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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兩百四十八章 暴雨如晦,左右兩難 文 / 剎時紅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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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風急,捲起黯雲如湧遮天蔽日,一道銀靂鋒利地刺穿天際,在黑山背後,曲折蔓延出有如蛛絲的光影,瞬間碎裂那一片黯晦陰雲,又只是一個倉促,悶沉的雷聲隨之滾滾,漸近,轟然炸響在青瓦之上。

    滿庭青竹柯枝亂打,天地間轉瞬一片蒼茫。

    暴雨如瀑,貫透了遠慶五年的七月。

    雖才午後,已如漆夜,室內案側的青銅燈架,防風罩內模糊的光影,落在男子沉竣的面容。

    他閉目仰靠榻椅,似乎在風急雨狂裡安睡。

    淡青色的氅袖低垂,被隔窗而來的劇風折了一角,露出垂在扶手上清瘦的手腕。

    而另一隻微舉的手,食指尚且隨著雨聲喧囂的節奏,輕敲眉心。

    原來並沒有睡意,只是閉目沉思。

    這一日,是虞渢剛剛得知兩縣水患「悄然」發生。

    事情從月初之時,第一場暴雨突襲,得知孟高身陷死獄之後,似乎已經朝向不可預知的方向發展。

    不可否認,當初讓孟高前往郫南為主薄,的確是意在喬寄眾。

    孟高自負極盛,本身才能如何尚不可考,但一番直斥官場污晦,吏員朝臣大多隨波逐流的言論,卻是切中了關健之處,可虞渢之所以薦他入仕,考察磨礪是一方面,尤其將人安排在當年受災極重的郫南,更重要的一點,還是為了爭取孟高的業師喬寄眾。

    前世并州水患,隨著癘疫暴發才被捅到天子案前,實際發生於何時虞渢並不知詳細,但其中一定有人隱瞞災情。

    若依前事,當災情抵京,五縣縣令便會因隱瞞災情獲罪。

    依虞渢以為,五縣縣令並無隱瞞不報的動機,這事如同錦中藏錐,穿透不過時間問題,瞞,是瞞不住的,而一旦災情公佈,造成數萬人無辜喪命,五縣長吏定是首當其衝,他們又豈不明白在劫難逃?

    究竟是什麼原因,才讓工部水利官員晦莫如深,才讓心懷叵測之人隱瞞并州災情?

    這一場災難的獲利者,哪裡可能僅僅只是并州城的藥商?

    讓孟高往郫南,不出所料的話,他會被牽涉進這場事端,剛直易折的秉性,不諳官道的天真,會讓他嘗到「出師未捷」的挫折。

    而只有察明引發水患的真相,才能還無辜吏員清白。

    喬寄眾重義,極為護短,得知孟高身陷污獄,絕不會袖手旁觀,虞渢是寄希望於他擅長的水利知識,察明引發水患的真正原因,根除隱憂,才能還五縣百姓的一個安居樂業的家園。當然,還有重要的一點,便是將那些枉顧蒼生的朝中駐蟲「捕捉」於光天化日,懲以國法。

    孟高莫名其妙地捲入了人命案,據察,罪名竟然是姦殺民女……

    此事必然是污篾陷害,孟高這個區區九品主薄,在短短兩月之間,難道就得罪了什麼權貴,遭至死禍?可當地的天察衛竟然不能摸透其中隱情,不過他被押州府時,郫南水患未發,因與瞞災之事無關。

    撇開這點,虞渢獲悉,并州知州施德與金相書信來往頻密,尤其是六月中旬之後,甚至遣來親信慕僚與金相密商,無奈金相行事謹慎,相府裡的眼線並不能探知實情。

    當年金相一黨據理力爭,聲稱商賈也為大隆百姓,不可為災民,置藥商利益不顧,顯然,這場天災**,與金相不無關係,數萬百姓喪生,應當是這個奸相一手遮天,牟取重利的造成的慘禍。

    一念及此,虞渢輕敲眉心的指尖略懸。

    他拿不準當地勳貴牽涉多少,可借此一事,假若能尋得金相罪證,便能予他重擊。

    無論是虞渢有心結交,還是天子假意垂青,都是為了讓金相繼續「狂妄自大」,尚不察覺勳貴們已經有分崩離心之勢,同時,也是為了掩人耳目——金相狡詐,虞渢不望能深獲此人「信任」,騙他將實情全盤托出,但華北諸多勳貴,不乏與楚王府有舊情牽連者,或者能被一系列假象「蒙蔽」,鬆懈防心,誤以為虞渢會助金相「脫困」,於此,便有抽絲剝繭,使真相水落實出的機會,原本一切都在有條不紊地進行,可孟高遇禍,兼著得知水患原來這時已經發生,並且果然有人隱災不報之後,虞渢的決意,這時徒生動搖。

