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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五章 超生游擊隊 文 / 宋苬

    昨夜,王麥玲的爸爸媽媽無論如何也不會想到計劃生育工作組的人會突襲。那本來是一個祥和的夜晚,熬過了幾個月的東躲**擔驚受怕的日子,他們感覺從來沒有這麼踏實過。

    王麥玲的媽媽輕輕撫摸著自己的肚子,兒子再有幾天就出生了,她甚至能感覺到小傢伙已經迫不及待地要出來了。今天還見到了自己的寶貝女兒,幾個月來,她無時無刻不思念著她,牽掛著她。每個夜晚的夢裡她都把女兒抱在懷裡,醒來卻是空空的。今天她終於真的抱著自己的女兒了,手上還留著她的氣息。

    「就要熬出頭了。」她像是對王麥玲的爸爸說,又像是自言自語。

    王麥玲的爸爸說:「是啊,等兒子生出來,他們就拿我們沒辦法了。」

    「不管怎麼樣,這罪沒白受,我們就要有兒子了。」他長出了一口氣。

    幾個月以來,他們第一次這樣沉沉地睡去,還是在自己家睡覺踏實啊。他們睡得太熟了,以至於當村幹部和計劃生育工作組的人破門而入時,他們的眼皮還黏黏的,睜不開。

    累了,乏了,折騰不動了,束手就擒吧。

    幾個男人女人不容分說就把他們從床上拖起來,架著就走。他們被架到大路上,塞進停放在那裡的吉普車裡,隨即車子發動了,一溜煙就出了村子,只留下遠處王麥玲的奶奶呼天搶地的哭聲

    我心事重重,沒有心思吃飯,拿了個煎餅就向學校走去。

    修理吳老頭的事鬧大了!

    遠遠的就聽見吳老頭的老婆在校園裡破口大罵,她把學校當大街了。無論唐新文老師怎麼勸,她就是在學校裡鬧著不走,非要把謀害她男人的「兇手」揪出來不可。她揚言,一天逮不到兇手,就天天來罵。嚇得張志生躲在板底下不敢出來,我只好陪著他,因為我也是從犯嘛。

    吳老頭罷工了,躺在床上不來上課。其實大家都有點懷疑他的動機,躺在家裡的床上好像比在學校裡上課更有可能有飯吃。

    二年級的課暫時由唐新文老師帶著,上課的時候,老師兩個教室來回跑,一節課下來,累得滿頭大汗,口乾舌燥。一天不到,嗓子就啞了。

    放學後我和張志生主動去辦公室找唐新文老師承認了錯誤。第二天,老師親自帶著張志生去吳老頭家裡道了歉。

    吳老頭本來還準備在床上賴一陣子,他老婆一聲大喝:「你還裝什麼裝?唐老師都到家裡來請了,你還不趕快去上課!在家好吃好喝伺候著你,你還上癮了。」他才一骨碌從床上爬起來,準備去上課了。

    臨來的時候,老師還從供銷社裡給吳老頭買了禮品,張志生望著那些好吃的,心想:白瞎了這些好東西。

    聽說王麥玲的爸爸媽媽又跑了。他們是在看管他們的工作人員的眼皮底下,從醫院的婦產科裡跑的。

    那晚,吉普車把他們帶到鎮上的計生委裡,兩口子當即被分開看管。王麥玲的媽媽被帶到一個小房間裡,兩個胖大的婦女把她按倒在一張小床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她,並警告她放老實點。門外是走來走去的執勤人員。

    第二天一早,王麥玲的爸爸媽媽就被通知到醫院做引產手術。王麥玲的媽媽又哭又鬧,「你們怎麼下得去手啊!求你們把我殺了吧,留下我的孩子啊!」沒人理她。

    她已經虛弱得站不住了,沒有了這個孩子她還怎麼活啊!她不由自主地跪下了,喃喃地說:「求求你們,求求你們,留下孩子,怎麼處置我都行,我去坐牢。」

    「站起來,站起來!少來這一套,我們見識得多了。」一個胖婦女說,「你違反政策還有理了,一邊老實呆著,沒你說話的份。」

    在醫院裡,監視她的人寸步不離,王麥玲的爸爸也來了,只能遠遠地看著她。

    她躺在病床上,感覺自己像一隻待宰的羔羊。那些護士醫生手裡的器具此時看來多麼猙獰可怖,他們正在擺弄的藥水對她來說就是殺人的毒藥啊。一針下去,她的孩子就沒了,這怎能不使她撕心裂肺呢?

