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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370章 才生同情,襲擊又至 文 / 剎時紅瘦

    這一番驚心動魄的談話,終於在三皇子決然的一個轉身,與淨平哀哀哭泣聲中落下帷幕,而幽谷山林裡,霧氣已散,疊幛峰巒外的天穹,雲層仍低,透出一抹恍惚的微醺。

    正殿佛香正濃,三皇子大步從這寂靜穿過,及到眼前開闊,似乎才深深呼出了一腔胸中濁氣。

    旖景有些遲疑地跟在身後。

    「我對母妃唯一的印象,便是那日。」眼前,灰瓦白牆已在晨光中漸次分明,林中鴉雀已醒,振翅穿飛,偶爾一聲長鳴,似乎哀音。

    又聽三皇子語音潺潺,不帶悲切,平靜地述說那一段過往:「母妃情知在劫難逃,她懇求皇后將我交給她,臨終話別輕聲低語,她說,讓我不要記得,讓我閉上眼睛,不要看。」

    身為母親,應知孩子有天賦異稟,死別前萬千牽掛,不及出口,只有那一句叮囑。

    「那時的我,雖將皇后之言銘記於心,可很長一段時間,卻不知死亡真正含義。」三皇子垂眸,鴉青長睫掩下,瞼底微有暗影:「我終究是沒有聽進母妃的叮囑,睜大眼睛看著兩個賤婢,用白綾將她縊死,而那日之後,不斷提醒自己莫要忘記,將耳聞目睹,時常溫習。」

    旖景垂落的視線裡,有一角玄素飛揚。

    「我雖早開懵懂,可還參不透人心善惡,那時的我,不敢輕信旁人,便是聖上與太后,無論諸多疼愛,我卻連想也不曾想過,將真相訴諸。」三皇子繼續說道:「等漸漸長大,看慣了宮人虛偽醜惡,人前人後的不同嘴臉,我大概曉得,選擇沉默無錯。」

    一個稚子之言,當然不能指證皇后為殺母真兇,只怕他即使說了,太后與聖上也會以為是宮人教唆挑撥。

    而宛妃已死,當時儲位並非穩固,便是真相大白,聖上可會為此將皇后處死,自斷一臂?

    「五妹妹,我沒有騙你,自從漸知人事,我便開始盤算。你說我若是暗害太子,使儲位空懸,皇后至疑至忌之人是誰?她一定不會眼看著老四奪得儲位,而太子一死,便只有自幼被她撫養的我,才最親近。等那一日,登極大位,我再告訴皇后,太子是死在我的手裡,而多虧了她,我才得以登基,想想她那時的瞪目結舌,如雷轟頂,真是大快人心。」

    分明是番狠戾無情的話,可這時聽在旖景耳中,只餘萬千感慨,早先那番震驚與激憤,竟一絲不存。

    說到底,三皇子也是個可憐人,旖景自問,換境而處,自己也會將皇后恨之入骨,只怕就算她死,也不能化解憤恨,只有還諸於身,眼看皇后痛不欲生,悔之莫及,才能略平怨恨。

    「其實我不恨皇后,以她的立場,當然不會對敵人心慈手軟,不過既然她因為某些顧忌,沒有將我斬草除根,我總不能讓母妃含冤白死。」三皇子冷冷一笑:「不過我也知道,暗殺太子而不留線索,這事大不容易,稍有疏忽,便會陪上自己。」

    所以,還是猶豫不決?

    旖景這才回過神來,想到自己的盤算,雖知人微言輕,難以化解三皇子日積月累的恨意,卻還想盡力一試:「皇后雖惡,不值寬恕,可與太子卻無直接干聯,殿下要為宛妃申冤,並非僅此一途,再有,殿下也決非那般絕情,之所以猶豫,當是念及聖上與太后的緣故。」

    三皇子輕輕一笑:「怎麼,五妹妹不是認為我一貫狠辣?」

    「若真如此,殿下為何還會放過尼師。」

    「放過她不是我心軟,也不是感念她曾有幾年維護照顧,不過是我早發覺她對母妃心懷愧意,與其讓她死,莫如讓她飽受煎熬,我越是寬容諒解,只怕她越是滿腹愧疚,說到底,是因她活著,比死了更解恨。」

