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四章 此景不應人間有 文 / 宋苬
這個週末陳冬儼然是要跟這個操場死磕,太陽快落山了,好像沒有一點要停下來的跡象,當然中午也沒給自己留飯點。他像一頭發威的猛獸,大家遠遠地躲著,誰也不想把自己往虎口裡送。
那伙哥們兒姐們兒有氣無力地蹲著,腿都麻了,互相用身體支撐著才不至於倒下。他們用悲哀的眼睛望著那個在操場上上躥下跳的人,一直陪著他滴水未進。怎麼好意思拋下他獨自去享用美食呢,於心何忍?
今天是什麼日子?如果翻開老黃歷看看,一定是世界受難日。
夜幕降臨了,操場上的那個人突然像散了架似的,再也沒有力量支撐自己的身體了,他頹然倒在沙坑裡。他仰望著蒼茫的夜空,一隻遲歸的小鳥悄然飛過,形單影隻。
他不想回宿舍去,在那個狹小的空間裡他會被那個美麗身影壓迫得喘不過氣來,他會發瘋的。
遠處那一夥人早顧不得腿麻,揪心地站直了身體,「他怎麼不折騰了,不會有事吧?」
這時,大家都不約而同地揉了揉眼睛,不是餓得出現幻覺了吧?不對,要幻覺也該是大魚大肉什麼的,不該是中看不中吃的美女。
張東芝已經站在沙坑邊上,附身向那個躺著一動不動的人伸出纖纖玉臂。只見他乖乖地把自己的手交到她的手裡,從地上一躍而起。
太感人了!美麗的公主悄然來到,喚醒了一身汗餿味的王子。
眾姐妹激動得差點抱頭痛哭。在這種餓得眼冒綠光的時刻也禁不住讓人聯想到了遙遠地方的一群人:七仙女和董永、王母娘娘和玉皇大帝、嫦娥和天蓬元帥、鐵扇公主和牛魔王、、、、、、總之,此景不應人間有!
眾弟兄也死裡逃生一般在胸中長歎一聲:天不滅我!大帥哥終於消停了,我們暫無性命之憂了!
張東芝把陳冬領到自己的宿舍裡。她用臉盆替他端來水,看他洗完了,把毛巾遞到他手裡,他接過來細細地擦,感覺通體沾滿了她的芳香。
他像一個做了錯事的小朋友,不時偷瞄她的臉。喜怒哀樂,什麼也看不出來。
「過來吃飯吧。」她說。
她打開桌上的餐盒,把勺子遞到手裡。他一看,葷素搭配,還挺豐盛。大運動量之後能趕上一頓熱乎乎的晚餐真是件幸福的事。
「一起吃吧。」他說。
「我吃過了。」她說。然後在他的對面坐下,看著他吃。
他心中竊喜:專門替我打的飯,她還是關心我的。
一股甜蜜的喜悅湧上心頭,頃刻間,這一天,不,長時間以來的所有的苦悶傷感以及自我折磨的苦痛都煙消雲散了,只剩了幸福和甜蜜。
這回你知道了吧,世間最好治癒的傷口是情傷。
眾位哥們兒姐們兒飢腸轆轆互相攙扶著也上了樓。好人做到底,要是那兩個人打起來也好拉個架。好容易找著個門縫,扒著往裡瞧了瞧,不瞧不生氣:人家吃著的看著的,那場面溫馨得一塌糊塗。
天呢,我們的命怎麼這麼苦哇!此刻他們要從五樓上怎麼上來的再怎麼下去,然後再跋涉一里地才能到達他們剛剛拿出革命年代的意志才得以過門不入的餐廳。不怨天,不怨地,就怨自己的命。
當然了,他們的「怨」很快就被餐廳裡的殘羹冷炙稀釋殆盡了。他們一邊狼吞虎嚥,一邊說:「雖說我們的冷暖無人問,帥哥美女的事該管我們還得管,我們不管,誰管?」
你看,腹中有食心地寬。
有一天晚上,陳冬推開宿舍的門,就見十四隻眼睛齊刷刷地盯著他,寒氣逼人。
「肯定又打聽到什麼小道消息,借此又要揩油。」直覺告訴他。
這次說什麼也不能上當,不能讓他們得逞,他打定了主意。
「重大消息,你聽不聽?」哥幾個見他不好奇,只好自己先開口了。
「不感興趣。」他說。
「不感興趣,好啊,反正我們也沒準備告訴你,關於張東芝的這個消息嘛、、、、、、」他們一反常態,打著官腔。
「快說,什麼條件?」他正往上鋪的床上爬了一半,一聽見張東芝三個字差點掉下來。
「你不是不感興趣嘛,我們還懶得說了呢。」他們還端起架子來了。
「好吧,北門外,大酒店一遊,愛說不說。」
陳冬這回是真破本了,上一次去那裡,哥幾個什麼新鮮點什麼,害得他好幾個月的生活費沒著落。
