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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371章 一語成讖,前路未明 文 / 剎時紅瘦

    密林幽徑,數十俊馬疾如閃電。

    其間狐氅彩袖的窈窕淑女,在玄甲勁衣之間分外顯眼。

    道旁樹木陰密,枯草雜生。

    總算是這些年勤練騎射,旖景這才適應了縱馬飛騎,否則這山道坷坎,可不利於車行。

    忽有一聲銳響破風而來。

    「灰」地一聲馬嘶,與少女驚慌地一聲短呼。

    旖景尚且不知怎麼回事,只覺馬蹄高高揚起,整個身子便已失重,任她勒韁扶鞍,手腳並用,也再難坐穩,從鞍上摔跌下去。

    與之並駕的三皇子不及反應,衝出數丈距離,才勒馬反回,當見旖景墜馬,大驚失色,翻身下鞍,箭步如飛。

    旖景這一跤摔得極重,但幸運的是並非疾行時墜馬,未傷及筋骨,而後頭的十餘騎反應及時,勒馬懸蹄,險險沒有發生踩踏事故。

    三皇子一眼睨見旖景原先坐騎,脖子上插了一支箭羽,一聲「不好」未及出口,餘光便見密林深處,一支暗箭襲來。

    直向旖景。

    三皇子心下大急,足下用力,飛身而起,直撲旖景。

    一切有如電光火石。

    旖景再一次重重摔倒,這回,身上還壓著一人。

    只聞數聲「殿下」!

    旖景睜開眼瞼,瞧見三皇子眉心微蹙,一張玉面與她近在咫尺,襟上染著的淡淡佛香,擦著她的鼻尖過去。

    「有刺客!」鏗鏘一片鐵劍出鞘之聲,親衛緊圍,如臨大敵。

    又有箭簇襲來,這回被人乾脆利落地一劍削斷。

    數人直向發箭之處追擊。

    與此同時,驚魂未定的旖景總算是看清了三皇子背後插著的羽箭。

    「快上馬,此處林茂草長利於暗箭偷襲,必須盡快突圍。」三皇子略一用力,撐身半跪,卻仍是將旖景遮擋嚴實。

    「殿下,此箭入勢極深,若眼下拔出,怕不易止血。」有親衛驗看傷勢。

    「折斷便是。」三皇子毅然下令,眼見旖景緊張得俏面發白,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立即溫言勸慰:「不礙事,與上回差不多,並未傷及要害,不過這次是在左肩。」

    心下才想,為她一人,倒落得兩肩箭傷,卻沒忍住「嘶」地一聲冷氣。

    原來折箭之時,多少還是牽動了傷口。

    三皇子也不多說,拉過一匹馬來,先讓旖景上去,自己也翻身而上,護住旖景背脊:「這殺手衝你而來,有我擋著,他們也許不敢妄為。」

    「殿下……」旖景的壁壘森嚴,終於有了瓦解的痕跡,三番兩次,危急時刻他的奮不顧身,終於讓心裡的堅防裂開一線。

    卻聽馬鞭一響,耳旁風聲忽急,眼角餘光處,密林幽幽往後。

    「感激的話就不用說了,除非以身相許。」耳畔忽然有一聲揚起,帶著笑意。

    然而三皇子捲起的唇角,卻漸漸僵硬。

    胸內一陣翻滾,腥甜沖喉,他垂眸,見唇角青黑的血跡,滴落在身前女子肩上的狐裘上,觸目驚心。

    該死!箭上有毒。

    左肩劇痛,先是尖銳地一線,瞬息蔓延開來。

    一口黑血,噴上狐裘。

    眼前情景迅速模糊,視線忽暗忽明,身子終於開始搖晃,卻在昏厥之前,聽見她一聲疾呼:「殿下,你怎麼了?」

    她似乎也有所察覺。

    旖景被三皇子握韁的雙臂襟禍,不能回身,可是明顯感覺他身子已經不穩,心下大是焦急。

    手背微暖,緊跟著被他將韁繩塞在掌心,而剛才尚且飛揚的聲調,這時虛浮無力:「五妹妹,不要停下……你要記得,若我這回無礙,定會挾恩圖報。」

    旖景只覺背心溫熱忽遠,一股涼意掃過肩脊。

    「殿下!」身後一片驚呼。

    下意識地緊勒韁繩,使坐騎急停,旖景轉身,卻見身後兵慌馬亂,玄甲跪地,扶起的那人,雙目已然緊閉,唇角不斷有鮮血溢出,手掌虛垂,毫無生氣。

    馬上少女怔怔,不敢置信。

    不會……他可是三皇子……

    應當是裝模作樣,又在捉弄她。

    可是為何那些親衛神情驚懼,為何那唇角血湧不斷?

