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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四十五章 文 / 莊生公子

    臘月二十八,年前來京述職和朝貢的人紮了堆。

    京城裡塞滿了維持秩序的官兵,君澄也忙的不可開交,親自率領一隊人在皇城正陽門駐紮,對進入皇城的使節以及外地外地官員進行驗身。

    這可樂壞了衛夕,總算是尋了個由頭離開了壓抑的衙門,一路策馬來到正陽門。

    自打那日劉夫人離府後,她和牧容都像是得了什麼魔怔,除卻公事上的交流外,待在一起也鮮有別的話題。

    那盤芙蓉鴨黃糕像是有毒,她吃進肚子裡,心焦又氣躁,看牧容的眼神總是在閃躲,能停留在他的烏紗帽上,絕對不會落在他那張俊朗的面孔上。

    就這樣,莫名的尷尬通過懸浮的空氣介質包裹著他們,彼此都能在對方的臉上讀出微妙的難堪神色。誰也不道破,各幹各的,就這麼一直僵持著。

    今日她提出去正陽門協助君澄,牧容有些不情願,到頭來還是答應了。她喜不自勝又無比悵然,不知為何,這個男人驀然給她帶來了前所未有的窒息感,除了想逃,她還是想逃。

    本以為驗身不過是個很簡單的事兒,實則不然。男男女女無論年紀,為防攜帶暗器,皆要脫的□□。一隊錦衣衛對照畫像比對,一隊檢驗貢品,還有一隊拿上擬好的文書讓被驗身之人簽字畫押,若事後追查出有什麼不法之事,九族當街問斬。一切檢驗妥當,才可由大漢將軍領到御前面聖。

    因為衛夕是個女兒身,君澄便讓她去照看女子驗身。一間屋子裡面除卻幾個負責監察的年輕錦衣衛外,都是宮裡面派出來的老嬤嬤,辦事也都是輕車熟路的。

    這一忙活就到了黃昏時分。

    這兩日的天氣不算太好,陰雲厚重,寒風凜冽,像是憋了許多日的雨雪似得。衛夕和君澄告了別,將冰涼的手掖進琵琶袖,出來的時候呵雲吐霧,烏黑的眼睫很快就染上了些許濕潤。

    出了正陽門,她腳步一頓。稍遠處停著一輛藍綢篷頂的馬車,後室篷上的雕鏤飛簷向天而翹,下掛藏藍流蘇,風一吹隨之曳曳搖擺。兩匹棗紅俊馬看見她後嘶鳴一聲,鼻子裡哼哧哼哧地噴著熱氣兒。

    衛夕舔了下乾澀的嘴唇,大步走到馬車跟前。身著錦繡袍的馬伕為她放下著漆矮凳,而她並沒有登上馬車,抬手挑開了篷簾。

    裡頭別有洞天,溫暖的氣息失去了禁錮,即刻撲面而來。牧容斜倚在軟墊上,蟒袍玉帶,手裡捏著一紫砂茶盞,正意態懶散的凝著她。

    兩人的眼光在空氣裡略一膠著,便急急被她挪開了。她吁出一口氣,盡量將面色放的輕鬆,「大人,你怎麼在這?」

    「接你回府。」牧容答得利索,眸中浮光隱現。他呷了口茶潤喉,見她無動於衷,復又對她勾勾手指,「還不快上來,莫非你喜歡在外頭受凍?」

    她忖了忖,如實道:「不必了,我的馬還在馬廄裡,我自個兒回……」

    這話還沒說完,牧容直直打斷了她,對馬伕囑咐道:「燕七,叫人把衛夕的馬送回指揮使府。」

    燕七垂頭拱手,復又打了個呼哨。很快,四下圍過來三五個常服打扮的男人,其中一個得命,轉身朝著馬廄走去。

    衛夕凝著那人虎背熊腰的身影,無奈的歎了口氣。這體格……她的白馬恐怕有的受了。

    交待完畢,燕七踅身正對她,面上一點表情都沒有,伸手朝馬車後室比了比。她頷首示意,只得提起曳撒登上了後室。

    馬車裡很暖和,藍籌墊子也是軟綿綿的。她坐定後也不說話,搓了搓有些發紅的手,垂眸盯著曳撒上的流雲刺繡。餘光中,牧容正灼灼地凝著她,眼神經得住考究,彷彿要看到她心底。

