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一話 三兒,我不是... 文 / 站在邊緣的蝸牛
害怕。
原來恐懼的情緒和憤怒一樣,可以來得如此兇猛。摔在地上的米粥還在往外散發著熱氣,他愣愣地往後退了幾步。腳下踉蹌,一直退到窗邊,無力地靠著。
他什麼也沒想,腦袋一片空白。只是害怕。所以他現在特別想轉身逃開,但身體已僵,已經不聽使喚。
原來所有的人都一樣,在面對極度害怕的東西面前,第一反應就是逃。沒有理智。
陸桐雅是第一次看到如此驚慌失措的微生,她自覺好笑。勾了勾紅唇,雙手覆在小腹上,她問,「我來大姨媽而已,你以為什麼?」
「嘶——」聽到陸桐雅的話,他緊繃的神經又瞬間鬆弛而下,閉上眼,抬頭猛地吸口氧氣。他覺得頭有點暈。胸口很悶。
伸手抹了抹臉,他逐漸恢復了平靜。垂眸看向正盯著他的陸桐雅。她的嘴角銜著嘲諷。
「你害怕什麼?」她動了動,疼痛讓她微微蹙眉,「昨天這樣折磨我,不也很平靜嗎?」
微生沒有說話,彎下腰,開始自行清理撒在地毯上的米粥。
「以為我懷孕流產了?還是自殺了?」陸桐雅沒打算放過他,繼續刺激。
其實這兩點只要仔細一想就會被推翻的。
第一,她剛去醫院檢查沒有懷孕,所以這個不可能。第二,她陸桐雅絕對不是因為受不了這點折磨就自殺的人。
蹲在地上的微生纖手一顫,還是默不作聲,埋著頭,認真清理地毯。
兩人便這麼沉默著。
簡單的一碗米粥,他清理了很久。陸桐雅時不時側頭看他,他的劉海遮擋了他大半張臉,眼眸被隱藏在黑暗之中,他的動作很緩慢,似乎在一邊清理一邊思考什麼。
許久後,他端著碗,悠悠地起身,視線一線盯著地面,輕輕地說,「我再去給你換一碗。」
陸桐雅覺得,他就像逃一樣出了臥室。其實這種事完全可以讓歐蝶來做,他出去或許只是去平靜一下。
待他出去之後,她費力地從床上起身,穿上睡衣,頭像千斤般沉重,纖細的腿完全支撐不了身體,止不住顫抖。扶著牆,好不容易走到了浴室,她發現自己竟然連握住牙刷刷牙的力氣都沒有。
手一抬起,就開始顫抖,完全使不出勁。
她不是不吃飯,也不是做給微生看的。她是真的沒有胃口,遭受了昨天的折磨,她現在都覺得胃裡翻騰著難受。
撐著洗漱台,她開始乾嘔。一邊嘔,一邊笑。
如果不是來著月經,她現在這個情況還真像懷孕了。把胃裡的酸水都吐了出來,她還是覺得不夠。頭昏昏沉沉,耳朵不一會兒就一陣耳鳴。
原來死神之戒的「副作用」如此猛烈。越吐,她就越覺得自己以前不是人。
也難怪獸為了擺脫戒指寧願自宮。
昨天,如果她能拿起刀也一定會把手指再次砍斷。
看著發著暗色的戒指,她無力地蹲下身,雙手插入發中,她真的快瘋了。她怎麼這麼愚蠢,再一次去挑戰微生,她千不該萬不該,以父母的死去威脅微生放過她。
端著熱粥的微生回來了,在床上看不到她,立即走到了浴室門口,一眼便看見蹲在地上不停顫抖的陸桐雅。
她真的好狼狽。
認識她這麼久以來,這是他第一次看到她如此頹廢。
手指死死扣著碗,他只是靜靜地站在門口,一動不動地看著她。
「嘔~」她沒平靜太久,不抽搐的她,又起身開始嘔吐,身上起了一層虛汗,全濕乎乎地粘在她身上,無力地撐著洗漱台,作嘔的聲音在小小的浴室裡迴盪。
微生的眉頭越皺越緊,手中的瓷碗已被他握出裂縫。強烈的嘔吐彷彿要將她的內臟給吐出來,他實在忍無可忍,上前輕輕拍著她的背。
「微生,我想洗澡。」她額頭全是汗,頭髮死死貼在慘白的臉邊。
