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百七十五回 紛紛下場(下) 文 / 燕雲小阿摸
圓覺微微一愣,他清楚地感受到了那鬼王對自己的殺意,不由有些莫名,但是轉眼便已鎮定了下來,對清瑤躬身一禮:「還請施主為貧僧護法。」
清瑤上下打量了一番圓覺,冷著臉點了點頭,同時手中拂塵一抖,無數冰屑如同銀河一般灑落開來,在兩人與那鬼王之間凝成了一面冰雪屏障,在這昏暗的天色之下,依然看得出晶瑩剔透。
而圓覺雙手合十,端坐在蓮花座上,直接就唸唸有詞起來。
圓覺念的是往生咒。
起初還只是嗡嗡有聲,只是手中的念珠之上開始一個接一個地跳出金色的梵文字符,圍繞著圓覺所在的金蓮來回盤旋,而圓覺每念一個音,便會有那麼一個字變得更加明亮一些,大一些,片刻之後,這些字符便彷彿在這半空之中立起的一面金光籠罩的巨碑,上面傳遞而出的波動,讓場中那些躲過了鬼王現世之時那一吸,此刻還殘存著的那些亡魂,眼下終於找到了前進的方向,一個個雙眼癡茫著,便往圓覺普照而下的那些金光之中走去。
甚至連那些活人,都流露出了嚮往的模樣。
那鬼王同樣也在看著圓覺的舉動,似乎是微微瞇起了眼,眸中的火光流轉出一絲輕蔑的弧度——殺意未淡,卻已升起了玩弄的心思。
「往生咒?」鬼王輕哼了一聲,雖是問句,卻是篤定。
圓覺皺著眉頭,沒有回應鬼王的提問,他正竭盡全力,撐起那金光之中的極樂天國。
圓覺的心裡,甚至還有那麼一絲僥倖,希望能將眼前這看起來無比強大的鬼王,也給一併渡化了。
「你覺得那些亡魂,或者那些凡人,去你的極樂天國,就一定比與我融合這條路好麼?」鬼王的語氣裡帶著嘲諷,似乎是看出來了圓覺的意圖,攤開了一隻手,手掌之上於是飄起了一縷魂魄的腦袋,那顆小腦袋似乎是好奇地看了看圓覺灑落的那片金光,便頗有些無趣地回過了頭,重新鑽回了鬼王的手心。
圓覺雖然仍在念誦經文,但是他也將鬼王的舉動給看了個一清二楚,心頭不由一驚。
——那個小小的鬼物顯然是還未完全與鬼王融合徹底的,所以還能夠被鬼王放出,但是看那鬼物自己的選擇,竟是對自己這極樂天國不屑一顧,情願完全拋棄自己,成為鬼王力量的一部分。
「極樂天國能有什麼不妥?」眼見金光滌蕩的範圍已然穩固,圓覺按捺不住自己心頭疑惑,忍不住停下了念誦,開口問道。
雖然停下了念誦,但是梵文字符仍在金光範圍四周上下浮動,指引著那些亡魂前行的方向,引誘得那些凡人心生嚮往。
「人都是這樣,看到金光燦爛五彩斑斕,便會覺得那些事物一定是好的,可是實際上呢,你將這些亡魂召去了所謂極樂天國,還不是將他們當牲畜一樣養著?讓他們每日裡癡癡傻傻,不知生死,只知對你們這些和尚大唱讚歌,來提供你們修煉之時所需要的信民之力?」鬼王嘿嘿笑著,說出來的話卻如刀子一般,刮得圓覺的臉皮生疼,「比較起來,我讓他們成為我的一部分,與我共賞這生之愜意,還比你這冠冕堂皇,少了一分鈍刀子割肉的殘忍。」
這些話語也傳遞到了下方眾人的耳朵中,活人為此驚覺,甚至一些亡魂都被驚醒,大家紛紛茫然地抬頭看向上方兩者的爭論。
木宛的身軀微微有些顫抖,而她更感受到了石泉的手中傳來的如火燃燒一般的熱量,以及手背上那些青筋難以壓抑的跳動。
「真是胡言亂語!」鬼王的話讓圓覺很是憤怒,於是大聲呵斥了起來,「人世苦海,生老病死,人人都希望逃脫,而入極樂天國,便可超脫輪迴之苦,享受真正無憂無患的大歡喜,乃是生而為人之大福報——豈可與你這些邪穢之念一概而論?」
「那不如玩個遊戲——就讓這些凡人自己來選,是願意當你的豬,還是願意成為我的……嗯,肉?」鬼王嘿嘿笑道,突然猛地往前一衝,清瑤連忙推動那冰雪屏障用以阻擋,卻沒想那鬼王只是看起來沖得勢猛,實際卻是輕輕地在那屏障邊緣一擦而過,留下了一聲讓人頭皮發麻的尖嘯。
這一聲尖嘯讓清瑤的屏障以極快的速度開始顫抖,一絲裂痕就在那屏障之中產生,蔓延,原本的晶瑩剔透,內裡已浮起了一團團渾濁的白色絲絮。
「鬼嘯?」清瑤看出了鬼王所使用的手段,卻已來不及應對,那團倏忽來去的身影轉眼之間便讓過了清瑤的阻攔,直接衝擊在了圓覺灑落的金光之上。