    若以兩人的關係來論,這異度時空裡恐怕只有這個男人和她最親密了。這人是她惜命的保護傘,以往她能含笑應對,奮力抱緊對方大腿,可如今卻有些力不從心,原本不輸於她的羞赧正漸漸盤踞她的心頭。

    毫無徵兆,不知所起。

    在她失神的這會兒,牧容往她這邊挪了挪,抬手拽住了她的衣袖。

    突如其來的拉力讓她一個踉蹌倒在了他的懷裡,稔熟的幽香傳入鼻息,還夾雜著輕微的酒氣,她這才緩過乏來,囁囁道:「你喝酒了?」

    牧容長長唔了聲,一手攬住她的腰肢,垂頭將唇貼上她。

    男性特有的雄厚氣息將她緊緊鎖住,唇邊的觸感卻是異常的輕柔,熱火似得燒灼起來。衛夕稍稍瞪大眼,復又將眼簾闔上,纖纖十指不禁扣緊了他胸前的衣襟。

    熱切而綿長的吻讓她骨子發酥,既陌生又熟悉。清冽的酒香縈繞在舌尖兒,不知過了多久,她遽然也沉醉在了裡頭,久旱逢雨一般的享受著。

    牧容的手不太老實,順著婀娜的腰線一路上襲,修長的手指在她的粉尖兒上停留一瞬,這才捨得放開她。

    衛夕將頭靠在他的肩膀處,斂眉垂首,面上染了柔艷的薄粉色。她難得流露出的嬌媚神色,和她這身挺括的飛魚服兩廂映襯,看在眼中,卻別有一番風味在心頭。

    牧容深喘了幾口氣,按捺住身下的躁動,輕輕勾起她的下巴,「這些時日,你可是在躲我?」

    他早有疑竇,卻不想多言。若非今日陪帝王小酌了一番,他也不會問的這般直白。

    許是因為喝了酒,他的嗓音不似先前那般和暖,聽起來有些暗啞。衛夕被他問懵了,登時從他給的柔情中抽出身來,被動的凝著他。

    他那雙秀長的眼眸帶著絲朦朧的醉意,讓人一眼望不到底。裹金的烏紗帽下是一張溫雅清和的面孔,意態蕭然,讓她摸不透他的情緒。

    幽黑的眼珠在眶子裡骨碌一轉,她別了別臉,連忙打起了哈哈:「哪會,大人多慮了,只不過是最近天氣不好,我也跟著失意了一番……純屬意外,意外。」

    「……是嗎?」許久牧容才鬆開了她的下頜,濃淡相宜的眉毛攢在一起,眼裡裹挾出猜疑的神思來。

    「必須的。」她笑吟吟的喘攀上他的脖頸,喘了口氣,這才在他的臉頰上烙了一個蜻蜓點水般的吻,「大人這麼英俊,我怎有躲著的道理?」

    她粲然笑著,一雙小鹿眼亮晶晶的,如若神仙藏寶的小洞窟。女人給的溫柔鄉,看在牧容眼中卻是例行公事的客套與疏離。他能感受到她溫熱的體溫,卻摸不到她心裡的熱度。

    「罷了。」胸口那塊巴掌大的地界有些擁堵,他不打算在這上面耗費太多時間,復又眉舒目展道:「二娘方才來了信兒,三十那天要我攜你一同到左丞相府過年。我已經差人去做了新冬衣給你,到時候好生準備著。」

    「過年?」衛夕愣了愣,頃而從他懷裡掙脫出來,「這……不合禮數吧?若是被外人看見,恐怕要徒生是非了。」

    她既沒過門,又非親非故,怎能去牧家過年?