    為了這個孩子,她已經數不清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擔了多少驚,害了多少怕。

    為了躲避村幹部的圍追堵截,多少個深夜她和丈夫在山林裡跋涉,從這個親戚家轉移到另一個親戚家。有一次,他們正在山路上艱難地行走,村裡的拖拉機跟來了,那突突突的聲音在寂靜的夜裡聽上去驚心動魄,炫目的燈光把山路照得如同白晝。

    幸虧他們及時下到路邊的水溝裡,趴在雜草間。燈光晃過他們的後背,開遠了。她從雜草裡爬出來,渾身已經被水浸透了,她哭了。

    有多少個這樣的夜晚她都感覺自己支撐不下去了,拖著沉重的身子,想吃點什麼東西也吃不到,忍受著思念女兒的痛苦,遭受著親戚的白眼,隨時頂著傾家蕩產的壓力、、、、、、

    可是這一切她都挺過來了,是肚子裡的孩子使她挺過來了,為了這個孩子她什麼都能忍,什麼都能受。為了兒子,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惜!想到自己也要有兒子的那一刻,她是幸福的,自豪的,不由得憧憬著苦盡甘來的那一天。

    從此再也不受鄉鄰的侮辱了,她也是一個能生兒子的女人了,這是一個有兒子的強大的家庭了。王家的香火也不會斷在自己的手裡,從此後繼有人了。為了這個,就是受再多的苦,再多的罪,哪怕傾家蕩產,也值啊。

    隨著風聲越來越緊,較近的親戚都成了重點監視對象,遠房的親戚們害怕受到牽連,避之唯恐不及。

    孩子就要生了,總不能生在野地裡吧。王麥玲的爸爸做出了一個大膽的決策:潛回家去,把孩子生在家裡。根據古書上的經驗,最危險的地方也是最安全的地方。

    又能怎麼樣呢?也只有出此下策了,她想。再說,幾個月的顛沛流離她也受夠了,此時,家對她充滿了無窮的誘惑力。

    可是怎麼就前功盡棄了呢?怎麼就功虧一簣了呢?為什麼偏偏是在最後時刻,就暴露了,就走漏了風聲呢?這是老天爺跟她開了一個天大的玩笑嗎?怎麼就那麼大意呢?悔啊!恨啊!

    老天爺,你這是懲罰一個違反了計劃生育政策的家庭嗎?那你就懲罰我一個人吧,你就讓我在以後的歲月中,萬劫不復吧,哪怕是要了我的命,我只要我的兒子!

    一切都晚了,一切都完了。那些穿白大褂的正向她逼近。她一下昏了過去。

    當她睜開眼睛的時候,房間裡空無一人,她的第一意識是摸自己的肚子,謝天謝地,孩子還在。她不知道為什麼房間裡會出現這種短暫的「真空」。她也不想知道為什麼了,此刻她只想保護自己的孩子。

    所有的虛弱一瞬間化作無窮的力量,她飛速下了床,來不及穿鞋就躍上了窗台,一掃大肚子的笨拙,像一個伶伶俐俐的少女。

    身後,一聲尖叫,像活人瞧見詐了屍一樣,一個胖女人出現在門口。她一時被驚嚇住了,窗台那邊有點高,遲疑間,那個胖婦女撲上來就要抱她的腿。慌亂中,她看見自己的男人向她跑來,她義無反顧地跳了下去,正好落在他的懷裡。

    「快來人啊,跑了!跑了!」估計那個胖女人不會輕功,也沒有男人的懷抱等著讓她落,所以她沒敢跟著跳下來,只施展開自己的大嗓門。

    他拉著她飛快地跑出醫院大門,門外是一望無垠的玉米地。他們大概慨歎了一聲「天不滅我王家」之類的話,就一頭扎進了青紗帳。

    後面的追兵眼看著他們融進了茫茫的玉米地,「嗨!這超生游擊隊怎麼比戰爭年代日本鬼子的正規軍還難對付!」。「煮熟的鴨子又飛了!這大海撈針一樣,都別愣著了,撈吧!」

    已經有人追來了,還不時吆吆喝喝地向他們喊話。他們穿過一片玉米地又穿過一片玉米地,滿眼都是綠,滿腦子都是:往遠處跑,往遠處跑。滿心都是恐懼。腿不打彎了,不知道累;臉和手被玉米葉劃得一道一道,不知道疼。

    當他們又鑽出一塊玉米地時,在這玉米的海洋裡出現了一條小道。王麥玲的媽媽終於支撐不住了,她一屁股坐在地上哭起來,這樣沒完沒了地跑,何時到頭?

    這樣下去,他們遲早會被圍剿的,就算抓不住,也會被困死。他們不禁洩氣了,難道這一次又是徒勞嗎?只是一次無謂的掙扎?

    這時一輛手扶拖拉機突突突地順著小道開過來。王麥玲的爸爸像看見救星一樣站在了路的中央,「停一下!停一下!捎我們一段吧!」

    對那個駕車的人來說,好像這個伸手截車的人不存在,只是個幻覺。他照舊往前開,沒有一點減速的意思。王麥玲的爸爸關鍵時刻沒敢螳臂當車,趕忙讓了道。同時他絕望地癱倒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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