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十五章 乳娘的心事 文 / 莫采
窗外忽然起了風。
風打在欞紗紙上,發出嗡嗡的響聲。夏湘從椅子上跳下來:「走,端到廂房去,過會兒外頭要下雨了。」
這時,餘光掃過窗扇,夏湘看到個人影,一閃而逝。她連忙追了出去,左右瞧了瞧,空空如也,連個鬼影也沒有。
夏湘不由打了個冷顫,權當自己眼花了。
天兒已經見黑,暗沉沉的天地間風聲愈緊。藉著黃昏後的晦暗,天上慢慢布起了黑雲,一層一層愈加濃重,壓得蒼穹搖搖欲墜。
然而,夏湘的廂房卻溫暖明亮,桌上擺著大米白飯,紅燒兔肉,小蔥拌豆腐,還有一大碗萵筍玉片湯。
採蓮進門,夏湘回頭問道:「送去了?」
方纔,菜飯甫一上桌,夏湘便吩咐採蓮將兔肉分給下人們一些,讓大夥兒都嘗個鮮。採蓮手腳麻利,不一會兒便回來了。
聽到夏湘問話,採蓮連忙應道:「送去了,說是小姐送的,就沒再推讓了,」採蓮坐下來,笑道:「顧媽媽還擔心,怕給她們分的太多,您不夠吃。」
夏湘也笑了:「你們是沒瞧見,先前在廚房,我給顧媽媽夾了塊兔肉,顧媽媽嚇成什麼樣兒。」
乳娘無奈地搖搖頭:「大小姐,廚房總不是您該去的地方兒。再說,你這小胳膊小腿兒的,萬一磕了碰了怎麼好?便是有著好手藝,也不能這麼折騰啊!」
夏湘抿嘴一笑,眼睛清亮亮的:「哪有去不得的地方?只要願意,哪裡都去得!」
……
屋外風雨交織,房裡暖意融融。
這頓飯吃的歡喜,大家談天說地,笑語喧闐。
只有乳娘,似乎不大開心的樣子。
夜裡,乳娘坐在燈下穿針引線納鞋底兒,夏湘湊到跟前去,一雙烏黑明亮的眼睛怔怔望著乳娘:「乳娘,您還在生我的氣?」
乳娘用針鼻兒刮了刮頭皮,有些疑惑:「這是什麼話兒?奴婢什麼時候兒生了大小姐的氣?」
「今兒晚上您一直悶悶不樂的,不是惱我自作主張下廚房了嗎?」夏湘撅著小嘴兒,拿過乳娘手裡的針線,幫著乳娘紉起針來。
乳娘拍拍夏湘的頭,不知不覺眼眶竟紅了:「別亂想了,乳娘只是回了趟家,這一來一回走的路多了,身子自然有點兒乏。」
夏湘蹙起眉頭,心想,乳娘說謊的功夫也太差了點兒,這躲躲閃閃的目光,濕了的眼角兒,總不會都是累的?
兩個村子離得又不遠,乳娘剛三旬出頭兒,還年輕,怎麼就能累的這樣兒?
只是,乳娘不願說,夏湘也不會打破沙鍋問到底,尋思著若留心些,總能瞧出端倪。
「既然乏了,那您就早點兒歇著罷。夜裡不比白天,這針線放著明兒再做就是,可別傷了眼睛。」夏湘抓過乳娘手裡的東西,一把塞到簸箕裡。
乳娘怕手上的針傷著夏湘,便由著她鬧。
「好好好,聽你了,不做便不做了。」等夏湘坐直了身子,乳娘才將手上的針小心放回針線包裡,扶著腰直了直身子。
採蓮早把床鋪好了,乳娘服侍夏湘睡了,吹熄了蠟燭,才轉身離開。
霎時,一室黑暗。
窗外風聲大作,雨點兒打在欞紗紙上劈啪作響,夏湘驀地坐直了身子,喊了聲:「乳娘!乳娘!」
乳娘剛走到門口,聽了夏湘的呼喊連忙跑回來,坐到床邊捉住夏湘的小手握在手心裡:「這是怎麼了?」
「今兒您陪我睡罷,我有點兒害怕。」夏湘囁嚅著,小小的身子鑽到乳娘懷裡。
方才蠟燭吹熄之後,乳娘轉身離開,閃電的白光恰好打在了乳娘的身上,背影那樣孤單。夏湘忽然覺得有些心疼,所以她坐直了身子,本能地將乳娘喚了回來。
乳娘輕輕拍著夏湘的背,嘴裡有些發苦:「乳娘陪你睡,乳娘去拿被子。」
她怕夏湘被雷雨驚著,再次把蠟燭點燃,才去了耳房取被子。
乳娘回來的時候,夏湘正瞪著大眼睛,一眨不眨望著黑漆漆的窗外。乳娘走過來,虛蒙了夏湘的眼,用身子隔開夏湘的視線:「黑黢黢的,有什麼好看地?睡吧。」
這次沒有熄燈。
夏湘偎在乳娘懷裡,心裡越發柔軟溫暖起來:「乳娘,您心裡藏著事兒。」
乳娘拍著夏湘的背,輕聲輕語:「哪有什麼事兒,小姐安心睡罷。」
夏湘閉上眼,卻久久未能成眠。乳娘回了趟家,回來便憂心忡忡。她看了乳娘納的鞋底兒,是男孩兒穿的樣式,應該是給小書的。如此說來,乳娘是回家的時候遇著煩心事了。
缺錢?受了欺負?還是夫妻不睦?
