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037 說項 文 / 沐沐格子
馬車緩緩駛入五菱巷,早有門子瞧見,出來相迎。
葉娟撩開車窗帷裳向外瞧了瞧,一丈高的獸頭朱漆大門,正門嚴閉,東西兩角門有人出入。
正門之上榆木黑匾,大書「申國公府」。
門子們搬來小杌接葉娟下了車,換了府內軟轎。有四個衣帽周全的小廝上來抬起,直至垂花門前落下。
秦嬤嬤打起轎簾,扶著葉娟下轎。
兩個穿著半新不舊衣裳的小丫鬟早已立在門廊下候著。
「葉姨娘萬福,請隨婢子往這邊走。」小丫鬟雖說笑容滿面,但口氣卻是淡淡的。
葉娟搭在秦嬤嬤手腕上的手不禁往下按了按。
秦嬤嬤側目覷了一眼,知道葉娟這是心裡不舒坦。
還記得她第一次隨何氏進府拜見時,門口相迎的便有七八人,待進了內門,更是有四五個衣著體面的僕婦伺候恭迎,哪像現在這般清清冷冷。
進了垂花門,沿著抄手遊廊走,穿堂而過,進了後面的正房大院,小丫鬟領著葉娟去了東廂。
簾籠打起,葉娟垂著頭,捧著一柳葉鑲黑珠紅木小匣子,小步輕行入了內。
屈膝斂裙給申國公夫人道了聲「金安萬福」,得了赦後才站定了身。
「坐吧。」申國公夫人周氏隨手指了指右邊的席位,語氣平淡。
葉娟雖受冷遇,卻是意料之中,所以並不在意,含笑謝過,正襟危坐。
「你家夫人過世也有些年頭了,這幾年辛苦你了。」周氏斜睨了葉娟一眼,面無表情,語氣平靜,倒令人聽不出她真實意思。
「奴哪敢說辛苦,這些年,多虧了國公和夫人,我們才有這等光鮮日子。」葉娟小心翼翼地說著恭維話。
緘默了半晌,周氏沒有接話,只是手兒有一下沒一下的捋著金絲鎖邊的袖口。
葉娟明白,周氏這是有些不耐了。
輕輕吸了口氣,葉娟說起了早就備好的開場白。
「今個奴特地過來,是因母家侄兒給捎來兩盒子香品,說是孝敬夫人您的。」葉娟說著,呈上了裝著香品的木匣。
周氏身邊的丫鬟接過,呈於其面前小矮几上,推開盒蓋,裡頭裝著兩個秘色蓮瓣紋圓形瓷盒。
「這是上等的瓊脂天香,侄兒說了,這等好東西不敢獨享,記得夫人素喜品香,故特送來請夫人品味。」
周氏原本只是瞅了一眼這香盒子,面色如常,但聽是瓊脂天香時,畫得細長的柳眉挑了一下,給了丫鬟一個眼色。
丫鬟趕緊取出一盒,開了盒蓋,請周氏過目。
細長的手指緩緩抬起,染了蔻丹的小指指甲挑了一點,放於鼻尖輕輕一聞。
飄渺香氛,絲絲縷縷,沁入心脾。
葉娟瞅著周氏原本毫無表情的雙眸有了星點閃爍,知道這一片萬錢,一盒百金的極品香發揮了作用。
「果然是好東西。雖說葉大郎現在富甲一方,又做著宮裡頭的生意,但這瓊脂天香也不是隨處都能尋見的。」周氏取出絹帕子,小心翼翼地擦去了指甲上的那點香粉,一邊擦一邊接著道:「我既愛香,也知這香的精貴,怕是在宮裡也不會超出五盒。所以,我也不能白拿了這寶貝東西,掬惠,去取二十根『大黃魚』來。」
葉娟先時見周氏如此喜愛此香,正暗自叫好,卻不想這周氏愛不釋手卻不肯白白接受,竟拿二十根金條來換,這讓她有些著急。
若是周氏出了錢,那豈不是和葉家撇得門清,她今日也就白來了。
「掬惠姑娘留步,夫人您若覺得不喜歡,奴讓大郎給您送旁的來,卻不能收您的錢。這可是大郎的一片孝心呀!」葉娟神情切切,身子不由地往前傾了傾。許是緊張,這鼻尖已有了一些細汗珠。
正欲走到門外去的掬惠瞅了瞅周氏,見她微微點了點頭,便停了腳步,退到了一邊。
「那是你侄兒,我可擔不起。」周氏的話讓葉娟臉兒一紅,
「大郎有幸,娶了您家的侄女兒,您是長輩,他們小兩口孝敬您,自是應當。」瞅著周氏臉色尚佳,葉娟繼續道:「他們可是時時刻刻都念著您的好,若沒有您和國公爺的照拂,哪還有現在的福分。」
「福分是他們自個兒的,你們葉家一直以制香傳世,得了先皇和聖人的寵,哪還需要旁人的助力。再者說了,有什麼比自由自在的過活更好?」
最後一句話是葉慕賢當年所說,周氏語氣半分未變,仍是淡淡的,卻聽得葉惠腦門上都冒了汗。
取出帕子,作勢擦了擦,葉娟猶豫片刻,放緩了語調,似乎是想了又想才說道:「將軍額上能跑馬,宰相肚裡能撐船!夫人一向是最疼他們這些小輩的,說起當年夫人的好,大郎和阿南都覺得是他們天大的福氣呢。只是大郎是個癡情的,那時間岑貴妃追得緊,聖人又不甚其煩,只想速決此事,大郎一急,就走了休致這條路。這孩子傻,一門心思地想護著阿南,卻不知道萬事還有國公爺和夫人呢……」