    好吧,是她錯估了三皇子,這妖孽果然不是寬宏大量之人。

    「更有一點,便如殿下所言,暗害太子不留痕跡並非易事,於殿下來說是鋌而走險,便是宛妃娘娘在天之靈,應當也不願殿下為了舊怨,搭上自身安好,還望三思。」

    話音才落,卻見三皇子忽然側面,兩人目光不期而遇,那一雙眼,突然迸發的明亮,讓旖景忽生懊惱,下意識便避開對視。

    「五妹妹是關心我?」

    百轉千回,終於還是觸及了這個話題。

    旖景長長一默,決定還是矢口拒絕的好,莫讓三皇子再有期望,便鄭重地屈膝一禮:「殿下心意,我深領之,卻不敢承愛。」

    「五妹妹心有所屬?」三皇子終於還是脫口而問。

    旖景卻不願將虞渢扯進這番糾葛,垂眸默認,卻不答言。

    「方纔五妹妹曾有一言,任我如何,你只能敬而遠之,眼下我同樣以一言回應,任你如何,我也不棄不離。」三皇子也沒逼問,卻沉聲而語。

    而今日目的,於他而言已經達到,至少一番傾心,沒引得這丫頭冷嘲熱諷,那壁磊森嚴,是否終於浮軟了根基?

    又再試探:「今日我是奉皇后囑咐,來迎五妹妹回宮,眼下既然諸事已了,五妹妹還是隨我回宮覆命吧。」

    這便是承認,今日此番,當真不是巧合了。

    旖景這會子卻也沒有心思糾纏此點,只說了一句:「今日家祖母會來拜訪尼師,順便接我回城,不勞殿下。」

    分明一句婉拒的話,卻讓三皇子暗生欣喜——果然博取同情有效,佳人到底心軟,明知自己此行別懷目的,卻也不復當初厲色冷語。

    三皇子當然不曾料想,旖景這時眼見將過巳正,料及祖母應已「中伏」,也許清平庵外也會有人犯亂,不欲讓三皇子牽涉其中,使事情更加複雜,琢磨著勸他先行,又怕反而與奸黨賊人半途而遇,正猶豫不決。

    但已為時晚矣。

    清平庵原是東明皇家寺院,規模相比普通庵堂自更恢宏,便是這處正殿,座於高台雲階,隔了千尺才是庵門,可幽谷靜謐,寺外突生刀戈相擊之聲,依然讓立足殿前的兩人耳聞。

    三皇子神情一肅,腦中一個閃念——難道是他那四弟尚且賊心不死,非要謀他性命不可?

    「五妹妹莫慌,去後院尋個隱密處暫避,容我看看究竟。」三皇子正欲落階。

    卻覺衣袖一緊,回眸,但見旖景滿面沉著,卻甚是堅決。

    「殿下留步。」旖景才說了四字,卻見寺門處已有親兵往內飛奔。

    來者有國公府親衛,當然也有三皇子隨行。

    「殿下,有歹人襲擊。」

    「郡主,還請依計從後門撤退。」

    兩撥人不約而同開口。

    「殿下請隨我來。」旖景只微微頷首,處變不驚。

    這讓三皇子大訝,看這情形,丫頭早有準備?那這些賊人,應當不是衝他這個皇子。

    的確當日,此行前夜,衛國公便已有分析——即使金氏叛黨視大長公主為首重,但為周全,應當也不會放過旖景,自然,得知公主將往清平庵,叛黨不會先襲旖景打草驚蛇,多數會待伏擊公主車駕的同時,突襲清平庵,防的便是倘若不能制服公主,協持公主之掌上明珠,也能要脅公主屈服。

