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4回 還陽的路途(上) 文 / 燕雲小阿摸
「鬼差。」單烏看著自己的那幾滴血直接落盡了那人的咽喉,收回了手,重新抱好了碧桃,頭也不回地喊了一聲。
「在。」鬼差一驚,連忙躬著身子迎了上去,原本高大的身軀現在低伏地竟比單烏還矮了半個頭。
「你真的只是聞到了死氣,前來收屍的?」單烏問道,眼神居高臨下地俯視著那個已經被合上了下巴,卻仍不知道發生了什麼的人。
鬼差面色微微變幻一下,隨即舔著臉笑道:「這是在下的職責所在,而且我想,殿下如此看重碧桃姑娘,必然是願意看她能夠平平安安輪迴轉世的……」
「沒讓你說這些廢話。」單烏輕輕哼了一聲,打斷了鬼差的那些鬼話。
——碧桃又不是真死,哪來的死氣可以感知?
鬼差有些尷尬地笑了兩聲,卻不知道自己說出的這些理由,已經讓他出現在此地的緣由暴露得一清二楚了。
「你現在將這個人搬上你的板車,然後給我把他從這十八層地獄的最底層慢慢拖到頂層,讓該看到的人都看一看他的模樣,還有,只有等到他死,你才能夠將他送進生死崖。」
「這……是要我拖著他遊街的意思?」鬼差試探地問道。
「沒錯。」單烏點頭。
鬼差有些疑惑,捉摸不出單烏的意圖,只覺得情況有些不妙,於是張了張嘴,正想以自己的板車不拉活人為借口拒絕單烏的命令,那被俘之人的咽喉裡突然咕嚕咕嚕了兩聲,而後一團血沫就噗了出來。
單烏輕巧地往邊上讓了一下,沒讓那人的血沫直接噴濺到自己身上,而他的眼神在這個調整位置的動作中,透過了散落的髮絲,頗有些輕蔑地瞟了鬼差一眼。
那眼神又嘲諷又冷漠,更夾雜著一絲殺氣,瞟得鬼差一時間也不敢妄動。
那被俘之人的生機顯然也開始一點點地流逝,看那狀況要不了多久,那人便會徹底變成一個死人,於是鬼差再不敢多嘴,連忙上前提起了那人的衣領,小心翼翼地將那人給拖到了自己那輛板車之上。
搬移的這一路,那人彷彿漸漸變成了一個裝滿水還沒有塞子的水袋,稍微一碰,便是滿溢的血沫從他的口中噴湧而出,縱然鬼差是手長腳長,也不可避免地沾了一身的血漬。
「一個人怎麼能有這麼多血?」將那人平放上板車之後,鬼差的臉色已經變得極為慎重了,因為那個人的生命跡像一直在無限度地接近於消失,甚至如果讓鬼差閉上眼睛來感應,這躺在自己板車上的早就該是一個確確實實的死人了。
——比碧桃死得徹底得多的死人。
然而感覺到的和看到的完全就是兩碼事。
鬼差只覺得自己的直覺大概是哪裡出了問題,因為在他的眼裡:這個人的最後一口氣明明還長得很,也有力得很。
這人在板車上不斷掙扎著,想要從那板車之上爬起來,想要摀住自己不斷湧出鮮血的嘴,甚至一雙眼睛還無比驚恐地盯著單烏,似乎想要從單烏那冷若冰霜的臉上看出什麼惡鬼附身的痕跡來……
鬼差一時之間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沒有壞了不拉活人這麼個規矩。
過了半晌,鬼差好不容易才將視線從那板車之上的人肉血袋上移開,而後他的目光便落到了單烏懷裡那小巧玲瓏的女子身上。
氣息全無,心跳停止,人也是一動不動甚至還逐漸僵硬了,可是鬼差卻偏偏感覺到了一股依然存在著的生機,似乎這女孩子只是睡了過去一般——這是他在碧桃死訊傳出後一直便有的疑惑。
但是在這個時候,鬼差已經完全無法信任自己的直覺了,所以他只能認為這個女孩子已經死了,畢竟單烏因此而萌發的憤怒和殺意,是半絲也摻不了假。
「那麼,這位碧桃姑娘的屍身……是否同樣由我帶走?」鬼差遲疑地問了一句。
「你有什麼資格碰她?」單烏輕哼了一聲,「你在前方帶路,我親自帶她出去。」
「這只怕與規矩不合……」鬼差一愣,連忙勸阻道。
「規矩只是說閻王和小鬼都不得隨意還陽,那麼所謂陰陽相隔的界限在哪裡?鬼門關?還是生死崖?」單烏反問了一句。
「生死崖,隔生死,生人跨過了生死崖,就算是到了陰間……」鬼差只好回答。
「那麼我帶她到生死崖,又有哪裡規矩不合了?」單烏輕輕地哼了一聲。
「是……並沒有規矩不合……」鬼差無法反駁,單烏顯然摳著字眼研究過那堆約束的規矩,更何況眼下單烏明顯正在情緒不穩的狀態,這個時候跟他抬槓,擺明了吃力不討好,倒不如記下這筆賬,等文先生來的時候再算清楚。
