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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十六章 再相會 文 / 宋苬

    等到說完了,陳冬才發現,剛才他還在生全天下人的氣,轉眼只剩下生自己的氣了。我這張惡毒的嘴啊!他給了自己一個嘴巴子。

    晚了!只見張東芝低下頭,一聲不吭。一會兒,她的眼淚吧嗒吧嗒掉下來,一顆一顆落在草叢裡。

    「不是,你別、、、、、、別哭,我不是這個意思、、、、、、」陳冬抓耳撓腮——這是他看見女人的眼淚時的招牌動作(你見識過)。

    眼見她花枝亂顫,他禁不住輕輕按住她的肩頭,又使出了絕招,「求求你,不要哭了好不好,大小姐,姑奶奶,我錯了、、、、、、」張東芝聽他像哄小孩一樣,與剛才的霸道判若兩人,禁不住噗嗤一聲笑了。

    陳冬如釋重負,「快把眼淚擦乾了,山風這麼大,當心哭壞了眼睛。」

    「你安心坐在這兒等著,我一會兒就回來。」他又說。

    「你去哪兒?做什麼?」張東芝問道。

    「拿回你的紗巾。」說著,他已經順著剛逃離的路線披荊斬棘地往湖邊走去。

    「當心點。」張東芝喊道。

    陳冬站在碗口粗細的柿子樹下目測了一下,然後抱住樹幹往上爬。還好,當年與小夥伴們在公園的大松樹上練就的絕活還沒丟。張東芝眼見他從這個樹杈上到那個樹杈,越來越高,樹枝越來越細,她的心揪緊了。

    又見他一隻手抓著一根細樹枝,努力地探出身子去夠白紗巾,一下,兩下,沒有夠到。張東芝實在不忍目睹,乾脆轉過身去。她再次回頭時,陳冬正站在最下面的大樹杈上向她揮舞手裡的紗巾,像一片流動的雲。

    它也曾在另一個男人的手裡這樣流動過,那是她的老師唐新文把它展開,繫在她頸間的那一刻。此時此刻,讓她柔腸寸斷的那個人在哪兒呢?

    那幫哥們兒姐們兒啞喉嚨破嗓(山歌唱得)趕下山來時,一個個驚呆了:我們是人嗎?一語成讖:張東芝果然有人背著往山下走(回放:「沒事,會有人背著你的。」她們一起說)。張東芝的腳已經腫痛得不敢沾地了。

    「我們肯定不是人,至少也是半仙什麼的。」眾人因為突然之間做了「神仙」興奮得又用破銅鑼嗓子吼起了山歌。

    這下有好戲看了。你看過豬八戒背媳婦,可見過御弟哥哥背女王陛下嗎?

    一行人返回市裡。燈火已闌珊。

    在校門口下了車,眾人揚長而去,又把照顧傷員的任務撇給了陳冬一個人。陳冬還要背著張東芝,可她說什麼也不讓背了,「讓大家看見像什麼樣子。你扶著我,我能行。」她說。陳冬只好扶著她慢慢走,兩條胳膊盡量支撐起她身體的重量。

    張東芝突然感覺到什麼,她猛回頭,藉著路燈的光亮,她看見那個日思夜想的熟悉的身影正欲轉身離去。不是幻覺吧?她揉了揉眼睛。

    「老師!」她脫口喊道。

    那個背影猶豫了一下,但沒有回頭,逕自向遠處走去。她一把推開陳冬,忘記了自己是一個不能走路的傷員,踉蹌著追去,像一個精疲力竭的長跑運動員在作最後的衝刺。就在距離他越來越近時,一輛公共汽車正好停在他身邊,他抬腳上了車。

    「老師,等等我!」她絕望地喊道。

    她看見了車窗裡那雙憂鬱的眼睛,可轉眼就被汽車無情地帶走了。她摔倒在馬路邊上。

    一雙大手溫柔地扶起她。她虛弱地坐在地上,二十年的精氣神頃刻間像被「吸精**」吸走了。這一刻她需要一個肩膀。陳冬任憑她把頭抵在自己的胸前,淚水濕了他的衣衫。

    張東芝無論如何也不會想到唐新文會突然出現在這個師範學校的門口。他是來市裡參加教育改革大會的。他沒打算來看她。事實上,兩天來他一直在告誡自己:我和她已經結束了,還有什麼理由再見面呢?

    明早就要走了,一下午唐新文心神不寧。走出會場,他沒有像其他人一樣走向賓館,而是像個有煙癮的人一樣在這西裕城的街頭吞雲吐霧。最後他掐掉了手裡的煙,向那個方向走去。「我只是去母校看看,哪有那麼巧就碰到她呢?」他對自己說。

    眼前的這個師範學校是多麼熟悉而陌生,那一年他毅然放棄了留校的機會,在老師們惋惜的目光裡走出這個校園時,他自認為找到了人生的歸宿,從此與它無緣。想不到有一天,一個人又把他與這個地方聯繫在了一起,使他的心時時不遠千里在此徘徊不去。

    他告訴自己看一眼就走,可為什麼又在這裡長久駐足?他怕看見她,可為何目光又在急切地找尋?他想控制自己的心,絕不讓下定的決心前功盡棄,可怎麼就那麼想放縱一回,重新陷入對她無可救藥的迷戀?

