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30章 剃頭鋪抵擋 文 / 李ど傻
那只箭鏃射出後,院子裡再也沒有了動靜,夜黑如墨,一隻蚊子在我的耳邊嗡嗡飛著,最後落在了我的臉頰上。我知道此刻它正神采飛揚地在我的臉上吸血,但是我不敢拍打。
第二隻箭鏃沒有再射出來。剛才我爬在窗口向裡瞭望,我的身影印在了窗戶紙上,成為了射箭手的靶子,而現在我趴在地上,射箭手失去了目標。
箭鏃從什麼方向射來?誰射出的箭鏃?射箭手藏在那裡?我們都不知道。
這是多倫城中,白天剛剛發生了一場激戰,夜晚城牆裡增加了巡邏的軍隊,麥幫主既然和日本人有勾結,那他一定有槍,但是他不敢開槍,因為槍聲就會引來附近巡邏的人,槍聲就會暴露麥幫主的真實身份。
他們不敢開槍,他們只敢用弓箭,我們就有辦法。
燕子推推我,向右邊指指,我開始爬向右邊。麥幫主家的院子裡鋪著青色的方磚,牆壁也是青磚砌成的,我們摸著方磚,轉到了拐角處,然後慢慢直起身來,查看著周圍的動靜。
周圍沒有任何動靜,只有風吹著樹葉,發出細碎的颯颯聲。我們等候了很久,就在我覺得對方已經離開,沒有了任何危險的時候,燕子拍拍我的肩膀,給我指著前面。
前面的屋脊上,有一個人的剪影,手持弓箭,輕手輕腳向前移動。在暗青色的天幕映襯下,他的身影模糊可辨。他一定是等不到我們的動靜,才爬上屋脊,想查看我們的方位。剛才那只箭鏃肯定就是他射出來的,箭桿與對面平行,我判斷這個射箭手就藏在地面的什麼角落,所以一直在地面尋找,我沒想到他會爬上屋脊。燕子的江湖經驗果然比我豐富得多。
我們藏身的地方,有一個木製的臉盆架子,臉盆架子上放著一個銅盆。那時候的人洗臉,都是用放在木質架子上的銅盆。燕子把銅盆輕輕端起來,放在地上,然後操起木製架子,甩出去。銅盆與地面相撞的聲音,會非常響亮;而木製架子與地面相撞的聲音,低沉而遲鈍,不會驚動更多的人。
木質架子落下去後,屋脊上的那個人射出了一箭,趁著他還沒有搭上第二支箭,燕子的飛鏢扔出去了,那個人喊一聲啊呀,就從房頂上骨碌碌摔下來。
飛鏢扔出去後,燕子輕喊一聲「快走」。我們從腰間解下軟竿,一掄一送,就搭在了牆頭上,然後飛身爬上去。
然而,我們剛剛爬上去,院子裡就有一支箭鏃飛上來,擦著我的臉頰飛過去,我的臉上火辣辣地疼痛,可是我顧不得摸一把,就翻牆跳到了院子外。
麥幫主家的院門無聲地打開了,湧出了好幾個手持刀叉棍棒的人。我們撩開腿腳在前奔跑,他們一聲不吭在後追趕。隔著一條街,有打更的聲音響起,敲著梆子,那個梆子有個名字叫「報君知」,到了幾更,就敲幾下。
我們跑向打更的,想著那些追趕我們的丐幫遇到打更的,一定會停止追擊,然而沒想到他們絲毫也不害怕打更的,打更的驚慌失措閃躲在街邊,丐幫一言不發地低著頭猛追。
丐幫對我們窮追不捨,想要殺人滅口,他們擔心與日本人勾結的秘密會被我們說出去。
我們慌不擇路,拐過了兩條街,前面又出現了叫魂的。那時候的醫學不發達,小兒夜晚驚悸盜汗,江湖醫生就說是魂魄被鬼勾走了,要在夜半叫回來。給小兒叫魂的時候,一般需要兩個人以上,一個人手中端著笸籮,一個人胳膊肘夾著一隻公雞。他們來到十字路口,抓幾把土放在笸籮裡,前面的人邊走邊篩土,後面跟著的人邊走邊打公雞,嘴巴裡還要喊著魂魄被鬼勾走的小兒的名字。
我們見到那兩個叫魂人的時候,後面那個人正在喊著:「呆狗,回來呀!呆狗,回來呀!」
聽到他的喊聲,我嚇了一跳,那個人分明在叫著我的名字。轉念一想,呆狗是那時候鄉間極為大眾化的一個小名,叫呆狗的人成千上萬。