    終於下馬,旖景踉蹌往前,一雙眼睛直盯那人輕蹙的眉心,尚且微不可見顫慄著的眼瞼。

    她站住步伐。

    只茫然地看著親兵紛紛下馬,有人緊緊圍繞著她,有人飛奔上前察看三皇子的傷勢。

    有人在說:「刺客已經自絕,應當只有一人。」

    有人聲聲疾呼「殿下」。

    有人搖晃著他失去知覺的身體,那輕垂的指掌,滑落在冰冷的山道。

    不遠之處,便是密林盡頭。

    似乎有人在發號施令:「出林便有禁衛,當備有馬車,快往傳信,殿下中毒頗深,要立即趕回京城。」

    她只是怔怔站在那裡,過了很久,不敢靠近,不敢去確定他的生死。

    她看見有親衛掏出藥丸塞在他的嘴裡,這才緩神,一步上前詢問:「如何,能否解毒?」

    卻是一句驚慌失措地回答:「這只是尋常解藥,怕只能拖延一時半刻……」

    更近的距離,她看見他仰倒在一人膝頭,面頰微側,似乎氣息全無。

    視線終於模糊了。

    依稀間,忽而想起某個月色如水的夜晚,她負氣轉身,他咬牙追問。

    「五妹妹是將我看得太過輕賤,還是小瞧了你自己?」

    當她腳步不停,他緊接著的一句:「非你不可,總有一日我會讓你相信。」

    是一語成讖。

    可是殿下,即使我信,終究也只能虧欠而已。

    風聲打著她的衣袂,時輕時重,心裡落滿荒涼。

    該告訴他的,並不厭惡,只是不堪承重,我們,原本不該糾葛不清。

    這一日,廣平郡主與大長公主遇匪盜襲擊,幸早有防備安然無事。

    但因奉皇后之命前往清平庵接返郡主的三皇子卻身中暗箭,傷勢未明。

    而自從早朝,金氏一族朝官便已不見人影。

    午後,更有悚人聽聞之事傳遍京都震驚朝野。

    陽泉郡王遭人毒殺,兇手竟是清倌綠蘋,得手之後,已服毒自盡。

    一日之內,風浪迭生,京都禁衛緊調密防,城門設禁,嚴控通行,以致錦陽京中風聲鶴唳人心惶惶。

    而這一日,直隸臨漳某個偏僻縣城,金榕中一家終於團聚。

    「郡王死了?」金榕中才一下馬,便被兒子的話驚得一個踉蹌:「當真?」

    「兒子奉命,避於城郊等候郡王,豈知前往接駕者卻稱郡王已經倒斃家中,是他親自確定郡王已經氣絕,萬無差池。」金明決急急說完這句,深吸一口氣,再說出一句話來。

    金榕中又是一個踉蹌:「什麼!竟然失手!」

    「不知聖上如何察覺了風聲,竟似故意引誘咱們向大長公主下手,而郡王顯然是被聖上斬草除根。」霍真抹了一把額上冷汗,情勢如此,已大為不妙。

    金榕中穩一穩神,冷哼一聲:「湘州已有信來,虞渢已經入甕,我們仍有勝算。」

    「是,當立即聯絡楚王。」霍真沉吟片刻,又再說道:「咱們原本計劃,待陽泉郡王一離京都,便將其斬殺,為的便是隱瞞袁起,但眼下……只怕郡王死訊會傳去湘州,在下擔心袁起反悔。」

    「無妨,我早有防範,偽造成一枚郡王印鑒,大可仿其筆跡修書一封交予袁起,便稱死的那個只是替身,郡王早已金蟬脫殼,袁起這時已無退路,但給他一絲希望,也只能與咱們同心協力。」金榕中大手一揮:「聖上既早有防心,這時定料到我們身在臨漳,此地不宜久留,咱們立即前往更為隱密之處。」