    夜色已濃,她不會出現了。

    他最後回望一眼,就看見了她,還看見了那個細心呵護她的男生。

    他應該為她高興才對,眼前的這個男生正是他無數次在心中為她勾勒的理想伴侶的形象。他處心積慮,不就是為了她的幸福嗎?可他沒有因為自己理想「作品」的誕生而欣喜,反而在多少個夜晚的精心刻畫,一朝成型後,又急於將他抹去。因為那個形象過於巧奪天工,不得不讓人妒羨。

    第二天早上,張東芝坐在課堂上發呆,目空一切。不幸的是,她正好趕上了對這種目無課堂,目無師長的行為深惡痛絕,得而誅之的中文老師,特別是在他不僭越音樂等其他領地,專講「之乎者也」時。

    他唸唸有詞地走下講台,在她的身邊踱了幾回步,連清嗓子帶咳嗽,這是提醒她呢,她卻渾然不覺。

    所有人都看出來他這是給她留著臉呢。誰不知道這位老師的好脾氣實在有限度,發起火來可是排山倒海。今天也就是著名好學生張東芝,要是換別人,十個也早讓他一頓奚落之後逐出教室了。全班同學的目光都被吸引過來。

    同宿舍的姐妹們急眼了:這姑娘是坐在火山口上啊,可她恁把井口當自家炕頭了。

    豁出去了,無論如何要救自己的姐妹於水火。趁老師不備,其中一個拔下自己的鋼筆帽扔向張東芝。筆帽在與她的後背作短暫親密接觸後,滾落下來,啪的一聲摔到地上,又一路叮叮噹噹地跳到中文老師的腳底下,躺下不動了。

    還是有作用的,張東芝遭此襲擊,眼珠和身體都活泛起來,茫然地環顧。姐幾個趕緊對她擠眉弄眼打手勢,而她完全像是剛從另一個星球上下來的,懵懂而迷茫。氣死人了:我們可是豁出命來救你,怎麼就讀不懂人類的肢體語言了呢?

    中文老師看看腳底下躺著的小東西,再看看一群人對著一個人瞎比劃,而那個人像看把戲一樣茫無所知。真是一出接著一出。什麼世道啊,上節課也不讓人輕省,老虎不發威當我是病貓呢!「啪!」他把書往講桌上一摔。

    姐幾個應聲低下頭,用手遮住了眼睛:後果很嚴重,場面將很慘烈。那位老師正要發火,可是這火該怎麼發呢?只見「罪魁禍首」張東芝正瞪著清澈無辜的眼睛望著他。那意思是:怎麼了?他徹底凌亂了。

    「報告!有人找張東芝!。」一個男生在門外喊道。

    對於那個想發火又不知道怎麼發火的人來說,這聲音聽上去尤其悅耳。太及時了!在得到了教室裡各方鼓舞的眼神後,張東芝一瘸一拐地向教室外走去。

    那個男生還在外面等著。「誰找我?」她問。

    「不認識,一個男的,在樓下呢。」他回答說。

    「會有誰找我呢?」她的眼前閃過唐新文的影子,隨即又否定了,怎麼可能是他呢?他已經那麼絕情地棄她而去。

    到了樓下,原來是陳冬,斜倚在欄杆上。「你找我?」她問,「你不上課,在這兒幹什麼?」他看了她一眼,表情很漠然,一指遠處:「喏,那個人找你。剛才碰上了。」

    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玉蘭樹下站著她的老師唐新文。她像迷失的風箏有了線的牽引,不由自主的走向他。陳冬欠身扯了她的衣袖,又示意她的腳,「你就在這兒等,讓他過來。」

    張東芝掙脫了他的手,向另一個人走去。同時唐新文也看見了她,向她走來。他們相遇在女生宿舍樓拐角的洋槐樹下——校園裡唯一的一棵洋槐樹。

    城市裡的洋槐樹是被遺忘在角落裡的。花開的時候也是這樣默默?

    是他!是她!

    「你的腳怎麼了?」

    「你的眼睛怎麼這麼紅?」

    他們同時開口。

    「怎麼不照顧好自己呢?」兩人異口同聲。

    「沒事了。」

    「沒事。」

    相對兩無言。萬語千言盡在不言中。樹止風輕,大自然也解人意。

    洋槐樹送出一片葉子,輕悠悠蕩在她的髮絲。他替她取下來,拿在手裡。杜家莊有數不盡這樣的葉子,多麼讓人誤以為是其中的一片啊。

    他為她取樹葉的時候,她握住了他的襯衣袖口,為他繫上因為主人的心不在焉而敞著的紐扣。以前它可不是這樣,總是嚴絲合縫,跟它的主人一樣一絲不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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