「好。」說著,他側身順手將碗放下,伸手去脫她的衣服。
「我自己來。」她的喘息很厚重,似乎特別累,「你出去。」
「我……」擔心你。可是話沒說出來,他不想出去,不願將她一個人放在這裡,可看著虛弱的她,他沒有辦法拒絕,只有妥協,又端著碗,默默往外退。
浴室房門關上,他全神貫注聽著裡面放水的聲音。時不時地,還從裡面傳出幾聲嘔吐,和咳嗽。
他的心同眉頭一樣全皺在了一起。不自覺垂頭,盯著他食指上的死神之戒。手中的瓷碗「啪」一下被握碎了。
粥很燙,破碎的碗片劃破了他的手,可他的視線一直盯著手指上的戒指,似乎完全不知道碗已被捏碎。
「三兒?你還在洗嗎?」他問。
浴室裡回了一聲虛弱的喘息。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他不停抬頭看鐘。隔兩三分鐘就敲門問一聲,「三兒,還沒好嗎?」得不到裡面的回應,他便會一直問下去。
「三兒,回答我。不然我就進來了……」
「嗯。」她的回聲很虛弱,幾乎不可聞。他豎著耳朵在聽裡面喘息的聲音,生怕突然一下就消失了。
半個小時後,陸桐雅扶著牆走出來了,一天沒吃東西,身體始終沒有力氣。洗個澡稍微舒服一點,胃裡的東西全都吐沒了。微生一把扶住她,這才發現手中的碗已被捏碎,叫來歐蝶,重新去乘一碗。
歐蝶進來的時候,一直看著陸桐雅,她的樣子實在不怎麼樂觀。印象中的陸小三兒,向來都是朝氣蓬勃的,可今天,她甚至連說話的力氣都沒了,臉比紙還白,她彎著腰,手死死按住小腹。
微生盯歐蝶一眼,她又垂下頭,連忙跑了出去。
「很疼嗎?」彎下腰,手一勾,將她打橫抱起。垂頭,他輕輕看著她,問,「不舒服?」
陸桐雅無力的閉上雙眼,側頭靠在他的胸口,慢悠悠地回,「以前,我應該也讓你戴上死神之戒,試一試。你就知道了。」
曾經,她怎麼就沒想過去折磨微生,逼他就範呢?她怎麼就沒有他這麼狠呢?
「微生,你說……是曾經的我愛你更多,還是現在的你愛我更多。」
這個問題不好回答,想一想頭就會疼。可是偏偏這樣的問題在微生這裡就不是問題。
「我不管曾經怎麼樣,我在乎的是現在。」抱住她的手緊了緊,「和我們的未來。」
陸桐雅微睜著眼,看了看他,眼神一飄,出了窗外。
「微生,如果我真的不愛你……你要怎麼辦?」這句話仿若自問,卻真的難倒微生了。
他抱著她站在屋子中央,直到歐蝶乘了一碗熱粥進屋他才回過神,淡淡說了一句,「吃飯吧。」
小心翼翼地把她放在床上,接過歐蝶手中的碗,「你出去。」
歐蝶看了看窩在床裡的陸桐雅,眼中儘是心疼,她問,「小三兒,你、你怎麼了?」
微生轉頭,剛想說話,就傳來了陸桐雅的聲音。
「我沒事。」她扯起嘴角,對她笑了笑,「謝謝關心。」
歐蝶還想說話,可立在身側的微生氣勢駭人,似乎在警告她再不滾,就別怪他不客氣了。連忙點頭告別,轉身往屋外走。
微生看著陸桐雅的笑顏,心裡不是滋味。
輕輕在她身側坐下,一邊攪動米粥,一邊說,「對外人那麼和藹,就不願意對我笑笑嗎。」盛了一勺粥,放在嘴邊輕輕吹了吹,而後又用唇試了試溫度,這才置到她的嘴邊。
陸桐雅張口,乖乖吃下。
「三兒……」餵著餵著,他就停了下來,手指收攏,緊緊握著飯勺,抬頭對上她的眸,良久後,他又垂眸,淺淺說,「三兒,對不起。」從來沒有什麼時候覺得他的道歉這麼沒有意義。
「我知道,我或許說什麼都沒用。可是三兒……」他的話有絲哽咽,縱然是劉海也遮擋不住此時他發亮的眸,「除了道歉,我真的不知道還能為你做什麼。」
