個女人擁有的,她也一定要擁有。一個女人的歡樂、幸福、滿足、愉悅,甚至淡淡的像一陣風一樣的多愁善感,她也一定要體驗,一定要品嚐,因為她美麗,她單純,她溫柔、她善良。儘管我聽不懂她說什麼,但是我能夠從她的眼睛中看到她的思想。我願意用我的死,換來她所有的幸福,如果能夠換取的話。
一天沒有吃東西,一天沒有喝水,我的肚子變成了干魚,前心貼著後背,我的嘴巴乾裂了,像被太陽烤得捲曲的草葉。可是,因為走得匆忙,我沒有帶食物和水。
麗瑪對我說著什麼,臉上帶著笑容。她的臉一片赤紅,再也沒有了先前的白皙了。她一轉身,就像變戲法一樣,手中多了一個布袋和一個水囊。
我驚異地問他:「你怎麼帶來的?「
她把水囊和布袋交到一隻手上,空出來的一隻手拉著裙子,裙子下鼓鼓囊囊,就像灌滿風的帆船。她想要告訴我的是,她把布袋和水囊藏在長裙下。
她想得真周到啊,在小橋的那邊,在雙方一觸即發的時候,在電光火石般的一閃間,她居然在我毫不知情的情況下,藏起了一個裝著乾糧的布袋,和一個灌滿水的水囊。
而我當時只顧著觀察雙方的情勢,只顧拉著她跑脫,完全就沒有想到,沒有乾糧和水,是無法走出這片荒蕪恐怖的沙漠的。
麗瑪把水囊遞給我,我推給她,誰也捨不得先喝第一口。
後來,麗瑪打開水囊的木塞子,用水浸濕了嘴唇,然後遞給我。我想著我也像她一樣,只要浸濕嘴唇就行了,然而,我的嘴巴挨上水囊,就像磁鐵挨上鐵塊一樣,忍不住喝了一大口。
麗瑪打開布袋,我看到裡面有幾個坨坨饃,還有一塊肉。肉塊顏色漆黑,我不知道那是狗肉,還是牛肉。
前面的路程還很長很長,我們一人吃了一小塊坨坨饃,然後躺倒在沙漠上。
麗瑪頭枕在我的膝蓋上,我坐在地上。我想要給她說話,但是突然想到她聽不懂我在說什麼,就感到一陣失落。我們近在眼前,卻又遠在天邊。
後來,我躺倒在地上,她的手枕在我的胳膊上,我們一起望著星空。我縱然有千言萬語,但是卻沒有一個字能夠說出口。星光下,她的眼睛很亮很亮,就像兩顆落在地上的星星。
再後來,我們都睡著了。
第二天,我們繼續在沙漠中艱苦跋涉,就像兩條擱淺在沙灘上的魚拚命地追趕退潮一樣。天氣越來越炎熱,每一縷陽光都像刀片一樣割著我們的背脊。麗瑪來到了一座沙丘下,她用手掌刨挖著沙子,剛開始,沙子在紛紛墜落,然而,隨著深度漸漸增加,沙子像泥土一樣凝固了。
我們躲在沙洞裡,就像兩隻鼴鼠一樣。
此後,我們白天睡覺,夜晚行走。
第三天,我們在挖掘沙洞的時候,挖出了一窩蠍子。我以前有過吃蠍子的經歷,知道這種昆蟲可以吃。在中藥中,蠍子是一種藥材,主治風濕關節疼。
我抓起一隻蠍子,吞進了嘴巴。然後又抓起一隻蠍子,遞給了麗瑪。
麗瑪臉上滿是驚恐的神情,她搖搖頭。
這天,吃了蠍子的我不再有那種強烈的飢餓感,我沒有吃坨坨饃,我要把坨坨饃留給麗瑪。
第四天,我們還見到了一隻沙鼠。沙鼠突然看到我們,跑得飛快,尾巴在酥松的沙地上拖出了長長的印痕。我從口袋裡取出彈弓,想射擊它,但是它很快逃到了遠處。
沙漠裡,看起來一片死寂,草木不生,其實生活著很多種昆蟲和動物。
第五天,我們向周圍張望,還是無邊無際的沙漠。我們依靠著月亮和星星指引方向。此前,我曾經跟著白乞丐學會了觀望星空,知道了哪裡有北極星,哪裡有北斗七星。只要分清楚了北方,就知道西方在哪裡。
當天夜晚,刮起了沙塵暴,狂風呼嘯,就像幾千幾萬頭巨獸在追趕。我們就像兩片落葉一樣,被吹落在沙丘下。為了避免再被吹走,我們緊緊地抱在一起。
沙塵暴過後,我們繼續趕路。
第六天,麗瑪突然指著自己說了一句漢語「我」,我非常驚奇,又非常高興,然後也指著自己說:「我」。