    再說錦陽京,衛國公府。

    經過那意外突生的一日,氣氛自是緊張。

    「有人想要對景兒不利。」大長公主摒退閒雜,與長子衛國公私談:「我仔細問了一回,刺客並非針對三郎,先是一箭射中景兒坐騎,緊跟一箭追身,倒多得三郎救了景兒一命。」

    「那刺客並非奸黨。」衛國公立即想到蹊蹺:「於金榕中而言,活口才有利用價值。」

    大長公主重重頷首:「此事不宜聲張,須得暗察,景兒一介閨閣,應當不會與人結下死仇,這事,委實蹊蹺。」

    「可惜刺客見逃生無門,竟然服毒自禁。」

    「是死士。」大長公主冷笑,沉吟一陣,又問衛國公:「三郎如何?」

    三皇子身負重傷,生死一線,聖上大是焦急,將人留在宮內,著太醫院醫官寸步不離診治。

    「據清谷先生稱,頗為凶險,因殿下昏迷不醒,毒素只能以針灸外引,但不能根除,須得殿下清醒之後,才能輔以湯藥。」衛國公說到此事,也是眉心緊蹙。

    情形遠比他說的還要凶險幾分,三皇子已經昏迷整整兩日,無法服用湯藥,假若情形不能改善,只怕拖延不得幾日。

    大長公主不由長歎:「但願三郎能挺過這關,我看景兒愧疚得很,兩日以來茶飯不思,只怕也沒睡安穩。」

    經歷那場劫難,旖景並未入宮,被大長公主以受驚為由,留在了國公府。

    可是這日傍晚,忽有內監傳詔,請旖景速速入宮。

    「可是三郎……」大長公主一顆心懸到了嗓眼。

    「小的不知詳情,眼下闌珊處中,除了聖上與太后,便是皇后也不能踏入一步。」

    大長公主放心不下,便與旖景一同入宮,才到慈和宮中,便見太后兩眼紅腫,滿面哀戚,心裡重重一沉。

    旖景更是蒼白了臉,不敢詢問。

    「上元!」太后一把拉住旖景的手,卻看向大長公主:「早先三郎總算恢復了幾分意識,好不容易喝了兩口湯藥,卻嗆了出來……昏迷之前,只念叨著景丫頭……」

    太后似乎為難,躊躇數息方才輕歎:「哀家曉得有些不合禮數,可三郎眼下危重,也只好讓景丫頭在宮裡住上幾日,陪著三郎度過這次劫數。」

    大長公主擰著眉頭,半響不語。

    事情可不是這麼簡單,三皇子這回捨身相救,眼下又是這般情形,心裡分明是對旖景懷有情意……聖上原本待三皇子就與眾不同,只怕經此一事……「祖母,讓我留在宮裡吧。」旖景這時卻說,態度甚是堅決:「若非救我,殿下也不會中箭,孫女原有責任。」

    無論他能否平安,這都是她的不能逃避,也是她唯一力所能及。

    而至於將來……

    雖經兩日冷靜,可旖景依舊難以釐清千頭萬緒。

    將來她已經看不清了。

    闌珊處,夜色尚淺,燈火已燃。

    一處暖閣,幽靜裡醞釀著若明若暗的緊肅。

    彩帳輕垂,錦衾下面色蒼白的男子氣息微微,墨發掩面,眉心微有攏起。

    醫官見旖景入內,多數退了出去,唯有清谷先生仍在。

    「殿下究竟如何?」旖景跪坐榻前,詢問。

    「此毒極為陰猛,若非殿下身子一貫康健,怕是……眼下,若是能讓殿下服用湯藥,當無大礙。」不似那些油滑的醫官盡說虛辭,清谷算是直言:「殿下心志甚堅,雖昏迷不醒,但應當偶有意識,郡主若有勸言,或許會有助益。」

    「我知道了。」旖景頷首:「有勞先生。」

    「若殿下清醒,郡主立即再喚我等入內。」清谷起身一揖,才退出暖閣。

    旖景看向陷入沉睡裡的男子,眉色依然青翠,妖艷不復,頗顯出幾分任人擺弄的乖巧。

    這時,倒是十足地溫良無害了。

    只緊合的眼角,弧度依然上揚,似乎隨時可能張開,帶著戲謔看來。

    旖景默了半響,才輕聲說道:「殿下,如你所願,我來了,我知道你不甘,存心不放過我,那便醒來吧,且看是你能贏了我,還是我終究能贏了你。」

    隔了數息,又再伏下身去,略微貼近他的耳畔:「你若是這麼死了,我可不會記恩,你一貫知道,我便是這麼一個狠心絕情的人,再有,我知道你不甘就這麼死,眼看著皇后安享尊榮,你若是死了,可沒人替你復仇。」

    所以,就算要挾恩圖報,也請你醒來。

    「殿下,我不信你能勉強我,你若不服,但請一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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