    旖景眼下雖有郡主封號,依律,出行最多只能帶等同於百戶之親兵,即一百一十二人。

    而清平庵有前後兩處庵門,皆可通行。

    正門外地勢平坦開闊,利於襲擊,而後門通往幽林窄徑,易守難攻,可假若後門不設駐防,歹人必會從那處偷襲,故而,這百餘親兵只好分作兩撥。

    而奸黨必然會摸清形勢,合理分配兵力。

    既然大長公主才是首要目標,當然得集中多數人手伏擊,清平庵雖有百餘親兵,可被分作兩撥,只要近百奸黨集中一處攻擊,便不難突破防衛,殺入庵內。

    衛國公早有令下,當有歹徒襲擊,親兵先護旖景撤離。

    眼下前門既有衝突,當然是要從後門撤退。

    只要快馬通過那處密林幽徑,待到山腳,便可與衛國公佈防的禁衛匯合,脫離險境。

    旖景這時心中雖有成算,三皇子卻是滿頭霧水,未免一路追問。

    「說來話長,殿下莫問,還是隨我先撤出險境。」旖景稍提裙裾,一路疾步。

    當到後門處,果然還是一片風平浪靜。

    旖景見三皇子也帶著二十餘個隨叢,便下令自家親兵,只隨十人撤離,其餘奔赴正門,阻止奸黨殺入庵堂。

    一行匆匆上馬,打鞭急摧,鐵蹄驚醒幽谷,密林深處,鴉鳥驚慌振翅。

    稍早之前,瀾英山上的一處隘谷。

    當先一騎烏騅,唯有四蹄染雪,騅上婦人高挽雲鬢,一枚玉簪清透。

    錦披上金鳳振翅,一雙長靴踏鞍。

    箭袖束牢玉腕,五指挽韁。

    這一處,夾道緩坡,兩端隘口險要。

    坡上野樹如抱,草長足可沒腰。

    烏騅之前,十餘高騎,騎上親兵玄甲微潤,烏騅之後,落落也有十餘駿甲,馬蹄緩踏,踩在殘敗的一層落葉,慼慼喳喳地碎響。

    時急時緩的冷風,送來不知哪處山澗,水聲隱約。

    此處距離清平庵,不足五里。

    等行出隘口,放眼即望綠樹環抱間,舊剎古宇。

    大長公主神情平靜,可她知道,安寧即將打破。

    這一路上,也太寧和了些,衛國公幾處伏兵,盡都成了空設,當過此隘,前方一片坦途,已不利於突襲伏擊。

    至隘谷半道。

    大長公主終於耳聞鐵騎雜亂無章的一片喧囂,在這幽長隘道上,驚起一片鴉雀。

    不需回頭,身後一片有若雷響的蹄音,已經張顯了陷阱布成。

    五指一緊,烏騅一聲長嘶,兩蹄高高揚起。

    鐵劍出鞘之聲,震響幽谷。

    「大長公主,若束手就擒,倒可免動刀劍。」一騎朱衣躍眾而出,馬上男子怒眉厲目,鐵腰魁武,腰上長劍仍藏,目光卻如鋒芒。

    公府親兵,寥寥三十餘騎,而朱衣怒馬,前後卻有百餘,敵我懸殊分明。

    大長公主自恃不弱鬚眉,歷來出行,不帶重兵護侍。

    長靴輕磕,大長公主持韁上前,鳳目斜飛,眸中含笑,半分沒有落入陷進之慌亂。

    「區區毛賊,竟敢大言不慚,大可拔劍相向。」輕笑之間,公主略揚下頷,一手握韁,一手輕垂,鳳披之內,一把長劍,鞘上美玉珠瑙,不似利器,倒像是飾物一般。

    賊人也不贅言,五指一攏,寒光暴起,須臾逼近,可那手中力道,卻仍留幾分。

    忽聞一聲裂帛之音,再見殷紅四溢。

    兩騎交錯而過,一人重重墜地。

    眉梢染血,鳳目依然含笑。

    卻穩坐鞍上,大長公主手裡寒劍輕垂,血漬亮亮地滴落。

    身前數十奸黨,不過眨眼之間,驚見頭領從馬上跌落,仰面瞪天,死不瞑目。

    殺聲頓起。

    兩邊險坡長草,忽有百餘京衛一衝而下,有箭簇如雨,朝向奸黨齊發。

    「中伏!撤!」奸黨大亂,哪裡還敢戀戰,欲往隘口撤退。

    又是一片殺聲。

    衛國公一馬當先——

    「盡量留下活口,莫放一人。」

    這才是真正地敵我懸殊。

    大長公主劍已還鞘,那數十親兵牢牢圍護,哪裡容人靠近寸步。

    奸黨意在活口,自是不曾準備箭簇,又因早打聽得公主輕衣簡行,為了不露痕跡,也沒有布下重兵,原本以為百餘人對數十,勝券在握。

    這下反而成了甕中之鱉。

    勝負毫無懸念,不過兩刻,奸黨大敗,多數服毒自盡,卻有少數尚且來不及「咬牙」。

    「莫要得意,公主雖有防備,卻不料咱們也是兵分兩路,只怕眼下,郡主已經落網,公主難道就捨得自己如花似玉的掌上明珠!」有人尚且不服,語出威脅。

    大長公主自是冷笑,打馬回韁,欲繞過山道,至約定處與旖景匯合。

    卻見匆匆一騎,迎面而來,度其衣著銀甲,顯然是京都禁衛。

    大長公主神情一肅。

    禁衛未待鐵蹄落穩,翻身而下,一步抱拳。

    不無慌亂:「稟公主、都衛,郡主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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