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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121章 額吉遭殘害 文 / 李ど傻

    我感覺不到疼痛,我只感到全身火熱一般滾燙。我的知覺還很清醒。我聽見羊捨外傳來了狗叫聲,聲音雜亂,好像不是一隻狗。

    那幾個人放開了我,和狗在羊圈裡纏鬥。燕子抱起我,我的頭枕在她的腿上,我看到她的眼淚一滴一滴落在我的臉上,她哭著說:「你可不能死啊,你要是死了,剩下我一個人怎麼辦?」

    我努力向燕子擠出一個微笑。

    燕子淚流滿面,她說:「我以前對你不好,總是看不上你。都是我的錯,你千萬不能死啊,我今天才知道我離不開你。」

    我今天才聽到燕子這樣說,今天才知道我在燕子心中地位很重要。我感到很滿足。我看著天空中的雲朵,感覺自己也像一片雲一樣,飄在空中,無拘無束,無憂無慮。

    我醒來的時候,已經在一座蒙古包裡。我看到燕子滿臉淚痕坐在一邊,想起身,燕子按住了我。

    燕子看到我醒過來了,臉上笑容綻放。她說:「你可醒過來了,整整這一天來,我好想在地獄裡走了一遭。現在我再也沒有什麼可擔心的了。」

    我問:「這是哪裡?」

    燕子說:「這是額吉家。」我們在草原上生活了一段時間,知道額吉是蒙語母親的意思。蒙語中,對受人尊敬的老媽媽,都稱呼額吉。

    額吉是一個滿頭白髮的老人,皮膚粗糙而赤紅,她看到我醒了,就露出沒牙的嘴巴笑了。他端來了一碗黃油,遞給我。我聽不懂她的說什麼,但是我知道她動作的含義,也知道黃油是草原上最珍貴的東西。

    黃油是草原人招待最尊貴客人的食品。剛剛擠出的新鮮的牛奶,倒進奶缸中,讓其自然發酵,製成酸奶。酸奶放置一段時間後,撇取漂在上面的油層,放在鍋裡文火慢熬,不斷攪拌,最後就會變成兩層,上面是黃色的,下面是白色的。黃色的就是黃油,白色的就是酸油。據說,50斤酸奶,還熬不出兩斤黃油。黃油,可謂是珍貴至極,自己都捨不得食用,只招待客人。

    燕子說,昨天早晨,就在那些人快要衝進羊捨的時候,放羊人帶著兩隻蒙古牧羊犬趕來了。牧羊犬將其中的兩個人咬了,剩下的兩個騎著馬跑了。跑的是金屬聲音和大個子。

    在額吉家,我和燕子度過了一段平靜而快樂的時光。

    額吉是一個極度善良的人,她每天都忙個不停,像一架高速旋轉的陀螺,擠奶、做飯、做家務,連一刻空閒的時間也沒有。燕子想要給她幫忙,她說燕子不懂,不會做,讓燕子好好照看我。她說:「你們是長生天派來的客人,長生天要我好好照顧你們。」

    我爬在床上,看著額吉寬大的藍色裙袍在蒙古包裡飄進飄出,非常感動。

    我背上的刀傷漸漸好了,距離額吉家幾十里外,有一個額木其。每隔幾天,額木其就騎著馬來看望我,送來田七、血竭、冰片,額吉把這些中草藥放在鍋裡,加火熬煮,熬成一碗黑色的濃湯,讓我喝下去。很奇怪,喝了這碗濃湯後,我的刀傷恢復很快。後來我才知道,這三種草藥,是民間治癒創傷的靈丹妙藥。額木其,是蒙語中的醫生。

    我漸漸能夠下床了,也漸漸能夠行走了。

    額吉牽來了兩匹馬,一匹白馬,一匹紅馬,馬噴著響鼻,顛著四蹄,屁股上的肉在微微顫抖,讓人看一眼就喜歡上了。額吉說:「草原上的人,怎麼能不會騎馬?」

    額吉介紹我們騎馬的方法。她說上馬的時候,要一隻腳踩著馬鐙,兩隻手抓著馬鞍,借助一蹬就上了馬背。上了馬背後,要牢牢抓住韁繩,因為只有韁繩才能夠控制馬的方向;在馬背上,身體要隨著馬的顛簸而自然起伏。

    僅僅練習了幾天,我們就學會了騎馬。

    我們騎著馬奔馳在草原上,風吹散了我們的頭髮,遠處的山崗和樹木,似乎遙不可及,而我們眨眼間就到了。天空很高很藍,藍得像無垠的大海,有一群大雁排著隊從天邊飛過,像一支迎風鼓浪的帆船。

    我們跑到了山腳下,就躺在草地上,馬兒在旁邊靜靜地吃草,花兒在山上靜靜地開放,世界似乎靜寂了,時間似乎凝固了,我們遠離了戰爭,遠離了災難,遠離了爭鬥,遠離了孤獨和憂傷,這個世界上,只有我們,和天空中流浪的風。