想來乳娘一門心思全放在自己身上,他夫妻二人半月見不上一面,總會生出些罅隙隔閡來。夏湘想了許久,直到亥末時分,才昏昏沉沉睡了過去。
翌日一早,趁著乳娘不在,夏湘將採蓮叫到房裡來,吩咐道:「我記著出府時候帶著一袋兒窩絲糖,你抓一把給莊上管事送去,算是還了那鮮荔枝。順便仔細問問乳娘家的狀況,刻意些也無妨。」
採蓮聰明沉穩,曉得分寸,聽了吩咐連忙應了,出門去取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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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用過早飯,又跟著乳娘學了會兒打絡子,就看到周玉年兀自一人騎馬而來。夏湘心裡鬆了口氣,還好那年糕似的世子爺沒有跟來。許是昨日自己有意無意的的提醒讓李毅不敢太放肆,也或許寧王又發了脾氣,將他關起來也沒準兒。
總之,他不來便是好的,夏湘不是個喜歡小孩子的人。
將乳娘的事情放放,夏湘與周玉年商量著搬來田莊的事:「……家裡可有什麼放不下的?」
周玉年皺了皺眉頭,有些猶豫。
「京都居,大不易。」夏湘耐心勸道:「將那宅子賣了,搬來莊上罷,省了你每日兩頭跑。到時讓師母到灶上,每月還有月俸拿。您閨女兒跟著一塊兒讀書認字兒學女紅,將來也方便找個好人家。」
周玉年忍不住笑道:「我這學生,還是個做買賣的好材料。」
「昨兒在廚房,瞧見窗外有個人影在聽聲兒,我追出去的時候,那人便不見了。我院兒裡就這麼幾個人,掰著手指都數得過來……這心裡就有些不踏實。」夏湘頗認真的望著周玉年:「您若不在,我總提心吊膽的。也不怕先生知道了笑話,我家裡有兩個不省心的姨娘,巴不得我早夭。我想來想去,您不在我心裡不踏實,您就搬來莊上吧。」
話說到這份兒上,周玉年也不好推脫了:「這是把我當護院使啊。」
他蹙著眉頭開始嘀咕:「先生,謀士,護院……我身兼三職,就這麼點兒月俸,是不是有些虧?」
夏湘早等著他這話兒呢,連忙說道:「昨兒那小子打了兩隻兔子,送了一隻來。我配著些香菇紅燒了,味道不錯。湘兒特意給先生留了份兒,您要嘗嘗不?」
這一打岔,加月俸的事兒便被拋到腦後了,周玉年笑的過年似的喜慶:「大小姐有心了,咱們先……吃,再上課。」
「……我吩咐碧巧拿廚房去熱熱,咱們先上課罷。」
「那今兒先蹲馬步,你在這蹲著,我去廚房瞅瞅去。」周玉年負手朝廚房走去,一副坦坦蕩蕩的模樣。
說好的君子遠庖廚呢!
忽然,周玉年轉過身來,突兀地問道:「哪個小子?是哪個小子送的兔子?」
「就是穿黑衣服那個。」
「那小子……」周玉年轉過身繼續朝廚房走去,蹙著眉頭說道:「那小子叫戴言。」
代言?夏湘不由苦笑,他為誰代言?他要為全天下的狼崽子代言嗎?
夏湘喚來碧巧,吩咐她將留好的兔肉給周玉年熱了,順便多做些飯,備著中午吃。碧巧應下了,朝廚房走去。
蹲馬步是個辛苦事,夏湘卻並不排斥。
千好萬好不如有個好身體,學些功夫吃些苦總是沒什麼壞處的。
採蓮回來的時候,周玉年還在廚房吃兔肉。
「……去年收成差的很,孫嬸兒的大姑子到處嚷嚷要帶著全家四處打秋風去。孫嬸兒家男人性子懦弱,整日裡被他大姐罵的直不起腰。昨兒孫嬸兒回家去,院兒裡吵了老半天,因為什麼不曉得,不過,一早兒就聽說孫嬸兒大姑子進城買東西去了,逢人就說……」採蓮頓了頓,有些氣惱:「說孫嬸兒帶回家那點兒銀子還不夠塞牙縫的,生個小子給她生的,全指著她養活,說……說一年到頭不回家,不定在外頭養了幾個野漢子!」
最後一句話,採蓮說的很小聲,表情又羞又惱。
夏湘「蹭」的一下站起來,那雙黑曜石樣的眼睛越發平靜沉穩,看不出喜怒,讓人不寒而慄。
採蓮知道,小姐一向護短兒,乳娘受了這樣的辱,小姐心裡定然不是滋味。她袖手站在一旁,垂著頭,有些難過。
夏湘慢慢坐回錦杌上,手指絞在一起慢慢揉搓著。
「小書呢?當真是乳娘大姑子養著?」夏湘眉毛一挑,有些不悅。
採蓮微彎了腰,在夏湘耳邊回道:「這倒是真的,不過,孫嬸兒每月回家送銀子,除去小書的吃穿用度,還能剩下不少給她大姑子貼補家用呢。」
「哼,」夏湘從鼻子哼了一聲,恨恨說道:「這算什麼?就一喂不熟的白眼兒狼!」
她轉過身吩咐道:「這事兒別跟乳娘說。」
採蓮點點頭:「奴婢省的。」r11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