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十八章 潑辣大姑子(二) 文 / 莫采
大姑子臉上露出一絲得意,垂頭望向小書的時候,眼中又閃過一絲不屑來。
「這小子沒白帶,從小兒到大就跟我一個人兒親,這是沒法子的事兒,誰也帶不走!」大姑子扭著大屁/股,一手叉著腰,一手抓著小書後背的麻布衣裳,拉長了聲調兒驕矜地炫耀著:「生養生養,生了不養,撒手就是好幾年。孩子眼瞅著大了,好帶了能幹活兒了,就巴巴兒的跑過來當娘,見著不要臉沒見過這麼不要臉的!」
說著,還朝地上啐了口。
夏湘不由暗暗冷笑,眼瞅著大了,能幹活兒了……這是她自個兒存著的心思罷?這些年收成差,青黃不接。要不是乳娘將那點兒月例都送回家裡來,這混賬大姑子能這麼膘肥體健的?
藉著照顧小書當幌子,將乳娘那點兒月例都劃拉自個兒手裡了。如今小書大了,再過幾年就能當個勞力使喚了,她怎麼捨得放手?
大姑子囂張跋扈直嚷嚷,夏湘卻彷彿沒聽見似的,笑的如沐春風。乳娘臉上很不好看,左右瞧了瞧,便有鄰居捧著醬黃豆交口讚道:「瞧瞧,這才是大家閨秀的氣度。」
夏湘回身接過碧巧手上的窩絲糖,伸手召喚小書:「小書你過來,我給你帶了窩絲糖,可甜了。」
大姑子手一抖,把小書的衣裳抓的更緊了,臉上漸漸鋪了一層紅暈,越是張揚跋扈,被無視後就越是尷尬。這一拳打在棉花上,夏湘看都沒看她一眼,她面子裡子都過不去了,只好抓著小書不鬆手。
顧媽媽挽起袖子,目光不善地望向大姑子。
小書擦了擦眼淚,怔怔地望著夏湘,生出了一絲好感,復又看著夏湘手上的糖,抿了抿嘴唇。平日裡連飯都吃不飽,哪裡吃得著糖,只有那麼幾次,娘親從府上回來給自己帶了些糖。
想到娘親的好,小書的目光便望向了孫氏。
夏湘微微一笑,看到乳娘淚盈於睫,也沒有多說什麼,只是一味望著小書繼續說道:「小書,你母親為了賺錢讓你吃飽飯,想你想的睡不著覺。她自個兒捨不得吃捨不得穿,把月例都拿來給了你,便是你大姑家裡的吃穿用度,也要指著你母親來賺。」
「啥?」大姑子頓時眼睛瞪得像銅鈴,擺出一副要吃人的架勢來。
乳娘有些擔心,怕這不知輕重的女人撲過來傷了大小姐,也怕她口沒遮攔,從那張破嘴裡倒出更多的髒話來。
夏湘卻毫不在乎。
碧巧朝顧媽媽和陳媽媽使了個眼色,兩個媽媽便擼胳膊挽袖站在了夏湘的身前。
「好好好,還帶著人吶,你們這是有心算無心,仗勢欺人啊!」大姑子坐在地上拍大腿,哭天抹淚開始嚎喪:「我滴命咋就這麼苦?爹娘早早兒就沒了,守著個不爭氣的弟弟,找了個不守婦道的弟媳婦兒。家裡都要揭不開鍋了,還得幫著弟弟帶孩子,累的人不人鬼不鬼,到了還說成我佔了人家便宜……」
大姑子這一嚎,夏湘一個頭兩個大,她看到小書的眼中也閃過一絲無奈來,夏湘心一動,覺得有戲:「小書,過來吃糖。」
夏湘抓了一小把兒窩絲糖,看到院門外有幾個小孩子探頭探腦的,便讓碧巧召喚來一塊兒吃糖。
小書一看,平日裡的玩伴都進門來吃糖了,膽子也放開了,朝夏湘走去。
坐地拍腿,干打雷不下雨。這招兒是大姑子的拿手好戲,小書這些年不知看過多少次了,所以混不在意。
故而,院子裡的情形便有些尷尬,甚至滑稽了。
那邊一個肥婆娘坐在地上拍著大腿,玩命兒嚎喪。這邊兒夏湘帶著幾個孩子歡歡喜喜吃著窩絲糖,還時不時聊上幾句,發出咯咯的笑聲來。
乳娘和王安貴都看傻了。
「大姐,你快站起來得了,丟人現眼的!」紅頭脹臉的王安貴不知怎的,許是方才聽了夏湘的話,覺著有理,覺著自己並不怎麼虧欠大姑子,反而自家媳婦兒辛苦著,委屈著。所以,忽然硬氣了一回,敢於直面數落他大姐了。
大姑子不可置信地望著自家兄弟:「你說啥?你說我丟人?」
「說你又怎了?」夏湘驀地從孩子中間站出來,眉目凜然地望著大姑子:「就今天你這形狀,我告到父親那裡,看你如何收場!」
雖然渣男老爹不咋樣,雖然因著丞相府的平靜無聲,婚事告吹,渣男老爹對自己沒了念想。
可畢竟是自己老爹,用來壓壓人也是無妨且管用的。
見大姑子坐在那裡,不敢吭聲了,夏湘又望向小書:「小書,喜歡讀書認字嗎?你母親想讓你跟我一起讀書認字兒,有了學識,將來做書僮做掌櫃……」
小書的眼睛頓時亮了起來,抬頭望向孫氏,孫氏抹了把眼角,點點頭:「小書,快謝過大小姐。」
「在莊上,何必拘禮,」夏湘又遞給小書幾塊糖,對他說:「去,跟大姑道別,讓大姑也嘗嘗這糖。」
小書重重點了點頭,跑到大姑子跟前兒,將糖塞到大姑子手裡:「大姑吃糖。小書去讀書,等將來有出息了,回來孝順大姑。」
大姑子眉頭一皺,旋即想起自己兒子來,剛剛浮現的愧色一閃而逝。憑什麼弟弟家的孩子就可以讀書認字兒,自己的兒子就只能繼續當佃戶!
