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71章 鏢客有麻煩 文 / 李ど傻
我們回到張家口郊外的那家客棧,一覺睡到了正午。
起床後,遇到豹子和白乞丐,他們問我們這兩天去了哪裡,我們講起了這兩天折磨丐幫的經歷,他倆放聲大笑,笑得眼淚都出來了。
白乞丐說:「這下,丐幫再不會騷擾我們了。」
我們走出客棧,走向張家口麼,果然身後沒有乞丐跟來。
他們是不可能跟上來的,因為他們連車馬大店的門都走不出。
中午時分,我們走到了大境門,看到大境門上的四個字「大好河山」。
我覺得奇怪,城牆上刻著這麼大的四個字,而且這四個字還真不賴,就問:「這誰寫的這四個字?」
白乞丐說:「這是察哈爾最後一任都統高維岳寫的。」
我問:「最後一人?現在沒有都統了?」
白乞丐說:「高維岳是北洋軍閥時期的都統,現在是民國時期,沒有都統,只有省長。北洋軍閥滅亡了,都統也就滅絕了。」
白乞丐接著說:「這四個字會流芳百世,因為它鐫刻在大境門上,大境門是什麼?是長城四大關口之一,另外三個是山海關、居庸關、嘉峪關。人們說到長城,就會說四大名關,說到四大名關,就會說到這四個字大好河山。」
站在大境門,向兩邊望去,看到層山疊翠,綿綿無際,天空高遠,白雲悠悠,禁不住讓人生出無限壯志豪情,果然是「大好河山」。
大好河山,大好男兒,這一生絕不渾噩度日,這一生絕對要轟轟烈烈。
黑白乞丐來到大境門,就要離開,他們一隻腳在張家口外,一隻腳在張家口內,他們說:「青山常在,綠水長流,後會有期。」
然後,他們就背轉身,毅然決然地離開了,沒有回頭。
豹子沒有挽留,我也沒有挽留。因為我們都知道,挽留無益。萍水相逢,終須分道揚鑣;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輝煌過後是平靜。這就是江湖。
黑白乞丐不屬於任何一個人,也不屬於任何一種生活,他們只屬於自己的內心,他們為自己的內心而活著。他們生活在自己的心靈世界裡,生活得快樂而悠然。
他們有萬貫家產,然而卻視金錢為糞土;他們有優裕的生活,然而卻選擇了貧窮;他們富甲一方,僕役成群,然而卻選擇了漂泊和動盪。這就是他們想要的生活,他們不要財富和享受。在別人眼中是羨慕和幸福的生活,他們卻覺得不是幸福;在別人眼中貧窮和苦難的生活,他們卻認為不是苦難。
他們喜歡漂泊,在漂泊中獲得滿足和幸福。他們認為漂泊是一種幸福,所以他們過得很幸福。
多年後,我在藏北見到了磕長頭前往拉薩布達拉宮的人,他們飢寒交迫,皮膚龜裂,衣衫破爛,但是臉上洋溢著虔誠和幸福。那一刻,我想起了黑白乞丐。
更多年後,我在《戰爭與和平》中讀到了一個名叫費多霞的雲遊教徒,他戴著鐵鏈赤腳雲遊了三十年。閱讀的那一刻,我也想到了黑白乞丐。作者托爾斯泰這樣寫道:「穿著粗布衣服,拿著棍子,背著袋子,在塵土飛揚的道路上從一地雲遊到另一地,沒有嫉妒,沒有塵世的愛,沒有****,從一些信徒到另一些信徒那裡,最後雲遊到沒有憂愁和悲傷,只有永久快樂和幸福的地方。」
我常常在想,人活著是為了什麼?一個人的一生,應該怎樣度過,在他去世前才不會後悔?一個人可以有各種各樣的生活,有的人過著自己選擇的生活,有的人過著被迫的生活,但毫無疑問的是,過著自己選擇生活的人,肯定是幸福的,就像那些藏北路上磕長頭的人,就像那個費多霞,就像黑白乞丐。他們到了很多地方,見了很多人,觀賞了很多風景,品嚐了人生的各種況味,他們在去世前,肯定不會後悔的。
然而,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我學不來黑白乞丐,我只能跟著豹子走進張家口,走進駱駝客的鏢局裡。
走進鏢局,我又開始了一種身不由己的生活。
鏢局裡,我們感到氣氛異常,所有人的臉色凝重。我們見到光頭駱駝客的時候,他還沒有說幾句話,就勸我們離開。
我想,肯定是仇家找上門來了。
鏢局有兩條走鏢的線路。
第一條是南下,從張家口出發,經過保定、邯鄲,到鄭州,然後從鄭州轉而向東,到達上海和南京;這條路主要運輸的是毛皮和玉器。
為什麼要捨近求遠,先向南,再向東,而沒有選擇直接向東南,穿過捷徑山東,到達長三角?這是因為,歷朝歷代,山東響馬極為豐盛,大小土匪多如牛毛,山東人特別崇尚梁山好漢,手底下有幾個人,就敢拉桿子。拉桿子是江湖黑話,就是攔路搶劫。