    誰知牧容卻不以為意,嘴角彎出的笑弧很是輕快,「對外你是我的得力手下,對內又是我的外姬,怎就不合禮數了?」他握住衛夕涼涔涔的手,輕而易舉的包在自己的掌心裡,「在我身邊哪有那麼多事,區區一個女人我還能維護不得?」

    手邊暖意融融,衛夕蹙著眉,依舊在躊躇著。

    半晌後,她還是堅持己見:「大人,我還是留在指揮使府給你看家吧。我自小在錦衣衛長大,不拘小節習慣了,若是出個錯,還真是不好收場。」

    她揚起唇對他討好的笑笑,澄澈的眼眸流瀉出無害的神采。

    早料到她會是這般反應,牧容歎息一番,復又將她攬入懷中,勾勾她的鼻尖,「二娘說她記不清那番減贅肉的套路了,還等著你去重新教習她呢。」他頓了頓,換了副極盡溫和的嗓音繼續蠱惑:「你大可不聽我的,但總不能駁老夫人的面子吧?」

    在父母為上的古代,他搬出的這一套很是管用。衛夕不個傻得,自然也知道識趣,若他所言是真的,她再推辭就有些矯情作死了。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她聳拉著眉梢,偃旗息鼓道:「唔,那屬下恭敬不如從命了。」

    「好姑娘,倒是懂得孝順。」牧容揚眉匿笑,闔起眼將頭靠向她,有些耳鬢廝磨的意味。

    她自幼無父無母,新春佳節闔家團圓,總是個難過的日子。身在軍營的那些年,他已經體會的淋漓盡致,如今怎會捨得放她一人在府邸.

    年三十這天,指揮使府一片喜氣洋洋,留守的丫鬟們都換上了大紅的襖裙,點上了漂亮的妝容,祈求來年交個好運勢。

    得知衛夕要去左丞相府過年,青翠樂呵了好幾天,特意為她梳了一個別緻的髮髻,又為她點上朱唇黛眉,塗上些許胭脂。如此一來,襯得她膚色愈發白皙了,氣色好的像是能掐出水來。

    女人總是愛美的,衛夕急不可耐的對著銅鏡一照,差點愛上自己。暗綠織金的斜衽短襖配上杏色白鳥紋的馬面裙,怎麼看都是活力十足的美少女。

    「今兒個天寒,多穿件別凍著。」青翠細聲囑咐一句,又為她罩上夾裡的檀色半臂。

    衛夕四下轉了圈,沖青翠慧黠的眨眨眼,「怎麼樣,好看嗎?」

    「委實好看。」青翠笑眼一瞇,嘴巴甜甜的:「大人選的款漂亮,姑娘人也生的漂亮,天造地設的一對嘛。」

    她說的模稜兩可,話裡暗含乾坤似得。衛夕早就知道青翠的小心思了,不就是想撮合她跟牧容假戲真做麼?明明是個心知肚明的,她卻還熱騰騰的紅了臉,含糊道:「天造地設沒有這麼用的,在府裡頭就算了,若是在外面可別瞎說,對大人不好呢。」