「不要!」她一把將糖扒拉到地上:「個白眼兒狼,走了就別回來,就當沒我這個大姑!也沒你那個堂哥!」
小書抿著嘴,眼裡裹著一包兒淚
淚花兒,盯著被打在地上的幾塊窩絲糖,心裡一陣陣的難過。
大姑的兒子,小書的堂哥是個性情寬厚的孩子,打小兒就對小書好,小書跟這堂哥感情親厚,非比一般。聽大姑將堂哥抬出來,小書就覺著自己對不住堂哥了,心裡不是個滋味兒。
夏湘不高興了,一步步走過去,大姑子拍拍屁/股站了起來,往後退了兩步。
「沒你這個大姑?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別過後兒不承認,上門兒來打秋風!」夏湘略帶嘲諷地瞅了眼大姑子。
大姑子駭然地睜大了眼,竟訥訥說不出話來。
王安貴見自家大姐面子實在掛不住,連忙過來行了個禮:「大小姐,小的是王安貴。」
夏湘連忙客氣地笑道:「省得省得,乳娘同我提起過。」她瞧了眼王安貴手上的包裹,笑道:「若收拾妥當了,咱們這就走罷。」說罷,轉身朝院門口走去,將說話兒的地方騰給了大姑子和王安貴。
王安貴見夏湘出了門,這才低頭跟他大姐好聲說道:「不管咋說,人也是主子。你這不知輕重地胡鬧,若傳到府上去,便是姐夫也得跟著吃瓜撈。」
大姑子氣的眼睛通紅,卻再不敢大聲嚷嚷,這輩子可能頭一回壓低了嗓門兒說話:「走走走,都走!攀了高枝兒就忘了你大姐,還不定這高枝兒穩不穩呢,等哪天那小油嘴又傻了,到時候兒摔得你們不認娘!」
這番話,又委屈又惡毒,王安貴深深歎了口氣:「哪會忘了大姐呢!」說罷,無奈地望了眼大姑子,垂頭朝院外走去。
大姑子聽了兄弟的話,頓時舒了一口氣,心裡懸著塊大石頭也落了地。
沒了孫氏的月例,指著自家那個四體不勤的爺們兒,一家三口都得餓死,鬧不好,真要上門兒打秋風呢。
這大戶人家的小姐真是了不得,小小年紀心眼兒也真是多。大姑子拍拍身上的灰,轉身看到牆頭兒上趴著一溜兒人,對她指指點點。
「看什麼看?!地裡不生點兒蟲子把你們閒壞了是不……」大姑子一邊兒罵一邊兒往外走。
出門就看到夏湘的馬車已經上了路,自家兄弟跟著個老頭兒坐在車廂外驅馬,小書八成兒跟他娘還有大小姐、丫鬟坐在車廂裡了,兩個粗使婆子依然跟在車的兩旁。
大姑子翻個白眼兒,往地上啐了一口,酸溜溜地說了句:「有什麼了不起的!」
再回頭看看破落院子,頹敗的土坯房兒,空蕩蕩的。大熱天兒,大姑子卻打了個冷顫,扭身朝自家走去,得快點兒回家跟漢子商量商量,往後這日子要怎麼過。
熱鬧不乏人圍觀,流言不乏人來傳。
夏湘與大姑子這番對弈,不過半日便在村裡上上下下傳開了。所有風向都對準了大姑子,所有髒水都潑在了大姑子身上。
「那潑婦,也該有人拾掇拾掇,要不她都不知道自己姓什麼了!」
「嘖嘖,誰說大小姐傻了?那就是個人精兒,三言兩語就把小書他大姑堵得半天蹦不出一個字兒來!」
「大小姐真是一點兒架子都沒有,還給孫氏鄰居帶了醬黃豆,那味道,外頭鋪子賣的,自己做的沒法兒比。大小姐小小年紀,就有這份兒心,難得呦。」
「可不是,若只是賞幾個銅子兒,這味道就變了。聽說還允了小書跟著一塊兒讀書,這是多大的恩賜啊!這年頭兒,這樣寬厚的主子,可少見嘍。」
「孫氏這一家子算妥了,宰相的門房七品官,好歹是府上嫡小姐,隨便在小姐跟前謀個差事,總比耗在這不長稻穗兒的地裡強。」
一陣唏噓,各自感慨。r11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