另一條是西進,從張家口出發,穿過雁北和陝北,繞過毛烏素沙漠邊緣,深入騰格裡沙漠,到達武威,然後沿著古絲綢之路,到達嘉峪關,而最遠的還穿過星星峽,到達新疆;這條路主要運輸的是絲綢和鹽巴。
第一條走鏢的路線,經過的都是人煙密集的村鎮和城市,交通便利;而第二條走鏢的線路,不但要穿越多片沙漠,還要穿越沼澤和森林、戈壁、峽谷,有時行走幾十天,也不見一個人影,而且這一路上,土匪橫行,狼群出沒,它比第一條線路要難走得多。
第一條線路用的是馬匹,第二條線路用的是駱駝。第一條線路上走鏢的,叫做鏢客;第二天線路上走鏢的,叫做駱駝客。
以前,我總以為所謂的鏢局,就是替商家送貨物的,就以第二條線路來說吧,西北廣大地區都不產鹽,而鹽又是飲食必需品,河北長蘆鹽區是中國最大的產鹽去,駱駝客就把鹽巴裝上駝架,運往西北地區。運鹽,只是鏢局的業務之一。
鏢局還有一個業務,就是送人。西北廣漠荒涼,盜賊橫生,單身客人不敢上路,就必須跟著駝隊一起走,這樣才能保證安全。走馬上任的官員,卸任離職的官員,也都要尋找駝隊保護。走馬上任的官員,害怕任命書被人搶走,然後偷梁換柱,強盜拿著任命書去上任,就像電影《讓子彈飛》上演的那樣;卸任離職的官員,肯定發了一筆財,腰纏萬貫,害怕被強人盯上,就更需要駝隊保護。
鏢局還有一筆業務,就是送銀票。銀票相當於現在的存折。比如,張家口和北京城裡有人在西北一帶做生意,急需本錢,家人把錢送到鏢局,委託鏢局送到。鏢局走鏢,一路上險象環生,肯定不能帶著現錢。鏢局把人家送來的錢,送到票號,票號相當於現在的銀行。票號收到錢,開一張銀票,鏢局的駱駝客帶著銀票上路,到了目的地後,找到同一家票號,再把銀票兌換成現錢,交到需要的人手中。
民國時期,鏢局的業務,共有三項:送貨、送人、送銀票。而在更早以前,因為沒有票號,鏢局運送的不是銀票,而是貨真價實的黃金白銀。運送這些東西,在路上被劫的風險特別大,《水滸傳》上寫的二龍山、清風山、梁山上的好漢們,專幹這事。
光頭負責從張家口到嘉峪關這一條線路。
就在我們來到張家口之前,光頭負責的這條線路出事了,而且是連出三起。所運送的貨物,都被強人劫走了。強人不但劫走了貨物,還劫走了銀票,只是把駱駝客放回來,讓捎話說,只要他們再敢走這條路,來一次,劫一次。
走鏢居然被強人連劫三次,這種情況極為少見。所以,我們見到光頭的時候,他正在鬱悶。
光頭對我們說:「貨物被人連劫三次,說出去都丟人。我決定親自出馬,運送第四次,路上免不了會有一場惡戰,我是生是死都不知道,所以,你們還是盡快離開。」
豹子說:「你運的是什麼?」
光頭說:「是鹽巴。」
豹子說:「鹽巴儘管是吃飯時少不了的,但是響馬要這麼多鹽巴幹什麼?他們能吃多少?難不成他們要賣鹽巴?」
光頭說:「響馬就是響馬,只搶東西,不做買賣。」
豹子說:「那麼,響馬的用意就很明顯了,他們要搶的不是你的貨物,而是故意和你為難。」
光頭說:「是的,可是問題是,他們把我們的人抓住後,又全都放了回來。」
豹子沉吟著說:「這些響馬確實奇怪。鹽巴,他們不稀罕;人,又都放回來。他們究竟想要幹什麼?是了,他們肯定是要故意為難鏢局,讓鏢局丟盡面子。」
光頭說:「我也是這樣想的,所以這一趟,我決定親自走走,看看他們到底是些什麼人。不能在張家口陪你們,真不好意思。」
豹子沒有再接過光頭的話,而是問道:「丟一次貨,不要緊;丟兩次貨,也不稀奇;可是,你們怎麼能夠連丟三次呢?」
光頭說:「這次丟人丟大了,不但連丟三次貨,而且都是在同一個地方丟了。」
我一激靈,感到這伙響馬實在不可思議,居然在同一個地方連搶三次,這得需要多高的技藝啊。
豹子說:「哦,這確實有點奇怪了,怎麼丟的?」
光頭說:「我們這一路上,要過銀川,穿過賀蘭山口,進入騰格裡沙漠。賀蘭山口有一座村莊,叫做賀家巖,東西都是在這座村子裡丟失的?」
我恍然大悟,禁不住脫口而出:「這座村子肯定是賊村,裡面住的都是賊。」
光頭說:「越是這樣,越說明不是賊村,兔子不吃窩邊草,賊村反而是最安全的。」
豹子笑著說:「也不盡然。這伙響馬看起來很不一般,擺明了是要為難你們的。這樣吧,這次你走鏢,帶上我和呆狗。」
我趕緊說:「是的,說不定我們能幫上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