因為她想要的,是離開。
「你以前說過,你是這個世界上最不可能傷害我的人。」陸桐雅看著他,眼中不驚不喜,沒有風浪,「可是你讓我承受了,這個世上最痛苦的事。」頓了頓,她的喉嚨在發乾,「一次,又一次。」
微生抬頭,對上她的眸。讓後放在手中的碗,伸手一把將她撈入懷中,緊緊地。
「所以,對不起。我只是,我只是……」他的雙臂都在顫抖,懷中的人越來越柔弱了,軟似無骨,彷彿再一用力,她就會碎掉。
「我只是……愛你。」
她靠在他的懷中,一如既往的溫暖。淺淡的玫瑰花香將她層層包裹,她突然覺得好累。閉上眼,靜靜呼吸。她不願再去糾結這個問題。
「微生,我不舒服。」用經常對他使用的撒嬌語氣,她以前這麼說後,微生都會想辦法,他永遠不會無視她這句話。
「微生,我不高興。」這句話有著同樣的效果。
他抱著她,躺回床上。
「我給你唱歌。好嗎。」
「嗯。」
他居然會唱其他的歌了,不是月亮代表我的心,是一首簡單的英文歌曲,旋律很靜,帶著睡眠曲的味道。她想,這一定是他才學不久的。
她越來越困,眼皮在打架。但小腹裡時而傳來的抽痛讓她無法安心入眠。漂亮的眉頭時不時皺在一塊兒。
不過,她的呼吸聲越來越淺了。
微生唱著唱著,突然一愣,立即翻身覆在她的身上,單手撐著身體,握著她的肩。
「三兒?!三兒!」他拍了拍她的臉,直到她眼皮跳了跳,他才鬆了口氣……真是越來越神經質了。他不喜歡那麼脆弱的陸桐雅,這會讓他覺得,讓他覺得……
她隨時會徹底離開自己。
死亡。
說來好笑,死神是對死亡最沒感覺的一個生物。
死對他們來說就像一個可有可無,不值一提的事。
可是現在,他似乎意識到了。什麼是死亡。什麼是對死亡的恐懼。
可他竟然發現,自己對死亡一無所知。太陌生了,這種陌生的感覺讓他惶恐。
他無措。
所以,聽到陸桐雅越來越淺的呼吸聲,他好害怕。
「三兒,你困了嗎?」他問。
她只是點頭,連說話的力氣也沒有了。
「能陪我聊聊天嗎?你睡一天了。」
陸桐雅在他懷裡動了動,以作回答。
「三兒,我給你講故事吧?」
陸桐雅其實好想叫他別吵了,可鼓足了勁兒,還是一句話都說不出來。乾脆再敷衍地點點頭,窩在他懷中,繼續睡。
然後,微生笑嘻嘻地給她說了一個甜蜜的童話故事。陸桐雅聽得迷迷糊糊,他時不時問一句,「三兒,你還在聽嗎?」
她只得繼續敷衍著點頭。
最後,強烈的睡意抵過了一切,她終於沉沉地睡了過去,一夜無夢。
……
一個星期後,她的身體在微生的悉心照料下慢慢恢復了。可她也錯過了十二年寒窗苦讀換來的高考。
不過,她和微生還是被茨城大學錄取了。她知道這種簡單的事情,微生處理起來毫不費力。而齊爵是終於要離開了。
這幾日微生龐大的書房已經開始遷徙,還有微生的玫瑰花園,他的密室,甚至他的墓地……無法想像這是一個多麼龐大的工程。
這片齊爵,他呆了數年,如今因為她的一句話,他選擇離開。
盛夏的天越來越炎熱,茂盛樹林內知了又開始鳴叫。她坐在花園的籐椅上,看著進進出出的人。
她的生命猶如此時,來來回回這麼多人,到了最後所生下來的,寥寥無幾。
她和微生的關係就像大海上的船,起起伏伏,沒有風浪的時候,如此寧靜美好,風暴來襲之時,怎樣也無法控制。
可是,她知道,如果想離開。必須要獲得微生的信任,不然就會像此時……哪怕她安靜地坐在這裡休息,身邊除了歐蝶還有好幾個磨磨蹭蹭看起來是在打掃花園的僕人。
他在監視她,雖然他偽裝的很自然。但監視就是監視。