而且單烏讓那被俘之人似死猶生的手段也的確讓鬼差害怕了——在這樣的無聲的威脅之下,堅持規矩並沒有什麼意義。
鬼差本就是一個足夠圓滑的人。
於是鬼差非常乖巧地拖起了板車在前面開路,而單烏橫抱著碧桃,一步一步地跟在了後面,看起來整個人都沉浸在了這意外發生的悲痛與憤怒之中,王卅一等人想要上去關懷幾句,卻被單烏身遭那冰冷的氣場給遠遠隔開——這一回,別說是上前了,就是移動下腳步,似乎都是很艱難的事情。
而就在王卅一等人沉默著注目著單烏的背影的時候,一股細細的聲音鑽進了他們的耳朵,卻是單烏用了傳音入密之法。
「我離開之後你們立刻毀掉阿鼻地獄所有出口,包括馬上鬼差指引的這個出口,而後,耐心等我回來。」
……
那平躺在鬼差板車上的人,一直沒有完全地嚥氣,開始的時候還在掙扎,間或叫罵出幾句,到了最後,不知道單烏後來附在他的耳邊說了什麼,那人居然開始翻來覆去地誦經了,而夾雜在經文之中間或出現的詛咒對象,明明白白的,便是泰山王的名號。
至於之前曾經百般背誦的口供,什麼先供出宋帝王再供出計劃中作為栽贓對象的五官王等等等等,都已經被這人給遺忘了一個乾淨。
這種事情讓拉著板車的鬼差只覺得如芒在背,畢竟有些事情,他也脫不了干係。
而單烏讓鬼差拉著這人遊街更是一種極盡喧嘩的熱鬧手段,於是當這人被拖著剛剛走完一獄的時候,這些細節的情景便已經通過各種渠道,傳到了其他八位閻王的耳朵裡了。
而當泰山王聽說了此間情景,先是憤怒於此人的無用,繼而又明白了這是單烏的挑釁與示威——他正等著自己出面迎戰。
於是泰山王在自己的書房來回踱了半晌,反思自己執行宋帝王的命令的過程中到底是哪裡出了紕漏,這局面還有沒有補救的可能,自己要如何才能繼續護持住宋帝王與自己等人的顏面……等等等等,最終,泰山王一狠心,決定先親自去看個究竟。
自己的臉面,經不起這樣折騰,若始終避而不見,豈不是讓所有人都看到自己到底是多窩囊的一個人了?
於是在單烏輾轉過幾獄,到達泰山王所在的焦熱地獄的時候,還沒走出多遠,泰山王就已經出現在了鬼差與單烏的面前。
鬼差很機靈地放下了板車,閃到了一邊,讓單烏獨自與泰山王對峙。
「你是想來告訴我,冤有頭債有主,我若想報復,只需要尋你的麻煩便可以了麼?」單烏抬頭看向眼前這泰山王,冷聲問道,「可以的話,還請泰山王賜教。」
「不,我只是想來提醒你一句,很多事情,很有可能是有人栽贓。」泰山王彷彿完全沒有理會單烏的恨意,而是踱著步子走上前來,停在了放著那不斷吐血之人的板車前。
「我不認為一個人到了這種地步,還能記得栽贓這回事。」單烏冷笑了一聲,說道。
「也不是不可能,你知道的,有一種人的意志就是比其他人堅定,你看,他甚至都還有力量掙扎,還有神智可以誦經,又怎麼會沒有那份心力,來做栽贓這回事呢?審訊這種事,你這新任的閻王只怕還不是很熟練,不如讓我來助你一臂之力?」泰山王微笑著,似乎想要通過笑容瓦解單烏的敵意,同時他的手也伸向了那吐血之人的脖頸。(http://.)。
泰山王的指甲透出鐵青的色澤來,顯然他的內力已經修煉到可以反饋肉身的地步了,而這雙手只要落在了那吐血之人的咽喉上,那麼那吐血之人顯然會再也沒有辦法說出一句話來。
可單烏只是冷笑著看著泰山王的動作,並沒有出手制止。
泰山王的指尖已經插入了那人咽喉處的皮肉,彷彿水袋上被紮了幾個孔,嗤嗤作響的血流便順著泰山王壓進那人咽喉處的手指噴了出來,而泰山王也終於在這個時候感覺到不對了。
手底下的這個人,顯然已經是死得透了,可是這並不妨礙這人繼續掙扎和詛咒。
「這是……怎麼回事?」泰山王的臉色直接就變了。
「你還覺得我不懂得怎麼審問一個人麼?」單烏咧嘴,露出了白森森的牙齒冷笑道,「泰山王殿下,其實你現在動手的話,還是很有可能殺掉我的,若是你放過了這個機會,沒能徹底留下我,那麼等我葬了碧桃,我就會在生死崖上拚命練功,到時候我再回來,你我之間的勝負生死,可就不一定是偏向殿下你了。」
單烏的雙眼在髮絲後面幽幽地發著寒光,一副隨時會擇人而噬的模樣,泰山王的手仍插在那吐血之人的咽喉中,卻完全無法阻止那人連綿不絕的詛咒,而鬼差更是直接抱頭蹲在牆角,不敢看也不敢聽。
一時之間,這詭異的氣氛,讓泰山王的心氣竟是怯了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