周氏聽著,目光微斜,居高臨下地擺擺手,阻斷了葉娟的話:「國公爺與我都老了,大郎雖已休致,卻仍做著皇家的生意,聖人對他依舊讚不絕口,又何須回來尋我們這些已被厭棄了的親戚。」
葉娟知道周氏這話一是有些「秋後算賬」的味道,二是暗指有沒有葉家這門親戚,對他們來說壓根無所謂。
心中歎了口氣,不得不繼續替葉慕賢夫妻表著忠心:「夫人容稟,大郎這孩子雖說做事有些一根筋,但卻是個知恩圖報的,這時候單打獨鬥過日子,才知道有國公爺和夫人幫扶是他們多大的福氣呢。」
「這話也別說了,你就說說,他們今個托了你來,是想我幫襯他們什麼?」周氏不願再繞彎兒,直截了當問了葉娟此行的目的。
「他們做錯了事,哪裡還敢求夫人您幫襯,不過是心裡頭愧疚,想著事情也過去了這麼些年,懇請著國公爺和夫人能原諒了他們。」
周氏輕歎一聲:「說起來,也是葉大郎癡心,他對我們家阿南倒是真得好。」
葉娟一聽周氏鬆了口,趕緊接話:「誰說不是呢,大郎千錯萬錯,對阿南卻是只有一片真心。所以,哪怕是岑娘子追到了洛城,大郎也是不會動心的。」
適時拋出了岑六娘,果然引起了周氏的忌憚。
「岑娘子不是已經嫁入廣平郡公家中嗎?聽說,宋三郎英年早逝,這岑六娘為他守節,不願回籍改嫁,倒是個貞烈女子。」周氏的話聽著是在贊岑六娘,但怎麼聽都有嘲諷的意思。
「她若是個貞潔烈女,就該守著宋三郎的牌位好好孝敬公婆,好端端地去那洛城做什麼。還非辦什麼七夕品香會,尋了阿南幫著請了大家族的小娘子們品香乞巧。當年她害得大郎和阿南還不夠,這時候倒還有臉去見他們。」葉娟說起來就有些義憤填膺。
周氏眼裡閃過一絲驚訝,問了一句:「她要辦品香會?請了哪些人?」
葉娟道:「不過是洛城一些大家族的小娘子,還有長陽徐家,平城陸家。」頓了頓,葉娟含笑道:「她還請阿南幫著邀請文人雅士去吟詩作賦,阿南想著這洛城沒有入得了眼的青年才俊,倒是世子隨了夫人,喜歡研香,若是世子能去,那倒是添色不少,也讓岑六娘知道,阿南可不是孤家寡人一個。」
周氏半晌沒有說話,周之南時隔四年,苦哈哈的送禮托人,含著求助的味道。看來岑貴妃又開始不安分了,只是這次她看中了葉慕賢什麼?
心中一念閃過,卻因缺了動機,暫時覺得未必可能。
但是,未必不代表一定不是。參加香會的都是些不諳世事的小娘子,岑六娘有什麼意圖,她們也看不出來,讓自己兒子過去鎮鎮場也好。
「不過是個品香會,不管她到底意欲何為,這禮數我們不能少。既然她托了阿南,那自然是要辦的風風光光的。借這個機會,讓世子去散散心也好,省得在府裡睹物思人。」
世子妃郝氏五月前難產死了,世子謝安世感懷情傷,已有數月不出門。
葉娟聞言,知道事成,心中大定。
「你也多年未回母家了,這次就同世子一同回葉家瞧瞧,也順帶著提醒葉大郎別忘了他的同窗好友何蘊。」周氏說了這麼會話,也有些口乾了,吩咐丫鬟端來一盅烏梅汁,一口一口小啜著,卻沒給葉娟上茶。
葉娟知道周氏這是送客之意。
今日之行,目的已成,且有了周氏最後那句話,她便知道自己扶正之事已得了她首肯,至少,只要自己能拿到何家的同意書,周氏是不會反對謝超洋將她扶正了。
懷著激動和感激,葉娟千恩萬謝告辭離去。
前腳剛踏了出去,身後便傳來周氏吩咐丫鬟,取香爐,薰點上瓊脂天香的聲音。
聲音裡含著一絲迫不及待。
葉娟一直緊繃著的臉終於露出了一抹笑。
葉慕賢拿瓊脂天香做敲門磚,可是物盡其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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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唐深深、四葉荷、伊愛然贈送的平安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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