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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三十二章 擦乾眼淚 文 / 宋苬

    從此,唐新文除了在學習上對張東芝盡心竭力之外,顯得公事公辦,一視同仁,甚至故意冷落她,無視她。

    她一天天憔悴了,她的淚水讓他心如刀割,多少次他差點心軟了。可是當他走進家門,面對殘酷的生活,傾聽著老鼠冷漠地在黑暗裡咯吱咯吱地磨牙時,他又硬起心腸,去面對與她的新的一天。

    愛你,就放開你的手吧。

    可是,在那個風雨交加的夜晚,當他聽到她在堰下瘋狂地喊著自己的名字,他所有的對愛情的防線轟然坍塌了,他抱起昏迷中的她,那一刻,他只想和她在一起,如果她死了,他也不想活了。

    他抬起頭,用滿含淚水的眼睛望著家的方向,好像是做最後的告別——他的母親,他的哥哥,他的家。此刻,他什麼也不顧了,他只要她,只要愛情。

    然而,隨著張東芝畢業的臨近,他越是意識到她將離他而去,很可能是永遠地失去她,他就越焦躁不安。

    終於,當她考上中專的消息到來時,他癱軟在椅子上。他不是一直渴盼著這個消息嗎?三年來他為她付出的所有心血不就是為了這一刻嗎?他最大的心願不就是成全她的這個夢想嗎?可是,成全她的同時也就意味著他親自宣判了他們的別離,永遠的離別。

    既然已明知道結果,既然他們注定要成為兩個世界的人,那又何必再糾纏不清,讓她保留幻想,給她帶來更大的傷害呢?長痛不如短痛。

    他感覺自己的腿不是自己的了,心不是自己的了,大腦也不是自己的了,他覺得自己成了一具行屍走肉。失去了她,他還能剩下什麼呢?

    開完畢業典禮那晚的那個水井邊,他再一次抱緊了她。那一刻,他只想補償她,擁有她,愛她。三年來,她對自己情深意重,而他除了帶給她傷害和痛苦又回報她什麼了呢?這是他最心愛的女子啊,可是他卻如此鐵石心腸,把對待自己的冷酷同樣施加到她的身上。如果時間能夠重來,他是不是會做得好一些,讓她不是那麼心傷?

    他甚至想,既然相愛,又何必顧及那麼多呢?什麼破爛的家,什麼兩個世界的生活,什麼明天未來,他只要當下。

    杜家莊中學的搬遷無疑為他提供了一次拉近與張東芝的距離的機會。

    正如杜家莊的淳樸的鄉鄰們為他設想的那樣,他應該去到那摒棄了杜家莊的老屋、碾盤和灰頭土臉,有著電影院、新華書店和工作服的公社的新校裡等著她,等著美麗的姑娘畢業歸來,然後優雅地在不時有公共汽車和「電驢子」駛過,有白楊樹閒適地散發著清香,也有胖乎乎的「瞎闖子」一不留神就撞到身上來的黃昏的大馬路上出雙入對,相依相偎。

    在那裡他將拋開家庭的拖累,與意中人志同道合,住在學校的整齊劃一的綠漆門板的教師宿舍裡,過一種「公家人」的生活,一種令村民們神往,也對他不無誘惑的另一個世界的生活。

    可是,他選擇了擔當。他丟不下自己的母親、哥哥和這個破敗的家,他更不願意拖累別人和生產隊。最重要的是,他發現他已經離不開杜家莊了。只有想到要離開它時,他才知道自己是多麼愛它,多麼捨不得它。

    捨不得它的什麼呢?它的山、它的水、它的校園、它的孩子,甚至它的土俗。

    他已經在這塊土地上紮了根,就像斜山頂上的一棵臨風的樹。

    在村人們惋惜的目光中,他幡然醒悟到,當初無論他想像的與未來的張東芝之間的距離有多大,現實的距離比他想像的還要大。

    這樣的一個女人將來怎麼可能生活在杜家莊呢?甚至公社的大馬路對她來說也太窄了,她的未來應該在更遠的地方,一個杜家莊人連想都想像不出的地方,過著一種在電影裡才略窺一斑的「大地方」的生活。

    唐新文也愛到學校後面的山坡上去了,有時不自覺地就到了這裡。轉眼山上的金針花又爛漫了,卻不見了采金針花的她。

    春天,他都要帶著班裡的學生來山坡上勤工儉學捉蠍子,張東芝獨愛采那艷艷的金針花。彎腰間,有人悄然用雙手蒙上了他的眼睛,他笑了,不用猜也知道是誰,只要摸一摸她手裡那一大束金針花。

    他彎過身邊的一枝,仔細地審視,可是曾經被她捧在手心的那一朵?從此年年黃花開,不見伊人來。

    他感覺眼睛裡酸酸的,有東西要流出來,是眼淚嗎?男人怎麼可以流淚呢,他對自己說。可是,在這個殘陽如血的黃昏,他沒能像一個男人那樣制止自己的眼淚,原來失去了愛情的男人也如女子一般脆弱。

    可是,有沒有哪一個男人告訴過你,他是用淚水向他的愛情、他的愛人做最後的訣別,從此他將關上愛的心門將這段愛情徹底塵封,就如同那個夜晚,唐新文把張東芝所有的來信用她為他編織的圍巾包了,壓在箱子的最底層一樣。

    第二天清晨,他擦乾了昨夜留在眼角的最後一滴淚水,走進了杜家莊的那個小學校,那裡有他的課堂,他的孩子們,還有他的老槐樹。他將在這裡,用一生的時間慢慢舔舐他的傷口。

    太陽出來了,照在老槐樹的虯枝上,城市裡的玉蘭花已經開放了吧?

    西裕師範學校的校園裡,玉蘭花的花瓣已經凌亂在風中,乾枯了,捲曲了,翻轉著遠去了。

    已經是櫻花的時節了。

    陳冬的宿舍和張東芝的宿舍趁著浪漫的櫻花營造的「聯誼」潮,也聯誼了。當然這件事情是在陳冬的授意下由同宿舍的那幾位仁兄去完成的。其實幾個人還沒等陳冬直說,掉頭就衝向了對面的女生宿舍。在這種問題上,一般他們的領悟力都比較強。跟張東芝的宿舍聯誼?不把人美死?!

    這樣有損身份的事情,陳冬是從不親自出馬的。

    女生宿舍這邊,眾姐妹聞聽此信,快樂瘋了:真有天上掉餡餅的好事?大帥哥陳冬竟然主動送上門來了。

    「我們讓他有來無回。」這個說。

    「進了我們的地盤,就好比唐僧掉進了盤絲洞,纏我們也要把他纏死。」那個說。

    「應該是御弟哥哥進了女兒國。」另一個糾正說。

    「可是我們的女王在哪兒呢?」

    大家不約而同地一齊看向張東芝。她正一臉漠然,坐在床上看書。

    「女王陛下,為了顯示我國的誠意,今晚宴請御弟哥哥與眾徒兒如何?」她們一起朝她打躬作揖嬉鬧起來。

    看著她們的滑稽樣子,張東芝禁不住撲哧一聲笑了。

    「女王發笑了,恩准。」她們笑逐顏開,齊聲說。

    是啊,自己有多久不笑了,連同宿舍的姐妹們也覺得沉悶了吧,張東芝想。

    晚上,兩個宿舍的成員分別從餐廳裡打來了飯菜,十六個餐盒擺在一起,就成了豐盛的一桌。

    作為東道主,她們下午就對宿舍進行了徹底的清理,還派出兩名腿腳利索的從校外弄來了兩枝櫻花插在水杯裡,此刻它們就開在餐桌中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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