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百四十章 黎明的亡都 文 / 彷徨海的黑貓
黑暗在劇烈的翻騰，從中彷彿能嗅到一絲腐臭的氣味。
當月輪散發的最後一絲光輝也沒入了地平線之下的時候，猶如潮汐一般的黑暗立刻就侵佔了城內各處。它們粘稠得像是難以化開的油，在荒廢的街道中肆意流淌著，毫不留情的吞嚥著觸碰到的一切。
沉積在廢墟之上的灰燼堆似乎融化在了黑暗裡，覆蓋在地面上的灰白色彩一點點消失，取而代之的則是那一望無際的深暗。先前點亮的微光片刻間就已經被吞下，只有些許有若螢火的光點在黑暗中搖曳。
位於被魔力光輝照亮的石塔頂層之下，兩人先前走過的階梯都被陰影所遮蔽了，伸手不見五指的空間中只有機械運轉時發生的轟鳴。那些腐朽的機關在動力的驅使下再度運轉，但那粗糙的聲音卻讓人感覺到不安。
看向下方，那些遺留在黑暗中的石碑還散發著些許光彩。它們在周圍鈍重的金屬音下，以極其緩慢的速度運轉起來，就彷彿一個個陷在泥淖中的垂死之人，徒勞無功的掙扎著，似乎要從那黑暗中掙脫。
隨著石碑的運轉，那些刻印在石材上的奇怪文字依次閃爍起來，看似怪異圖案的紋路也描繪出奇妙的軌跡。點滴微弱的白光逐漸出現在石碑上，可是和它們身邊的濃重黑色相比，這些光卻顯得如此的無力。
「一個看不到太陽的黎明……我想這就是那個傢伙讓我們加快速度的原因了。」莉琪眺望著月亮落下的相反方向，那邊只有一層濃厚的黑影。「真沒想到會有這樣的『世界』——還是說，這是人為造成的結果呢？」
手指微微一動，體內精煉的魔力在構築出嚴謹的魔方陣後，立刻逆流回了她的身體中。轉瞬之間，莉琪的雙眼裡閃爍起一圈青白色魔力的光輝，那雙無神的雙瞳裡看起來就像燃燒起了陰沉沉的鬼火。
幽暗視覺，這是利用魔力修正眼睛能夠捕捉到的光線情報，讓施術者的雙眼在一段時間之內能夠穿透黑暗，看清楚其中隱藏事物的法術。所見的一切事物只有單調的黑白，然而這基本上就已經足夠了。
於是莉琪清楚的看見了。那些在濃重黑暗裡活得的重查鬼影：「而那些東西……想必就是他說的『沒有燒乾淨的餘燼』了吧？雖然看起來有些像思念斷片。但是這種實感——恐怕比惡魂更加危險。」
仔細看去，那些看起來猶如虛影的存在，是一個個蹣跚挪動著的巨人。在它們巨大的身體上流淌著濃厚的污泥——不，恐怕那些污泥已經成為了它們身體的一部分。隨著它們的走動不斷翻湧起泥濘的泡泡。
就像之前在中央台看到的雕像一般。它們有著遠超常人的體型。柯特就算踮起腳來，恐怕也只能勉強夠到它們的腳踝。在那泥濘的身體上，那顆異樣畏縮的頭顱裡也不斷吞吐著惡臭的污泥。
被黑暗的污濁覆蓋……或者說。被黑暗吞沒，恐怕這些巨人體內的靈魂都已經染上黑色，**得只剩下渣滓。它們就這樣茫然的徘徊在只剩下斷壁殘垣的家園中，搖搖晃晃的穿過漆黑如墨的街頭。
她注意到，走在街頭的大多數是體型與中央塔足踏太陽聖徽的那個巨人雕像相似的人群，只是體型相對要小一些。它們無比疲憊的低下頭顱，邁著沉重的步子在城內漫步，走過的地方都會留下一條粘膩的污跡。
而那些身體各部位出現異變的巨人看起來就像士兵一般，那些扭曲的肢體就算他們的武器與盾牌。就算他們與所有對巨人一樣，如今全都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樣，可是他們依然能夠排列出整齊的隊列。
然而它們並非無所事事，而是在機械的重複著某種看似儀式的過程。這些彷徨的巨人緩慢的挪動著腳步，當接觸到迎面而來的同胞時，它們竟然毫不猶豫的揮動起手中的武器，狠狠砸向對面的巨人。
剎那之間，巨人身上堆積著的黑色污泥在迎面痛擊下飛濺到了各處，然後逐漸與那些黑暗融為一體。
被打中的巨人仰起頭，對著天空發出一陣無聲的哀嚎，它飛快的前衝了兩步，用沾滿污泥的雙手掐住了攻擊者的咽喉。它不斷施加著壓力，巨大的力量足以將任何稍微纖細的樹木折成兩段。
噗嗤——
被掐住的部分就像泡沫塑料一樣斷裂，從那萎縮的頭顱內部噴出了大量的污泥。漆黑染上兇犯的面頰，而後將他的面孔腐蝕成千瘡百孔的輪廓——在它已經扭曲的五官中，同樣噴出了一色的污濁。