他怕她在轉眼間逃走。如今對她的管控比以前更極端了。
不信……
她動了動身體,往前一挪,洋裝準備起身。正在除草的女僕猛然放下手中的活,側身對著她,正在掃地的女僕也往她身邊跨了一大步,手已經在動了……
她不著痕跡地笑笑,伸了一個懶腰,繼續躺著。
何必這麼緊張。
她如果要逃,一定會等待一個最佳的機會,絕對不會再讓微生抓住。
而且,她逃走後,還會回來的。她只是想去處理與隆迪之間的恩怨,以及……殺了獸。
僅此而已。
但就算這樣,她如實告訴微生,他也不會信,就算他信了,也不會讓她走,他不會給她任何與隆迪單獨相處的機會。
微生的書真的很多,搬了有三天還沒搬完。
這期間,她見過井上景,但顯然,連他也不敢靠近她。除了歐蝶,沒人敢和她說話。
「歐蝶,你要和我們一起去茨城嗎?」她特別不願意和這個偽善的女人聊天,可能怎麼辦呢,不與人說話,時間一久她會瘋的。
「微生大人讓我陪著你。」歐蝶笑笑,遞給她一杯水。
「真是體貼。」她笑著接過,一語雙關。
想趕走歐蝶,方法太多了。只是她想著如果歐蝶都不在了,她就真的沒人能說話。也沒人可以消遣了。
和歐蝶隨便聊了幾句,她就無趣了。猛然從籐椅上起身,這個舉動惹得正在花園中勞作的僕人全放下了手中的活,直直站起身,全面向了她。
呃……
「我去找微生。」她說,以緩解眾人的緊張。
微生正在密室。密碼沒改,她成功的進去了。走道上還是一塵不染,燈火通明。沒走幾步,就看到微生從一側的房門裡出來,看見她後微微笑了笑。
「找我?」
「嗯。」走到他身邊,拉起他的手,「我無聊。可以進去看看嗎?」
「最好別。」他攬過她的肩,勾著她往外走,「我陪陪你。」
如今的陸桐雅,一沒親人,二沒朋友,三沒空間。除了微生,連說話的人也沒有。所以他的目的是達到了,只要微生不在她的身邊,她會無聊死。總會想去騷擾他。
而微生,很喜歡她這樣粘著他。
「微生,我想出去玩。」她拉著他的手,詢問。就像一個孩子在父母面前耍萌,求帶去公園。
「想去哪兒?」
「反正不要在家裡,我都憋壞了。」
微生看著她,寵溺地笑,伸手揉了揉她的頭髮,「好,不管你去哪兒,我都陪你。」他只有這個要求。
回到臥室,微生替她找好衣服,這麼久了,陸桐雅還是不能大大方方地在他面前換衣服,總是拿著衣服往浴室跑,然後還會鎖上門。
微生看著她躲入浴室的身影,自覺好笑。
不一會兒,她就穿著一身潔白的長裙站在了他的面前。
陸桐雅的衣服很少會穿出重樣的,微生特別喜歡她從試衣間出來的每個剎那,這種感覺有一種說不出來的驚喜和甜蜜。
看了她半響,然後走到她身邊,托起她的手,在她的手背落下一吻。
「我的公主。」他說。
陸桐雅看著他,美美地笑。
她越是笑,他越是著迷。心都化成了一團。
腰一彎,將她抱起。
「三兒,我想……」
「不准想!」雖然話沒說完,但她已經明瞭了。他的眼神說明了一切。
「一個小時?」他徵求意見。
「不要,我想去玩兒嘛。」
微生無奈地閉眼,身影一閃,還是將她壓在了床上。
「你讓我忍著會有很嚴重的後果。你忘了?」撩起她的髮絲,「你想想在學校男廁所的時候,那天就是憋太久才會……」
「微生,你魂淡!」什麼憋太久,就讓他憋了一個白天,好嗎?!
「那五十分鐘?」繼續討價還價。
「不行!」
「四十?」
「十分鐘。」她猛地一砍。然後還看了看時間,「一點半之前你必須……」
「三兒,我不是早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