    青翠吐了吐舌頭,笑吟吟的試探著:「是是是,大人回來還早呢,要不咱們出去逛逛?」

    今日皇城設宴,牧容在宮內留守,酉時才會回府接她。穿越以來的第一個春節,衛夕總是好奇的,當下便雀躍的點頭,攜著青翠還有兩個毛丫頭出了府。

    四人坐在馬車上,撩著簾子朝外望。京城到處張燈結綵,四處不時傳來轟隆的鞭炮聲。即便是過年,據青翠說,許多商家也是夜不閉戶,擺出小玩意在外頭兜售。

    尋了個僻靜的地方她們下了車,在附近轉悠起來。

    青翠她們許久沒有出府了,嘰嘰喳喳的在街巷上竄來竄去,她們選中的東西,衛夕全都豪爽的替她們買了單。

    這麼一逛就到了下午頭,回府時她站在馬車外室,還未來的及下車,便看到了蟒袍加身的牧容從稍遠處的轎子上下來。

    覷見這邊的光景,牧容抖了抖袍角,閒庭信步似得走了過來,停在據馬車幾步遠的位置。

    他仰頭凝著她,眸中光影甚是輕柔,淺笑著揶揄道:「還真是人靠衣裳馬靠鞍呢,平日裡傻里傻氣的姑娘也能變成名門貴女,神了。」

    青翠三人立在馬車旁,抬袖掩唇哧哧一笑。

    今日血拼,收穫頗豐,還看了民間雜耍。衛夕早就玩瘋了,心境忽然大好,一呶嘴半真半假的反擊道:「大人所言太偏頗了,清水還能出芙蓉呢,我那不叫傻里傻氣,那叫真性情!」

    牧容未在搭話,兩人的眼光曖昧的碰撞一番,齊齊笑了笑。

    許是受到新春的喜氣感染,兩人的氣氛難得這麼融洽。衛夕清清嗓子,很大氣的衝他伸出了手。

    毫無徵兆的邀約動作讓牧容略微一愕,懵懵的杵在原地,一時半會竟不知該怎麼辦好了。

    「大人,愣什麼呢?」她揚眉戲謔道:「你短胳膊短腿的,讓如此貼心的屬下拉你上來吧。」

    言罷,她粲然一笑,露出一排整齊的貝齒來。

    有那麼一瞬,牧容以為自己置身夢境。她笑的無邪純粹,卸下了對他所有的防備似得,化成一片絨絨羽毛,撩的他心水微漾。

    他呆呆看了半晌,這才握住了她溫熱的手,暗繡飛魚紋的皂靴輕盈一點,毫不費力的上了馬車。在青翠她們看不見的角度,他側臉親了親衛夕的鬢角,微勾的唇角銜著恬然的笑意,「多謝。」

    待他掀起篷簾兒進了後室,衛夕這才反過乏來,摸了摸鬢角,又拍了拍暈紅的臉頰,忿忿地剜了一眼後室——

    當眾調戲良家婦女,指揮使大人,你的臉皮呢!.

    左丞相府和指揮使府調了個東西腳,說來也不算太遠,馬車徐徐的走,不到一炷香的功夫便到了。

    府前早有小廝守候多時,衛夕隨在牧容身後進了府,幽黑的眼眸登時被滿院裡的紅燈籠映亮了。

    牧氏夫婦早已在檀木圓桌前就坐了,劉夫人裹著一身雍容的麻香色長襖,鬢上插著聖上賞賜的金釵,不時透過敞開一絲縫兒的窗欞朝外望,神情有些急切。而牧慶海則是官袍加身,正襟危坐,絲毫沒有翹首以盼的意味。

    兩人一前一後的進了偏廳,牧容眉眼含笑,率先施禮道:「見過父親,見過二娘,宮裡事務繁忙,兒子來遲了。」

    衛夕隨在他後頭,雙膝叩地行了個大禮,「屬下衛夕,見過左丞相大人,見過夫人。」

    未及老爺發話,劉夫人便笑吟吟的說道:「快起來,地上涼別冰著。」

    衛夕乖巧的噯了聲,起身後,卻發現牧慶海正頗為嚴肅的打量著她。

    這還是是她第一次見到牧容的父親,當朝左丞相,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從面相上看,他是個鬚髮花白的親和老頭,但眼神卻是個厲鑠的,跟牧容一個架勢。虎父無犬子,斷然是空穴來風。