一團團黑色的煙霧從地面升起,穿過那些梵文字符的阻擋,浸染著那片金光,將其逼得節節後退,金光之後,竟依稀有那麼一絲真容呈現在了世人面前。
中心之處依稀是一尊巨大如山的佛像,在這佛像的周圍,是無數匍匐朝拜的身影,雖然看不分明,但是那種彷彿千萬年都不曾改變過的死寂的氣息,亦足以讓人觸目驚心。
鬼王怪笑著退到了一邊,他的手裡抓著兩個順手帶回來的魂魄,正上下拋動著,那兩團魂魄在這樣的拋動之下漸漸散去了五官四肢,團成了一個球形,繼而被鬼王彷彿果實一般,直接就丟進了那張血盆大口,甚至還有一道黑色的煙霧在那大口旁邊張揚了一圈,似乎是舔了舔嘴唇。
圓覺已然憤怒,念珠在手臂上繞了兩圈,便在金蓮上站了起來,極樂天國的景象便與金光一同散去,同時圓覺將纏著念珠的那隻手高高舉起,那些四散的金色梵文立即以念珠為中心匯聚了起來,而耀眼的光芒散去之後,那念珠已經在圓覺的手中變成了一根降魔金剛杵。
「鬼物如此妖言惑眾,豈能留你?」圓覺瞪著眼睛,死死地盯著鬼王,腳下那金蓮托著他往前一衝,抬手便是一道金光劈向了鬼王的頭顱。
「終於有點意思了。」鬼王哈哈一笑,輕描淡寫地在頭頂上方一揮手,便將那道金光撥了開去,只是與金光接觸的地方,猛地有一大團黑煙逸散而出,表明這一擊,鬼王接得也不是真的輕而易舉。
清瑤回身,看了看身後兩個弟子,輕輕地哼了一聲,一揮衣袖,便將兩人送到了銅山關的城頭,與木宛等人聚在一處,而後與昆霆對視一眼,足下那團雲朵立即分作了兩半,清瑤昆霆由此兵分兩路,一左一右,一記冰錐,一道雷霆,直接就向著那鬼王圍攻而去。
同舟在下方摩拳擦掌,已然興奮得有些上躥下跳,他沒能想到那銅鏡之中的鬼王居然是如此卓絕的人物,來歷已是頗有文章可做,本尊更是擁有足夠的實力,甚至好像還對那些宗門之中的冠冕堂皇瞭解得清清楚楚——這不止是一個能夠用來殺遍天下,博一個成王敗寇的強大助力,也是一個能夠與那些執法之人糾纏到底——背黑鍋,替罪羊,天塌下來用來撐天的高個子,抑或是直接爭一個揚眉吐氣的存在。
「得盡快把銅鏡收回來,把契約定下。」同舟抬頭看了看高台,銅鏡依然穩穩地漂浮在李天師的魂魄面前,而李天師就彷彿那些銅鑄的執燈小人一般,安安靜靜地一動不動。
「來兩個人,去將那銅鏡收了。」這種安靜讓同舟心裡有些打鼓,於是回頭直接點了兩個弟子。
而在這個時候,銅山關一側的山林之中,突然有一片黑色煙雲升騰,並伴有隆隆的山體傾塌之聲,而那片黑雲在逼近戰場並逐漸濃郁到極致的時候,猛地在上方開起了一朵花,一隻巨大的蛇頭從黑雲之中竄了出來,嘶吼著便往鬼王的方向衝去,而那蛇頭之上,清蝠道人衣袂飄飄,看起來竟頗有些仙風道骨。
「終於來了,走吧,我們也該出動了。」同舟嘿嘿一笑,也不去管那兩個正遲疑著靠近李天師的弟子,直接亮出了那一斧一盾。
就在清蝠道人那條水虺張著大口就衝著鬼王的腦袋直墜而下的時候,一柄斧面彷彿有一堵牆一般大小的斧頭從下而上,騰空而起,直接就敲在了那水虺的下巴上,雖然那水虺鱗甲堅硬,尋常法器難傷,但仍在這一擊之下崩裂的半片鱗片,怪叫著仰頭翻了過去。
「居然豢養鬼王!你們紫霞山,到底還要做多少人神共憤之事?」清蝠穩住了水虺的身形,指著已然現身的同舟,大聲喝問道。
「這要問你們中桓山有實力接下多少了。」同舟輕嗤一聲,回了一句,便也不再過多廢話,揮舞著巨斧便往水虺的七寸之處斬去,一道道勁風劃過天際,那些因為落空而四下逸散的攻擊狠狠地砸在了地面砸在的城牆之上,無法閃避的凡人轉眼之間便在這些攻擊的餘波之下,被碾成了碎肉。
一道餘波撞向了銅山關的城樓,木宛與孫夕容聯手,這才勉強在木宛已經失去了法器的情況之下,護下了石泉與木宛的性命,而石泉於此倉促生還之時,竟是丟下了木宛的手,幾步衝到了發佈軍令的大鼓之前,推開了那些個已經腿軟了的傳令兵,自己拖過了那桿鼓槌。
天上打得熱火朝天,這傳令鼓聲對比起來更顯得無比虛弱,不過其中蘊含的意義,卻讓那些幾近絕望的凡人,終於燃起了一絲求生之念。
——依然有人沒有放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