巨人與巨人捉對廝殺，那些排列成整齊隊伍的「士兵」們也列出了陣勢，與相似裝束的敵人激烈的戰鬥著。武器不斷揮下，總會有幾個擔任士兵職位的巨人倒在地上……然而它們沒多久就融化到了土地裡。
本來應該是生死搏殺的過程，最終卻變成了一場鬧劇，倒下的巨人融化為渾濁的污泥，而後續趕來的增援也不斷重複著相似的結局。它們自黑暗中出現，在「死亡」之時則會再度回歸黑暗中。
「這些巨人……應該都曾經是這個世界的住人吧。」
分享著從莉琪視野內看到的事物，柯特好像歎息般說道：「曾經建立起偉大的城市，用精美的文字誇耀自己的榮譽。然而現在……他們卻是被黑暗吞噬殆盡，連行屍走肉都無法成為的餘燼。」
殺戮還在繼續，僵硬的巨人毫不遲疑的相互廝殺，它們的手中與身上都堆積了黏糊糊的黑色污泥。隨著每一個巨人倒下，它們身邊的黑暗就會變得更加濃厚，就彷彿吸收了血肉而變得肥沃的泥土。
那或許是某種法術失敗後的產物，污濁的黑泥侵吞了巨人們的身體，同時也污染了他們的靈魂。當最後一個巨人也淪為這黑泥的一員時，整個城市都已經淪陷了——隨即遭到破壞的也許就是附近的土地。
寸草不生，遺留下的只有那一望無際的灰白荒原——沒有一點生命跡象，就連生命力旺盛的雜草都化作了一碰就碎的晶體。它們被四面八方湧來的黑暗同化，就像那些巨人一樣化作了怪異的模樣。
可這並不是結末，當所有能夠活動的東西都回歸污泥中後，如同液體的黑暗又一次的泛起了一串串翻騰的水泡。彷彿在那濃重的黑暗裡藏有某種奇怪的生物，它正在一步步的從裡面走出來。
粘稠的上臂，而後是粗壯的臂膀……短短一瞬間，又有一個巨人從黑暗裡爬了出來，無數相似的軀體正跟隨在它身後。與此同時，就在他對面的污泥中也爬出了一個與他相似的污泥巨人。
之前的那一幕再度上演，從黑泥中「復活」的巨人不管三七二十一就直接衝向了出現在對面的敵人。它揮動著足有攻城錘大小的拳頭，狠狠砸向了對方，讓還沒恢復形狀的敵人再一次回到黑泥內部。
不斷站起、被打倒、融於污泥、再一次從黑暗中站起身來……他們的命運週而復始，就彷彿一條銜尾蛇般無限循環。巨人們對這一行徑沒有任何異議，只是在簡單而機械的重複著一次又一次的過程。
「確實如此，它們的生命力都已經被那些黑泥吞噬了，我甚至無法感知到它們身體裡是否還留有一點生命力。」莉琪閉起了眼睛，試圖進一步感測巨人們的靈魂，「不僅如此，它們的靈魂也變質得相當嚴重。」
既沒有魔力，也感受不到一星半點靈魂的振動，無論莉琪用哪種辦法試圖感應它們，得到的只有空洞的回音。那些彷徨在街頭的巨人就像是一個接一個的虛影，只能遠觀，稍想觸碰都是癡心妄想。
如果說讓它們變成這樣的是一種莉琪從未見過的兇惡法術，那她也只能表示對這一狀況無能為力。她感覺不到魔力的流動，除卻遠處中央塔上的少年和他們兩人，整個城市的魔力都已經枯竭了。
或許是基於某種她不知道的原理，畢竟這裡終究是「異邦」的土地，而她幾乎對這個世界一無所知。沒有人知道究竟存在多少個世界，研究召喚法術也只能讓人們勉強接觸到周圍世界的些許皮毛。
試圖以常識推斷未知，最終得到的只不過是偏頗的個人思想——它們或許接近事實，但也無法以事實加以斷言。
世界上的一切組織成無數的信息，瞭解它們的存在則是每一個法術研究者的基本功。就算是最高明的法術士，也不敢聲稱自己已經遍覽世間一切，更別提這裡是遠離故土不知多遠的異邦。
那些渾濁的污泥沉默的蔓延著，死與生的輪迴隨著它一起在街道上不斷上演。巨人們毫無意義的行為還在無限的延續，但是缺乏靈魂的它們別說絕望了，恐怕就連戰鬥的空虛都難以感受到。
「別管它們了。」
莉琪看著已經開始穩定運轉的結構，抱著胸說道：「我們對這裡的瞭解實在太少了，時間拖得越久對我們越不利。既然這座塔的水晶已經按照要求安置完成，我們還是盡快趕到下一個地點吧。」
——儘管這意味著要衝進被濁流吞噬的街道。(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