他的話音未落,哥幾個就圍上來了。
「老大,挺住了,這可是個重磅消息。」
「少廢話,快說。」
「據可靠消息,張東芝的男友把她甩了,而且那個人就要結婚了。」
他一驚,這回是真的從床上掉下來了,幸虧眾人護駕,才沒摔了。「大哥,你要淡定啊!」大家齊呼。
「消息可靠嗎?」他急切地問。
「確定一定以及肯定。」看他們信誓旦旦的樣子也不像是鬧著玩兒。
那哥幾個心裡說,我們敢拿這樣的消息跟你「拚命二郎」開玩笑嗎,又不是沒吸取教訓。要不是張東芝宿舍裡的那幫姐們兒拿人頭擔保,我們說什麼也不敢告訴你,就這樣還是研究再研究,討論再討論,慎之又慎呢。哎,誰讓我們心軟呢,自己不受美人兒待見,也只好成人之美了。
眾人湊上前來,壓低了聲音:「老大,你要趁虛而入趁人之危趁其不備趁火打劫趁熱打鐵落井下石把她追到手。」然後那哥幾個輕悄悄地擊掌加油。
「這都是什麼亂七八糟的成語,一邊去。」他說。
陳冬應該為這個消息歡呼雀躍,可是他高興不起來,心裡亂得很,不知道是什麼滋味,他要上床去躺下,好好地整理一下思緒。
對面宿舍裡那姐幾個也沒消停,正盯著桌子上的那封信作激烈的思想和口頭鬥爭:
我們偷看了別人的信件,這是極不光彩的行為,應該受到道德和良心的嚴厲譴責。可是,我們也是為了他倆好,治病救人,成全一段王子和公主的佳話。
你看她,天天幽幽怨怨,相思血淚,花容堪比黃花瘦。另一個人呢,不知道什麼時候就被愛情折磨得犯了狂躁症,把自己往死裡整。
再說了,我們這也是為全校人民著想啊,天天這樣一驚一乍的,誰的小心臟受得了?
總之,我們的一片苦心日月可鑒,老天爺是不會懲罰我們的,說不定還會給我們記大功一筆呢。
說到這裡,她們就心安理得地把唐新文寫給張東芝的信放回原處。她們約定: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人不知鬼不知。
陳冬的教室和張東芝的教室在同一層教學樓。最近不知怎麼的,有事沒事他就想從她的教室門口「路過」,期盼著與她的邂逅,哪怕只是往裡瞥一眼,看見她在那裡坐著,或者是僅僅感覺到了她的存在,他也就安心了。可下一節課還沒上到一半,他又心神不寧,魂不守舍了。也就是說,總有那麼大半節課他的心不在一班裡,而是在不遠處三班的門口溜躂。
最後一節課,國文老師大有搶音樂老師飯碗的意思。他不講「之乎者也」,一上來就探討開了音樂命題,而且一說就激動,簡直捶胸頓足,「你們聽聽,滿大街都是靡靡之音。哎,人心浮華,世風日下!」
由於太過投入,不小心就超了時。陳冬不關心鄧麗君,也不關心世風,只關心時間。他的胳膊差點伸到老師的眼皮底下,挽起袖子看手錶,最終老師領會了他這個動作的含義,草草作了結尾。
陳冬跟在老師的屁股後頭出了教室。展開凌波微步,他的真身來到三班的教室門口,這個時間不奢望與她「同路」,但求感受一點她殘留的氣息。
出乎意料,張東芝還沒有走。同時,他透過門玻璃看到的一幕使他瞬間石化。
傍晚的最後一抹餘暉選擇了三班的大玻璃窗,淒艷無比。就著這片光輝,張東芝立在窗前,散開秀髮,微傾身姿,如蔥的玉指插入發間,輕輕梳理。滿頭的烏髮瀑布般在她的手指間,在光與影裡,流動,流動。
陳冬像被施了魔法,不是定身術,而是像被磁鐵吸著一樣,不由自主地進了門。張東芝轉身看到他,趕忙輕撩手中的藍色手絹要把髮絲重新結成一束。忙亂間手絹輕輕滑落,她俯身去撿,他同時也彎下腰去。
她忙縮手,起身,發稍掃了他的額頭、眼睛和臉頰,就像春風裡的柳條拂過河堤。他撿起手絹遞到她手裡,看著她把髮絲束好。可能魔法還沒失效,他的目光又直了。
這一夜,他做夢了。夢中,他置身於一個透明的綠色世界。醉人的綠波在細碎的陽光裡跳躍,跳躍,跳躍成萬千髮絲,輕柔地撩撥他,撩撥他,他陷進一片溫柔的泥淖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