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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十三章 少一個好老師 文 / 宋苬

    秋假快開學的時候,趕上了中秋節。晚飯過後,天上捧出皎潔的一輪,手裡卻是被咬彎了的「月牙兒」。晶瑩的冰糖涼涼的甜甜的在嘴裡化開,青紅絲的清香彷彿桂花樹上的芬芳。今晚,月宮裡也像人間這樣甜蜜嗎?

    我和張強吃著月餅,坐在家門口的矮牆上。今夜,月亮裡的影子格外清晰。「你說月亮裡有什麼?」我問。

    張強笑著說:「那還用說,嫦娥、玉兔、吳剛、桂花樹。」

    「不對,」我一本正經地說,「你看,那黑影多像我們杜家莊的斜山和梯田。說不定在月亮裡也有一個杜家莊呢。」

    我望著它,是的,在那個世界裡,一定和杜家莊一樣,春天的洋槐花聖潔得如仙女織出的雲朵,夏天的淙淙泉水勝過天籟琴音,秋天的紅葉好比天邊的彩霞,冬天的雪花輕盈得恰似嫦娥舞動的衣袂。

    「還真是,」張強欣喜地說,「那些小黑影加在一起,還真像杜家莊。要是有一天能上去看看就好了。」

    「可怎麼上去呢?」我問。

    張強想了想說:「變成仙鶴飛上去。我家的畫子上就那麼畫的。」

    張強家的牆上確實貼著這樣一張畫子,潔白的仙鶴正朝著月影引頸展翅,優雅的長腿劃過松梢。

    我笑了,「難道你是孫猴子嗎,也會七十二變?」

    「這可說不定,」張強說,「好幾次我就在夢裡變成仙鶴了。」

    「那我也變成小鳥,追著你到月亮上去。」我說。

    「你變成什麼鳥?」

    「小麻雀。」

    張強大笑,「麻雀最適合你。那我還不被你吵死。」

    「說好了,」我說,「不管你去哪兒,都要帶上我。」

    「好,我是擺脫不掉你了。可是,如果有許多只仙鶴,你能認出我嗎?」

    「能,」我自信地說,「即使有一千隻仙鶴,我也能一眼認出你。」

    說到這裡,我眼前一亮,說:「對了,杜香會折千紙鶴,等我跟她學會了,我給你折一千隻,串成一串,掛在你的床頭上,好不好?」

    「好啊。」張強高興地說,「這樣每天一睜開眼睛我就能看到它們了。」

    天空中的月亮就像一張明媚的臉,笑對人間。

    第二天我從大街上路過,正好看見有賣「面小鳥」的,面做的小鳥五顏六色,都插在枝條上,雖說樣子不怎麼樣,好歹有翅膀。

    我的口袋裡正好有五分錢,是替爸爸跑腿買東西吃的回扣,就高興地買了一隻。

    我把張強從家裡叫出來,遞給他說:「這個,給你。」

    「這是什麼東西?」張強端詳著那個小不點兒說。

    「小鳥啊,」我說,「你不是喜歡仙鶴嘛。」

    張強笑了,「它跟仙鶴有關係嗎?跟你的麻雀倒像是一家的。」說著他就咬了一口。

    我看著身首異處的「小鳥」,急了,「這是玩的,不是讓你吃的。」

    張強笑著說:「味道還不錯,你嘗嘗。」說著把剩下的一半塞進我的嘴裡……

    我嚼了嚼,砸吧砸吧,果然有一股面的香甜味,還挺有嚼勁,不像軟饅頭那樣軟,又不似干饅頭那樣硬。

    「真的與饅頭的味道不一樣哎。」我津津有味地說。

    想必我們兩個的舌頭遭殃了,從沒受過這花花綠綠的待遇。

    吳老頭突然辭職不幹了,他可能受夠了天天被老婆撓,還不給飯吃的苦日子。聽說他要回家辦養雞場,要去掙大錢了。學校裡的另外兩個民辦老師也緊步他的後塵,都相繼相應黨的號召,回家發家致富了。

    一夜之間,杜家莊小學只剩下唐新文一個老師了。任憑唐新文老師有三頭六臂也教不了這麼多班級,杜家莊小學面臨停課的危機。

    千古奇聞,百年一遇啊!村民們驚呼,一萬年也沒想到杜家莊的教育事業會沒落到今天這個樣子!

    堂堂杜家莊怎麼就走到今天了呢?曾幾何時,它還是方圓多少裡的「文化中心」;曾幾何時,「才子佳人」還在這裡傳為佳話;曾幾何時,村人們還以「文人」自居,文縐縐地嘲弄著附近村子裡的那些「土包子」、、、、、、

    怎麼就開不起課來了呢?雖說那幾個老師教課不咋地,淨是些整人的功夫,可好歹也是老師,有總比沒有強,課還得上啊。

    然而,事實證明,杜家莊的教育事業是不會被困難所擊倒的,杜家莊小學沒有停課。

    在唐新文老師艱難地支撐了半個月之後,一個激動人心的消息傳來:教委緊急調派三位老師來杜家莊小學任教,而且還是三位「好」老師。

    天呢,走了三位「孬」老師,換來三位「好」老師,三位呢,太合算了,杜家莊怎麼這麼走運呢。

    而且還有一個爆炸性的新聞在後頭呢——張東芝要來了,就包括在三位「好」老師之列!