叫魂的人走過去後,我和燕子跟在那個叫喊呆狗的人後面,做出拍打公雞的樣子。拍打的時候,因為公雞的脖子被捏住了,所以公雞是叫不出聲的。
丐幫從我們身邊跑過去,他們氣喘如牛,腳步滯重,眼望前方。他們壓根就不會想到,我們會迎面向他們走過來。
丐幫跑過去後,我們心花怒放,向著和他們追趕相反的方向跑去,可是,才跑出了幾十米,丐幫就發現了我們,他們喊:「這後面,在後面。」寂靜的午夜,腳步聲特別清晰,丐幫也是江湖中人,他們練就了靈敏的聽覺。
我們拐入一條小巷,想要擺脫丐幫的追擊,然而跑到巷子盡頭後,卻發現這是一條死胡同。箱子的兩邊都是房屋的山牆,高達五六米,軟竿根本就夠不著。
死胡同的盡頭是一間房子,木門端對著胡同口,我們來到這裡,躲無可躲,逃無可逃,就鑽進了房子裡。
鑽進來後才發現,這是一個剃頭鋪子。
剃頭鋪子很小,寬而扁,門扇是用一塊塊木板拼起來的,木板的上方和下方各有凹槽,把一塊塊木板放進凹槽裡,就組成了門扇。最後一塊門扇和門框分別釘著門環,把兩個門環連起來,掛上鐵索,門就打不開了。關門的時候,每塊木板都要按照順序來放,否則也是關不住門的。為了便於辨認,每塊木板上分別寫著甲乙丙丁,戊己庚辛……
可是,那天晚上,剃頭鋪子的木板缺了兩塊,我們就順著那兩塊木板的縫隙鑽進了剃頭鋪子。那時候的剃頭鋪子,今天叫做理髮店,或者髮廊。那時候男人普遍留光頭,只是一些有知識有學問的人才會留著分頭這樣的髮型。所以,那時候從事理發手藝的,都是一些老年男人。
那時候的剃頭匠不單單剃光頭,還包括刮鬍子、剪鼻毛、掏耳朵、捏肩膀等一套行頭。剃頭鋪子也不經常開門,很多的時候,剃頭匠挑著挑子走村串巷,手中拿著一塊馬蹄形的鐵片,鐵片一碰撞,就會發出嗡嗡的響聲,人們聽到這種特殊的聲音,就知道剃頭匠來了。剃頭匠肩上的挑子,一邊放著剃頭工具和銅盆,一邊放著煤炭爐子,煤炭爐子是用來燒水的,所以民間有「剃頭挑子一頭熱」的諺語。
剃頭匠沒在鋪子裡,但是他的一整套行頭都在鋪子裡。門板打開著,煤炭爐子燒著,剃頭刀、剪刀、刮刀布、磨刀石、耳勺……都在,唯獨不見了剃頭匠,估計剃頭匠出去上茅房,沒想到我們鑽了進來。
我們的眼睛剛剛適應了剃頭鋪子裡的黑暗,丐幫就追到了,他們在剃頭鋪子門前站成一排,誰也不說一句話。我們站在剃頭鋪子裡,等待著他們進來,也沒有說一句話。
遠處的街巷,呆狗的叫魂聲停止了,代之而來的是另一種聲音,一個蒼老的男子在黑暗中嘶聲叫著:「天皇皇,地皇皇,我家有個夜哭郎。過路君子念三遍,一夜睡到大天亮。」那時候,如果有小兒夜晚驚哭、失眠,家中的大人就會把上面這四句詩歌寫在黃表紙上,貼在十字路口,過往行人如果看到這張黃表紙,念上三遍,據說小兒就會一覺睡到天亮。
丐幫在短暫的靜寂後,有一個人手持長刀慢慢地摸上來,他藏身在門板後,傾聽屋內的動靜,然後,他慢慢地移身到了缺口,向房屋裡探進了上半個身子。房間裡很黑,他什麼都看不到。然而我能夠看清楚他的輪廓,我藏在門板後,操起剃頭匠敲打的那塊中空的鐵片,狠狠地砸下去,那個人撲通一聲倒了下去。
那個人倒下去後,門外的人都吃了一驚,燕子順手操起剃頭刀,扔了出去,剃頭刀插在了門外一個人的身上,那個人輕輕叫了一聲,也倒了下去。
門外的丐幫躲在了巷道的兩邊,門口那個被我砸中的人也滾到了門外。門裡門外又陷入了對峙狀態。
雙方都不說話,但是空氣緊張得就像繃緊的弓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