    一直被他老人家盯著,衛夕的臉都快笑僵了。

    牧容斜眼睨到她的侷促,遂又別有深意的看向牧慶海,清清嗓子道:「父親……」

    察覺到了兒子的警告目光,牧慶海不由歎了口氣。

    這姑娘的確是個可人兒,但卻是個沒有身家的。劉夫人將事情的來龍去脈轉達給他後,他原本是不太贊同的。可聯想到他這小兒是個倔脾氣,再加上劉夫人掖淚哭訴他老古板,他也只得遂他們娘倆去了。

    婚姻大事雖是依照父母之言,但兩情相悅才不會落得一個貌合神離的下場,這點他最有體會。

    思及此,他眉慈目善的沖衛夕招了招手:「衛姑娘,趕緊坐過來吧。時辰不早了,咱們早些吃。」

    兩人落座後,菜品很快就布好了。小廝燃起了鞭炮,這辭舊迎新的一頓年夜飯算是正式開始了。

    牧家人丁不多,加上衛夕這個蹭飯的,也不過是四口人。劉夫人愛攀談,牧老爺的態度也算溫和,年夜飯吃的甚是歡快,衛夕也漸漸不再那麼拘束了。

    劉夫人給她說了許多牧容小時候的趣事,她光顧著自個兒樂呵,全然不管牧容窘迫的神色。

    趁著父子二人小酌時,她忽然想到了正事,探身小聲道:「老夫人,您可是忘了減腰肢贅肉的套路?」

    劉夫人聞言,和煦笑道:「怎麼會忘呢,我可是天天有按套路練習。你別說,還真是有成效呢!」

    她瞇眼笑的花枝招展,衛夕卻傻眼了。

    老夫人沒忘,那麼說——

    稍晚會還要進宮,委實不易多喝。牧容放下酒盞,從骨瓷盤裡夾出最後一塊糖醋裡脊,正要送入口中,餘光卻瞥到了一直凝他的衛夕。

    他停下了手頭上的動作,側頭看向她。只見她眼角微垂,目光憂鬱,看似欲言又止。

    方纔還喜笑顏開的,如今這是怎麼了?

    牧容面露納罕之色,眼神覷到了烏木筷上夾的裡脊,腦中登時靈光一閃,笑吟吟的將裡脊放在她身前的小碟子裡,「最後一個,留給你。」

    衛夕:「……」

    他那雙彎起的眼眸格外純淨,乍看起來像個不食人間煙火的大孩子。衛夕被那含笑的眼神揪著,心頭的怨念竟然一點點消弭起來。

    在對方疑惑的挑了下眉梢時,她回過神來,夾起裡脊吞進肚子裡。算了,大過年的,她懶得跟他計較了。這裡人多又熱鬧,好像……也蠻不錯.

    亥時,牧家父子一道兒進宮去拜賀帝王,這一走便是兩個時辰。

    古人過節雖然沒有春節聯歡晚會,四下卻非常熱鬧。煙火不時點亮京城的穹窿,滿街滿巷的孩子打著燈籠到處竄,掃帚沾了燈油,點上火往天上扔。吉日圖綵頭,權貴們也會敞開府門,派小廝給路過的孩子們發放賞錢。