    蒙誰呢?誰信啊?村人們都撲哧一聲笑了,就算編故事也不能太離譜了吧,拿人當三歲小孩糊弄呢?三個好老師還不夠嗎?還妄想張東芝也來杜家莊小學,做夢吧!

    好吧,這一部分忽略不計。根本就是子虛烏有,故弄玄虛,完全是哪個大舌頭心血來潮的惡作劇。

    很快,兩位「好」老師進了村。沒有張東芝。

    「我說什麼來著,張東芝怎麼會回我們這小山莊來呢?」這完全在村民們的預料之中,可怎麼還是感覺那麼失落呢?

    記得張東芝離開杜家莊的那一天,洋槐花落得像雪片一樣。

    開完畢業典禮的那個下午,張東芝在老槐樹下坐了很久。校園裡好靜,人去園空。她的老師唐新文也走了。在他頭也不回地走出校園的那一刻,她的眼淚奪眶而出。

    張東芝依偎在老槐樹的身邊,只有貼著它,靠著它,她才能感覺些許安慰。她在心裡一遍一遍地問自己:我怎麼了?我做錯了什麼?為什麼要這樣對我?

    她自以為考上了中專就可以和唐新文平起平坐,就有資格和他在一起了,而在她最開心的時候,他卻來了個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對她冷若冰霜,不理不睬,好像完全成了陌路。

    得知自己考上中專的那天,她高興得忘乎所以,第一反應就是和他一起分享自己的快樂。當她像小鳥一樣撲向他時,他卻像躲避瘟疫一樣退避三舍。

    從那天起,他好像是下定決心要跟她劃清界限,不再與她發生任何糾葛。課上,他目不斜視,就當她不存在;課下,不論什麼場合,只要她一出現,他立馬消失。

    她誠惶誠恐,百思不得其解:難道是我不該考上中專?如果是因為這個,我寧肯不上什麼中專。可是,不對啊,三年來,他為她費盡心血,不就是為了讓她考上夢寐以求的中專嗎,這不正是他為她定的目標嗎?為什麼目標實現了,他反而不高興了呢?

    她小心翼翼地接近他,討好他,可是他的心怎麼突然變得像杜家莊山坡上的大青石那樣堅硬呢?她的笑容和眼淚好像再也打動不了他的鐵石心腸。

    那天放學後,她賴在他的辦公桌旁不走,也不說話。引來其他老師的目光。

    辦公室裡只剩下他們兩個人了,她還是站著不動,他又催她一遍,「還不快走,站在這裡做什麼?」頃刻間,她滿腹的委屈化成滴不完的淚珠。

    淚眼朦朧中,她看見他點上一支煙,深深地吸了一口,靠到椅子背上。她還是第一次看見他抽煙,在繚繞的煙霧中,她驀地發現他的臉那麼憔悴,心事重重,滿腹憂愁。

    之前怎麼就沒發現呢?她只顧沉浸在自己的痛苦中,卻忽視了他的感受。這樣的他讓她多麼心疼,心痛。你的憂愁是為誰?是我嗎?多想在他的懷抱裡撫平他的憂傷。

    這時,他掐滅了煙頭,「你走不走?」他問。

    「不走。」她執拗得說,「你不理我,我就不走。」

    他毅然站起身來,「你不走,我走。」

    他果然邁開大步就往外走。就在擦肩而過的一剎那,她猛地從身後抱住了他,「不要不理我。」她泣不成聲地說。

    那一刻,她感覺到了他身體的顫抖。一會兒,他分開了她的手,「別再胡鬧了,快回家吧。」他向外走去。

    「你讓我怎麼做?怎麼做你才不會不理我?!」她聲嘶力竭地喊道。他沒有回頭。

    那一刻,她確定他的憂傷絕不是為了她。

    也許他早就盼著我畢業的這一天了吧?這樣他就清淨了,就不會有人死乞白賴地纏著他了。三年來,我為了愛遍體鱗傷,到頭來卻是一場空,難道我真的錯了嗎?錯就錯在不該愛他?

    可是,愛,有錯嗎?

    她不覺悲從中來,淚水滾落下來。

    她審視著這個陪伴她度過了三個春秋的校園,這個曾帶給她無限快樂也讓她不盡憂傷的校園。也許走出這個校園,從此不再心傷,可是,此時此刻,為什麼那麼難以割捨?

    她不敢想像,如果沒有了這熟悉的校園、溫暖的教室、默默的老槐樹,生活該是什麼樣子。這裡的每一個角落都有他的足跡,每一片空氣都充滿他的氣息,沒有了他,那生活還有什麼意義啊?一想到沒有他的生活,她就心如刀絞。

    可是,又能怎麼樣呢?那個人那麼決絕地棄她而去了,他根本不在乎她,不喜歡她,不愛她,可是他明明說過喜歡她的,都是騙人的鬼話嗎?想到這裡,她是多麼恨他,「騙子!」她在心裡大聲說。

    她不由趴在自己的膝頭啜泣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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