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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六章 趕會 文 / 宋苬

    突然,王麥玲的媽媽指著遠處驚喜地說不出話來。手扶拖拉機奇跡般地在遠處停下了,那個駕車的中年男子正在向他們招手,「快過來!上車!」

    王麥玲的爸爸媽媽就這樣坐著手扶拖拉機遠去了。瞞過了所有人的眼睛,只留下那些「追兵」們妄自排兵佈陣,圍追堵截。這也留給當年那些計劃生育工作者們一個長久的謎團:只知道他們是怎麼跑的,不知道他們是怎麼沒的。

    暑假開學後,我們搬到了隔壁一個較小的教室,從此成功升級到高課桌,有了自己單獨的教室。而且在此後的四年中,唐新文老師將為我們所獨有,不用再跟別的年級分享了。

    獨自擁有這麼好的老師,真有點不好意思,那感覺就像一個人守著一大鍋子肉一樣,太奢侈了。

    小麥種下去不久就露出了頭,田野裡一片片新綠的時候,霜雪也下來了。這個時節,果實入庫,顆粒歸倉,山坡裡站著的桃樹紅艷艷的,覷著白雲,悠閒得跟杜家莊的人一樣。

    鎮上趕會了。

    趕會比趕集排場多了,好吃的好玩的應有盡有。班裡已經有好幾個同學去趕過會了,都迫不及待地把新買的衣服穿來,眉飛色舞地說著在會上的見聞。其他同學聽得心裡癢癢,都信誓旦旦地要去趕會。

    我也想帶弟弟去趕會。我小心翼翼地跟父親要兩塊錢,沒想到父親很痛快地從兜裡掏出三塊遞給我說:「去吧,買點好吃的,再去看節目吧。」

    早早地吃了早飯,穿戴整齊,村裡的大人孩子一撥一撥地去趕會。大路上各村趕會的人絡繹不絕。我一隻手提了跟大人們手裡一樣的黑皮革皮包,一隻手牽了弟弟的手,混在大人堆裡,可不與那些蹦蹦跳跳的小孩子一伍。

    越接近會場,人越多。那一段狹窄潮濕的小土路上人都擠不開了,只能排著隊慢慢走。

    走慢點也好,還不耽誤看兩邊的水窪。水面上漂著叫不出名的各種紅的綠的水草。再仔細看,水草下這裡一咕嚕,那裡一咕嚕,這邊又啪的一下濺起一朵水花,也不知誰在鬧,小魚?小蝦?還是小蛤蟆?

    最先看到人群的是小豬,豬市場在會場最外面的白楊樹林裡。一群群小豬肥嘟嘟的,頭頂上的白楊樹葉金燦燦的。

    幾隻葉子飄下來,落在這只那只的身上,它們也不顧不上,任由葉子在那裡落著,只是瞪著烏溜溜的眼睛看著你,怯生生的,又很期盼,那意思是:選我!選我!

    趕會可不像趕集那樣當天就散,很多商家都做好了過夜的準備,先給自己紮起了帆布帳篷,因為要「趕」好幾天呢。

    最壯觀的帳篷是賣成衣的地方,這也是大人孩子要逛的第一站。從來沒見過這麼多時髦的衣服,大人的、小孩的,掛得滿滿的,花花綠綠,看花了人的眼。逛過來又逛過去,眼睛都盯著衣服,不免你擠著我,我擦著你,也渾然不覺。

    炸油條的、擺小攤的都搬到會上來了,鎮上的幾家國營飯店也暫時搬過來了,許多人圍坐著在吃飯。我給弟弟買了幾根油條,讓他一面逛一面吃。

    我們逛到賣鞋帽的地攤上,正好有我要找的警察帽子。弟弟可喜歡警察帽子了,看見村裡別的小孩戴著就眼饞得邁不動腳。

    「這個警察帽子多少錢?」我問。

    「一塊五。」攤主說。我毫不猶豫地從皮包裡掏出錢,數出一塊五遞給他。

    我給弟弟戴上,他樂得嘴都合不攏了。他正了正帽簷說:「姐,我回家帶上我的洋火槍,我保護你。誰要敢欺負你,我就抓他。」

    「好。」我說。

    弟弟戴著警察帽子多帥啊,像個真正的小警察了,我感覺特別自豪,心裡比吃了蜜還甜。

    節目是必須要看的,否則就別說你趕過會。節目可不少,有唱老戲的、玩雜技的,還有練氣功的,都在捂得嚴嚴實實的大帳篷裡,恐怕被人偷看了。想看電影,要去公路那邊的電影院。

    我和弟弟都覺得練氣功的不錯,在帳篷門口買了票,就進去了。帳篷裡圍了一圈人,小孩和老太太在前面的地上坐著,其他人在後面或蹲或站。一個老太太和一個小孩手裡都拿著黃燦燦的炸餅,一面看一面撕著吃。

    只見那個大力士腰裡紮著紅帶子出來了,先運足了氣,一掌就劈開了一塊磚頭,又嗨的一聲把另一塊磚頭照腦門拍上,磚頭碎成了幾塊。

    這還不夠,隨後他躺到擺放在地上的一塊木板上,幾個人圍著他忙活起來,有人抬起一塊大石板放到他的肚子上,有人拿來大錘。

    一切準備停當,大錘掄起來砸他肚子上的石板,真讓人替他捏了把汗,膽小的觀眾乾脆別轉臉不敢看了。

    石板碎了,那個人安然無恙地跳了起來。人群發出一片歡呼。氣功表演怎麼這麼好看呢!