    左丞相府也不例外,發完手頭上最後一點銀子,衛夕笑瞇瞇的目送孩子們歡快的遠去,隨後倚在紅漆大門上望天愣神。

    不知現代是不是也在過春節,今年沒有她,父母過的開心不開心……

    胸口積鬱起來,她悵然歎氣,不知不覺就被淚霧就迷花了眼,連身前杵了個人都沒有留意。

    她抬眸失神的望著,紅綢燈籠懸在她頭頂,映的她那雙眼瞳格外璀璨。嬌小的身影裹在斗篷裡,柔軟無骨似得,教人心頭生憐。

    牧容站在她身側,凝神一會,胸腔裡漸漸不是那個味了,變得疼活活的。他歎了口氣,抬手拭去她眼角的淚痕,「怎麼哭了?大過年的,這可是不吉利。」

    臉頰上的一抹冰涼揪回了衛夕的神智,她嚇了一跳,惶惶的扭頭看去。身姿挺拔的男人立在一旁,外罩皂色狐皮披風,裹鑲金邊的立領很是雍容,襯得他面若冠玉。

    「……沒哭,進沙子了。」看清來人,她趕忙揉了揉眼睛,「大人這麼快就回來了,左丞相大人呢?」

    見她不想多言,牧容也不多問,溫和地揉揉她的發旋,「父親在宮中陪聖上慶賀,我不放心你,便提前趕回來了。」

    柔聲細語裹挾在朔風中,飄入耳畔甚是曖昧。衛夕長長唔了聲,在口裡吹了氣兒,鼓了鼓有些發燙的臉頰,狀似無意的揶揄道:「有什麼不放心的,還怕我跑了不成?」

    「這倒是不怕,你沒那個膽子。」牧容溫然帶笑,從衣襟裡掏出一隻精緻的金鑲玉花簪。

    衛夕的眼波晃了晃,納罕道:「這是什麼?」

    「給德妃娘娘討的小玩意,賞你了。」他不溫不火地回她,往前探了探身,將髮簪插在了她的髮髻上。接著往後退了一步欣賞了番,勾起唇角道:「不錯,醜丫頭還能配得上。」

    他的聲音滲進濃黑的夜色裡,顯得格外清晰。衛夕聽在耳中卻沒答話,摸摸髮髻上的花簪,上頭還有些溫暖的體溫沒有散去,順著她的指尖,很神奇的傳入四肢百骸裡。

    除了上次那個玉鐲,這是第二個禮物了吧?

    她再大喇喇的,可終究還是個女人。在現代的時候,她那幾個談黃的男朋友都小氣的一毛不拔,和他們比起來,牧容也算是個不錯的男人。

    最起碼,還知道製造一點小驚喜。

    牧容本以為她會反唇相譏,誰知她卻乖巧的道了謝。胸口如同小鹿亂撞,她深吸一口氣,從身上來回摸了摸,最後袖闌裡掏出一個小玩意兒來。

    「喏,送你的春節禮物。」她將手裡的小玩意遞給他,朱唇亦是噙了笑。

    牧容詫異的接過來,仔細一看,原是一個巴掌大的布偶。針腳很粗,是個穿著袍子、挎著木頭刀、樣貌醜陋的男人。

    「為什麼要送我這個?」他狐疑道。

    衛夕舔了舔嘴唇,掖手湊到他跟前,「大人,你翻過來看看。」

    她笑的有些發賊,牧容窺她一眼,遲疑的翻過了布偶。看清背後光景時,他不禁抽了下嘴角——

    布偶身後用黑線縫著幾個字:錦衣衛指揮使。

    凝著他那窘迫的神色,衛夕哧哧地笑出了聲,「大人,你的崇拜者真多啊!這外頭都在販賣你的布偶了,嘖嘖嘖,若不是我搶得快,這最後一個也撈不到了。你是不知道那些黃花大閨女搶的那個瘋呀!哈哈哈——」