麗瑪說:「土司。」
我說:「土司?」
麗瑪又指著自己說:「我,土司。」
我明白了,這個聰明的女子在叫我說波斯語。
我趕緊也指著自己說:「我,土司。」
麗瑪看到我說了一句波斯語,她高興得滿臉燦爛,她又指著我說:「刀嚷。」
我也指著她說:「刀嚷。」
她高興得連連點頭。
我說:「刀嚷,你。」
麗瑪說:「你,刀嚷。」
我明白了,波斯語中,我的讀音是土司,你的讀音是刀嚷。我學會了兩個波斯詞語。
麗瑪又指著月亮說:「冒喝。」
我指著月亮說:「月亮。」
麗瑪說:「月亮,冒喝。」
我說:「冒喝,月亮。」
麗瑪興奮地點點頭。
我說:「土司。」然後,雙手合十,放在右臉頰,說:「冒喝。」
麗瑪一雙閃閃發光的眼睛看著我,她不明白我想說什麼。
我又說:「土司。」然後雙手合十,放在右臉頰,說:「刀嚷。」
麗瑪想了想,終於明白了,她紅著臉,一字一句地說:「土司、迪埃、刀嚷。」
我也一字一句地說:「我、愛、你。」
麗瑪說:「我愛你。」
我說:「土司迪埃刀嚷。」
我把麗瑪擁在懷中,麗瑪溫順得像一隻貓咪。
此後,我們開始學習交流。我們看到任何一種東西,都互相用漢語和波斯語表達。我們學會了很多東西:我、你、愛、月亮、星星、銀河、沙漠、沙子、沙塵暴、太陽、頭髮、耳朵、鼻子、臉頰、嘴巴、牙齒、手臂、手指、腿腳、腳趾、衣服、坨坨饃、肉塊、蠍子、蜘蛛、螞蟻、甲蟲、駱駝刺、鳳尾草、仙人掌、刀、彈弓……只要是在這片沙漠中出現的東西,我們都學會了。甚至有一次,我們還學會了蛇。當時,有一隻蛇從我們眼前爬過。那條蛇應該是響尾蛇。因為只有響尾蛇才會生活在沙漠中,依靠尾巴摩擦沙子的嘩嘩聲,誘騙昆蟲爬過來。那種嘩嘩聲極像水流的聲音。
我們在努力交流著,克服著語言障礙。因為我們能夠磕磕絆絆地交談,這片嚴酷的沙漠,變得不再那麼嚴酷。
只要能夠和她在一起,哪裡都是天堂。
有一天夜晚,月色朗潤,我們正在行走,突然看到前方走來了一隻豹子,我脫口而出:「豹子。」麗瑪剛想用波斯語說,突然意識到這是一隻兇猛的野獸,她一下子呆住了。
我從身上抽出彎刀,將麗瑪拉在我的身後。我緊緊地盯著豹子,看著豹子一步步走近了我們。豹子渾身佈滿了古錢般的花紋,它每一次走動,身上的花紋都在抖顫。
我渾身都是汗水,手心全是汗水,我揮舞著彎刀,大聲叫喊著,麗瑪站在我的身後,也拚命揮舞著布袋,也大聲叫喊著。豹子在我們前方幾丈遠的地方停下來。
我們和豹子對峙著,豹子坐在地上。
後來,豹子懶洋洋地站起身來,圍繞著我們轉圈,它走到哪裡,我們也轉向哪裡。再後來,它終於不轉了,發出了一聲低吼,我也撕裂了喉嚨喊叫著,麗瑪也在喊叫著,我們竭盡全力想蓋過豹子的聲音。
豹子停止了吼叫,它突然像風一樣地竄過來,撲向我們,我拉著麗瑪閃在一邊,然後揮舞彎刀砍向豹子。豹子在空中靈巧地一閃,落地的時候翻了一個跟頭,躲了過去。
我大聲叫喊著,聲嘶力竭;麗瑪也在大聲叫喊著,聲嘶力竭。豹子看著我們,不敢再向前進攻。
豹子繼續與我們對峙。
不知道對峙了多久,我的手臂開始酸疼發抖,身體也在發抖。這樣長期對峙下去,只會對我們不利。我們的精神高度緊張,而豹子卻不緊張。在這場意志的較量中,最先垮下去的是我們。
麗瑪也看出了這一點,她從布袋裡取出了我們一直捨不得吃的那塊肉,拋給了豹子。豹子一躍而起,凌空接住了那塊肉,它幾乎就沒有咀嚼,吞嚥了下去。
豹子吃完後,意猶未盡地舔舔嘴巴,望著我們。然而我們已經沒有肉再給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