    看完練氣功的出來,迎面碰見杜香。杜香穿著新買的紅色「滌卡」上衣,還是流行的小翻領式樣,把我身上老式的「一九藍」褂子比得窩窩癟癟的。她穿著新衣服越發顯得唇紅齒白,像個漂亮的大姑娘了。

    我非常羨慕杜香,真想快點長大,長得像她那麼高,穿她那樣的漂亮衣服。在班裡,誰不羨慕崇拜杜香呢?這並不僅僅因為她比我們長幾歲,重要的是:她太有才了。

    她隨便說出的每一句話,對我們都不啻是警句格言,其敬慕之情不比你今天聽到「知識就是力量」遜色多少。我們總會瞪大了眼睛不無遺憾地想:我怎麼說不出這樣的話呢?

    她的才華不但表現在語言上,還體現在行動上。她特別有主意,就算天大的難事,到了她那裡就成了張飛吃豆芽——小菜一碟。

    在我們杜家莊小學二年級,如果說唐新文老師坐頭把交椅,那杜香就該坐第二把(不是要佔山為王,就是一比方)。沒有任何強加的成分,我們都五體投地地甘願接受杜香的指揮和領導。

    因為有誰能像她一樣畫出那麼漂亮的荷花和牡丹花呢?而且還把班裡的每一個女生都培養成了「畫癡」,天天用粉筆頭把校園裡的乒乓球檯畫得面目全非;有誰能像她一樣把自己家的院子變成長滿各種奇花異草的大花園?而且在初春時節種出一畦一畦的小花苗,無私地送給大家;有誰能像她一樣把煮熟的小地瓜曬製成美味的零食?而且在那個缺少零食的年代使我們在整個冬季都能不時滿足舌尖的**、、、、、、

    傍晚時分,我和杜香牽著弟弟的手隨著趕會的一撥人群進了村。大人孩子都興沖沖的,還被物質上和精神上的收穫愉悅著。

    王麥玲獨自坐在街心的方石凳上,眼巴巴地望著眾人。全班只有她一個人沒有去趕會了。她的小臉上黑一道,白一道的,準是又點不著火,從做飯棚子裡跑出來的。

    自從她的爸爸媽媽被抓走後,她的奶奶病倒了,幾天前她的三姑也出嫁了,家裡只剩了她和奶奶相依為命。她不但要燒水做飯,還要照顧奶奶。

    爸爸媽媽在的時候,她哪做過這些呢。剛開始的時候,她連火柴都不敢點,好容易戰戰兢兢地劃著了,嚇得驚叫一聲,又扔在地上。費了九牛二虎之力點著了,濃煙比火苗還大,嗆得她像得了肺癆一樣,一個勁地咳嗽,還直流眼淚。

    幫王麥玲點爐灶,教她燒火,就成了我和杜香放學後的第一要務。

    我和杜香明明給她燒得旺旺的了,可她拿燒火棒在爐子裡三鼓搗兩鼓搗,火就滅了,滿棚子都是煙。

    只得重新幫她點燃了,又給她講了一遍燒火的要領。「不要一個勁地往裡塞柴禾,柴要不多不少,要保持上下通風,沒事也別拿個燒火棒子瞎鼓搗。記住了嗎?」杜香問。

    王麥玲點頭說:「早記住了,可總怕它滅了,一緊張就忘了。」

    王麥玲又憂心忡忡地說:「他們都說超生的孩子不能上戶口,也不能上學,我弟弟要是不能上學可怎麼辦呢?」

    我和杜香聽了也很難過,是啊,別的孩子都去上學,唯獨王麥玲的弟弟自己不上學,那該多沒意思。

    我說:「不怕,等你弟弟回來了,你也像我一樣帶著弟弟上學,唐新文老師會答應的。」

    王麥玲一聽就笑了:「是啊,我怎麼沒想到呢?到時候我也讓弟弟坐在我們兩個中間。」

    「你們兩個小傻瓜說什麼傻話呢,」杜香說,「等你弟弟上學的時候,你都小學畢業了。」

    杜香不用算就算出的數學題,我和王麥玲掰著手指頭算了老半天還沒算利索。總之這條路是行不通了。「白高興一場。」王麥玲洩氣地說。

    我不忍心,就說:「你不要擔心,到時候我們去跟唐新文老師說,他會有辦法的,一定會讓你弟弟上學的。」

    杜香也贊成這個辦法,王麥玲這才勉強擠出了笑容。這時濃煙又順著王麥玲手裡的燒火棒升騰起來,整個棚子瞬間又成了煙霧陣。我和杜香一面用手扇著煙,一面幫她緊急搶救。

    看來,王麥玲三天兩天的是出不了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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