    牧容:「……」

    衛夕捂著肚子笑出了淚,難得見她這麼開心,他心頭也倒釋然了。

    「笑什麼笑,這布偶真醜。那販子還真是不要命,回頭讓君澄攆出京城去。」牧容故作嚴肅的嗔她一眼,手上卻將那布偶小心翼翼的收進了琵琶袖。

    聽他這麼說,衛夕倒是不樂意了,「大人,你可不能阻礙正常的資本主義萌芽呀!不能攆,做個小手藝容易嘛!」

    她得吧得吧的說個沒完,牧容聽得懵懂,只覺得耳邊聒噪的很。末了,他惡趣味上襲,上前幾步將她攬入懷中,「不攆便是,你再嘮叨,我可是要當眾親你了。」

    清冷的夜風肆意吹起,簷上掛著的紅燈籠晃晃悠悠,掀起一陣影影綽綽來。他面容忽明忽暗,眸中卻是光彩熠熠,像是蘊著不滅的繁星。

    衛夕被他箍在懷裡,呶呶嘴,識趣的噤了聲。好在往來空無一人,她使勁推開他的胸膛,復又被他按了回去。

    他低首睇著她,低低笑道:「不攆小販也可以,總得有點回報吧。」

    得,這廝又x蟲上腦了!衛夕剜他一眼,只想盡快讓他放開自己。她歎了口氣,踮起腳,輕輕攬住他的脖頸。

    嬌美的容顏一寸寸在他眼中放大,牧容見她還算乖巧,滿足的吸了口氣,半闔起柔情脈脈的眼眸來。

    然而這個吻並沒有到來,胸膛猛然被人推了一下,他毫無防備地向後踉蹌了幾步,衛夕則從他懷裡利索的滑了出去。

    「……你!」

    被人如此戲耍,牧容惱羞地踅身,剛要揪住衛夕,視線卻被外頭的景色吸引了——

    受潮的燈籠燭火微弱,隱約可見柳絮一般的雪花斜斜飄進屋簷,好似陽春三月裡吹散的梨花雨,零零落落煞是好看。

    「大人,下雪了!」衛夕眼眸湛亮,也顧不得外頭如刀子一般的寒風,在府門前的巷子裡興奮地轉了一個圈。

    以這麼個光景下去,明日起來就是銀裝素裹了。她滿腦子都是打雪仗的事,也顧不得牧容了,喜笑顏開的搓著冰涼的手。

    雪花簌簌飄落,愈發急促,打在臉上涼沁沁的,倒也不覺得有麼多寒冷。牧容走下府前台階,掖手凝著歡呼雀躍的衛夕,方纔的火氣早就跑到九霄雲外去了。

    沒一會,牧容淡淡喚她一聲:「聖上有令,年後我要親自去懷安一趟,將王騁貪贓的一萬兩銀子押送回京。」他頓了頓,柔聲試探道:「你可是要跟我一同前去?」

    衛夕聞聲斂了笑,脫口問出一個很白癡的問題:「懷安……在哪?」

    「通州府,不遠,五六天就能到。」牧容上前幾步,在她頭頂撩起闊袖,為她遮住飄落的雪花,「那邊倒是好風光,出京玩玩也不錯。」

    此話有理,在現代她是個愛旅遊的人,來這大華好幾個月了,還沒有機會到下面轉轉呢。京城富饒,下頭定是不錯。

    思及此,衛夕歡快的唔了聲,從袖闌下探出半個腦袋來看他,「會有危險嗎?」想想有些不妥,遂又沒臉沒皮的加一句:「我好有心裡準備,磨磨刀什麼的。」

    「有我在你怕什麼?錦衣衛出行,神鬼也得讓個步。」牧容答得篤定,唇際裹挾出清淺的笑意。

    「霸道!」衛夕癟嘴讚了聲,從他袖闌下頭鑽出來,跺了跺發木的腳。忖度片刻,她還是有些不放心,拽了拽他的披風,抬眸巴巴的望著他:「大人,你可別讓我死了呀。」

    不知有意無意的,她恍惚間流露出一抹小鳥依人的意態。心裡悄然蔓延出柔軟的情愫來,牧容低低一笑,衝她伸出了手,「不會,時辰不早了,回府待會吧。」

    遲疑了半晌,衛夕輕輕握住了他的手,軟糯糯地噯了聲。

    兩人比肩往左丞相府裡走,細密的雪花裹挾在朔風中,颼颼撩起兩人的衣角。察覺到了身邊人的輕微顫抖,牧容緊了緊手心,努力將自己的熱量傳給她。

    穹窿潑墨似得不見光亮,他風輕雲淡的掃了一眼,眸中蘊著內斂的鋒芒。

    其實衛夕全然不用害怕,即便是黑雲壓城,他至死也會保她一條命。

    作者有話要說:

    喵,終於趕出8000字。

    來點螢光棒鼓勵一下好不好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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