    燕子說:「很對不起,剛開始我沒有看上你,即使我們訂婚了,我還是沒有看上你,我之所以要和你訂婚,是因為我不想讓義父傷心。是義父把我撫養成人,他說你是可以托付終生的人。」

    我說:「我知道你一直看不上我,我天生很笨,我很羨慕人家那種八面玲瓏的人,伶牙俐齒的人,可是我做不來。我天生愚鈍。」

    燕子說:「你儘管頭腦反應遲緩,容貌也不怎麼樣,但是你確實是一個好人。一個女人一生圖什麼?不就是圖能遇到一個好人嗎?」

    我心中一陣溫暖,終於聽到燕子誇獎我了。

    燕子接著說:「那天在羊圈裡,你很讓我感動,你寧肯自己受傷,寧肯自己去死,也不讓那些人衝進羊圈,不讓我受到傷害……」

    燕子說著說著,突然語聲哽咽,眼淚流了下來。

    我替他擦去眼淚,說:「我答應過師父的,要用生命來保護你。我可不能反悔。」

    燕子說:「如果當初師父沒有問你,你沒有答應師父,你是不是就不保護我了,就不愛我了。」

    燕子說:「不是的。不管師父問不問,我都會用生命保護你,都會永遠愛你。」

    燕子破涕為笑,她說:「你真的很傻,你真的不會說話。」

    那些天,天氣一直很晴朗。

    有時候,我們帶著馬**,騎著馬去往很遠很遠的草原深處,把馬鞍子解下來,枕在頭下,讓馬隨處遊蕩。在人類馴養的所有動物中,馬和狗是最忠誠的動物。我們躺在草地上,講起了聽來的各種各樣的故事,講起了童年時代村莊裡生活的那些人,騎著毛驢娶來的小媳婦,哭天喊地送葬的隊伍,搖著耬播種小麥的老人,挑著擔去河邊打水的人群,拉著架子車向打麥場運送麥捆子……那種美好的生活讓我們深深懷戀。

    我還講起了我這些年的經歷,講起了我在馬戲團,在江相派,在做舊行遇到的各種各樣的稀奇古怪的故事。燕子感歎唏噓,她說:「以後我們就在一起,永遠也不分開,我再也不會讓你受苦了。」

    燕子一句話說得我淚流滿面。

    那段日子太美好了。我經常在想,如果那段日子能夠一直延續下去,該有多好啊。

    可惜,人生總是痛苦多,歡樂少。

    有一天,我們騎馬回來,遠遠看到額吉家的方向,濃煙滾滾。我們打馬跑過去,看到是額吉家的蒙古包著火了。

    我們跳下馬背,大聲喊著「額吉,額吉。」蒙古包裡沒有回音。燕子要鑽進去,我拉住了她。烈焰熊熊,烤得人無法近身。帳篷外有一個奶缸,那是額吉用來發酵鮮奶,製作酸奶用的。奶缸有半人多高,裡面裝滿了乳白色的生奶,奶缸上蓋著荒草編製而成的草墊子。我揭開草墊子,縱身跳入奶缸裡,全身糊滿了粘稠的生奶,然後鑽進了蒙古包裡。

    蒙古包裡一片混亂,所有能夠燃燒的東西都在燃燒,帳篷、衣服、棉氈、棉被……我沒有看到額吉,而全身已經被火烤得**辣的疼痛,頭髮和眉毛都烤著了,用手摸一把,黏糊糊地,我趕緊鑽出了蒙古包。

    火焰像猛獸的牙齒一樣,很快就把蒙古包啃咬成了一片廢墟,支撐蒙古包的木柱倒塌了,黑色的灰燼像死神的翅膀一樣,漫天飛舞。

    蒙古包沒有了,我們尋找額吉。我們騎著馬在草原上奔馳了很遠很遠,一路上都呼喚著額吉,可是,沒有回音。額吉去了哪裡?她知道家裡著火了嗎?

    太陽快要落山了,我們惆悵萬分地走向額吉家所在的位置。燕子走在前面,我走在後面。

    突然,燕子發出了一聲驚呼,然後軟倒在地上。我驚慌失措地奔過去,看到就在她前面幾米遠的草叢中,倒著一個人,那藍色的裙袍,那白色的頭髮,正是額吉。

    我跑過去,扶起額吉,看到她的肚子上有幾個傷口,傷口處的血液已經凝結了,變成了黑色。她的身體冰涼。在她前面幾米遠的地方,有一個瓦罐。瓦罐已經破碎了,瓦罐裡的水,浸濕了地上的草根。額吉是在打水回來的路上遇害的。

    是誰殺害了額吉,然後點燃了蒙古包?

    額吉的身邊,有幾行倒下的荒草,顯然是人走過的。殺害額吉的不是一個人,而是幾個人,可是他們為什麼要對蒼老善良的額吉動手?

    我仔細查看著那幾行道服的荒草,終於,在瓦罐碎片的旁邊,我看到了一個濕漉漉的腳印,這個腳印因為踩踏了被水浸濕的地面,而得以保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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