    等到八月,說不定孟高已經死於冤獄。

    這人畢竟是因他才陷險境,即使有時為了大局,犧牲無辜雖是勢不可免,但不到萬不得已,虞渢還是做不到袖手旁觀。

    可若這時插手,救孟高脫險,極有可能打草驚蛇。

    虞渢認為,孟高應是發現了什麼蹊蹺,以他的剛直不阿,定然與人發生衝突,軟硬不吃,才引禍上身。

    到底是有常山伯的顏面,兼著鄭乃寧遇刺案才引來這麼大場風波,孟高才沒被直接殺人滅口。

    偏偏孟高的事還沒查出線索,虞渢難下決斷之際,竟又得知了兩縣水患。

    這與前世的情形頗有些不同,遭災的僅是郫南、湯縣兩地,雖田園沖毀,百姓連留失所,傷亡卻是不多,但與前世相同的是,有人隱報災情,若兩地縣令無辜,瞞災之人……

    虞渢食指輕動,又輕輕敲擊眉心。

    大隆臣子上書之奏章簡單來說,分為奏事與策論兩類,地方官員上陳災情、禍亂一類奏事與彈劾一類又有不同,地方長官如知州、知府方才有彈劾朝官、同僚的資格,這一類奏章火折密封,由通政司直達聖案,唯天子外旁人無權看閱,還有一類,為聖上親信臣僚,無關品級,都有上密折的權力。

    不過郫南、湯縣稟奏災情之章文自不屬「密折」一類。

    據律,兩縣縣令當災情發生,應立即上書奏事,同時遣屬下官將災情通報上級州府。

    而地方奏事章抵達京都,先由通政司官員閱後,送往中書省政事堂,若非重要政務,屬兩相職權之內常務,左右二相參閱後可商議處置,再將奏章呈抵聖案,但凡有稟奏災情之奏章,兩相應即時上呈天子,為「危重首要」一類。

    眼下天子並未獲奏,無非出於兩種緣由。

    要麼是兩縣縣令瞞報災情,要麼是丞相或者通政司隱匿奏章。

    兩縣縣令倘若並無枉法瞞報之行,那隱瞞災情者便是并州知州與兩相、通政司。

    知州施德是金相黨羽,唯金相之命是叢。

    可是金、秦二相勢同水火,在通政司各有親信屬官,對地方奏事章的監管極盡用心,再者根據程序,各地奏事章送抵通政司,得由兩名知事共同分類上呈,錄以來處數量備察,也起著彼此監督之用,而負責掌發上下文移的兩名知事,分別是金、秦二相親信,假若中書省要隱瞞奏章,只有一個可能,便是兩相攜手私昧。

    虞渢以為,郫南、湯縣縣令並無隱瞞災情的膽量與動機,兩人出身寒門,既非勳貴又非世家,更不曾結交權貴,身後無靠,也不能從此事件得任何利益,何故為這必死無疑之事?

    那麼,難道是金、秦二相聯手?

    這更讓人匪夷所思。

    指尖終是摁緊了眉心,虞渢緩緩睜眼。

    眼角纖長,眸中幽遂。

    讓他難以定奪的關健,還並非這些難解的疑惑。

    瘧疾八月才暴發,可是眼下,水患已然發生,最關健之處在於——僅僅是兩縣遭災,損失並非慘重,可以推斷地是,當年有人隱瞞災情,而接下來的連番暴雨,再引水患,禍及五縣,最終致使瘧疾暴發,數萬人死於病痛!

    他原本沒想到水患分為先後,輕而後重。

    假若這時將兩縣遭災一事稟明聖上,掌握先機,查出引發水災的原因,防範於未然,故然能避免災難發生,但是,當年真相再也難以察明,避免了五縣毀於水災,瘧疾之禍也不會再發生,金相更不能串通勳貴,藉著災情牟利,就算「瞞災」一事直指金榕中,他也不難推出個頂罪背禍之人。

    難以給金相予重創,這些時日來的一番安排籌謀,就成了白廢心機。

    可若是置之不顧,任由事情按照原先的軌跡……

    這關係到數萬無辜百姓的生死!萬一有個差池,挽救不得……

    若是這場水災像他原本以為,起初就是來勢洶洶,無法避免,當然只能依照計劃,待瘧疾初發之時再介入,可上天分明有了預警,而且他作為得知險情者,只為打擊金相,便將百姓安危置之不顧,袖手旁觀……

    又與金榕中何異?

    虞渢漸漸收緊指掌,握拳於案。

    燭火微晃間,窗外雨勢依然如晦。

    雷聲隱隱,突然炸響青瓦之上。

    虞渢起身,眉心蹙緊。

    就算所有的計劃會因此生亂,就算只能暫時放任金榕中狂妄於朝……

    他已經有了決斷!

    當稟明聖上,嚴防并州水患,務必在更大的天災來臨之前,察明何故百年未遭水患之地,會因這場暴雨遭災,至於得知災情的借口——現成就有一個,為了分化華北等地勳貴與金相之勢,他早安排了天察衛暗中收集情報,不想便知道了兩縣水患一事。

    并州與錦陽隔著燕南直隸諸州,但快馬驛傳只需兩日,水患發生已有五日,朝廷尚未得到奏報,反而是天察衛的密報先抵!

    足以讓聖上引以為重了。

    「備車,我要立即入宮!」虞渢沉沉一聲囑咐,讓書房外正靠著門廊,咪眼數著閃電劃空次數的灰渡愕然。

    「世子,眼下雷雨交加……」

    眼見著虞渢已經沿著轉廊往外,灰渡深吸了口氣,提起油衣披肩,衝入蒼茫之中。

    但楚王世子的車駕才剛剛出了祟正坊……

    「轉回去,先去衛國公府。」

    虞渢之令,再度讓灰渡滿腹孤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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