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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四章 作戰兩人組 文 / 宋苬

    我跟著王麥玲走進家門,輪番觀察著家裡兩個人的行動,只盼他們快點出門。

    她的三姑坐在窗台前,對著鏡子編辮子,兩條短辮編了拆,拆了又編。

    她奶奶一直在院子裡吃力地修理一張钁,好不容易看著她把钁頭和钁柄合在一塊了,不知怎麼的,她對著它瞄了半天,又把钁頭從钁柄上退下來,所有的修理工作又回到了起點。

    我和王麥玲實在看不下去了,乾脆歪在炕上看她姑姑編辮子,心想:就這麼兩條粗黑的短辮,還能編成兩朵花?

    歪著,歪著,不知什麼時候我倆竟然睡著了。

    我醒來時院子裡靜悄悄的,梧桐樹上的一隻小知了先「吱」「吱」地試著叫了兩聲,感覺嗓子還不錯,就高興地「吱——」大叫起來。

    我捅了捅還在熟睡的王麥玲,「快醒醒,快醒醒。」

    「幹什麼?」她睡眼惺忪,半個身子還在周公那裡。

    「幹正事,」我說,「你不找媽媽了?不偵查了?」

    王麥玲一骨碌爬起來,「找媽媽!」

    「她們都出去了?」她又低聲問。

    「我偵查過了,沒人。」我也放低音量說。

    我們兩個踮著腳悄悄地向東屋門口逼近,越來越近了,越來越近了。我倆把頭抵在門板上,像瞄準一樣瞇起一隻眼睛,努力從門縫裡往裡瞅。可惜裡面太暗,什麼也看不見。

    我們倆悄悄憋足了勁,一齊使勁推門。門是從裡面頂上的,竟然有所鬆動。這時,門輕輕地開了一條縫,一隻大手伸出來,把我們兩個拉了進去。

    王麥玲感覺到了,那是他的爸爸的手——那雙牽著她跨過無數道溝溝坎坎,都不會讓她摔倒的大手;那雙在她感冒時撫摸一下她的額頭,她就感覺通體舒暢的大手;那雙用力一揮,就如旗幟般使全生產隊的男女勞力隨著他走向田間地頭的大手。

    當我的眼睛適應了小屋的幽暗,我看到了王麥玲的爸爸媽媽。他們坐在一張木床的床沿上,床上放著一個綠色塑料殼的手電筒。

    王麥玲的媽媽的肚子大得像氣球一樣,她心疼地把王麥玲摟過去,一遍遍地撫摸著她的頭髮和臉頰。

    她的爸爸從枕頭下摸出兩塊糖分別遞到我們兩個手裡,千叮嚀萬囑咐地說:「千萬不要說出去,不要說我們在這裡,對誰也不能講,聽見了嗎?過幾天我們就出去了。」我和王麥玲使勁點著頭。

    王麥玲的爸爸媽媽又囑咐了我們幾遍,說,「快出去吧,一會兒家裡會來人的。」

    門又開了一條縫,王麥玲的媽媽不捨地放開了她的女兒的手,我和王麥玲又踏進了正午的陽光裡。

    王麥玲終於見到她的爸爸媽媽了,她咪咂著糖塊,非常甜蜜幸福的樣子。她相信爸爸媽媽的話,再過幾天,他們就能在外面相見。之前的這段日子只不過是一個不愉快的小插曲,生活終究還會走上正軌,還將恢復到從前的樣子。

    然而當我看著她臉上的笑容時,我的心裡有隱隱的不安,說不出為什麼,只是朦朧地覺得,在她走出幽暗的小屋的那一刻,隨之到來的將是生活的改變,至於變成什麼樣子,豈是我一個孩子的思考所能及的呢?

    王麥玲感覺很滿足地走了一回,她以為這是走向幸福的新生活的開端,豈不知,這也許是她與過去美好生活的告別儀式呢。

    現在想來,在此後的數年中,王麥玲一定時時懷念那間幽暗潮濕的小屋,時常回憶起在母親懷抱中那溫暖的一幕。時時回憶它,是恐怕忘記它。她要留著它,在無數個夜裡去回味,去品咂,然後告訴自己:我也是有爸爸媽媽疼愛的孩子。

    第二天王麥玲沒來上學,我和張志生都很生她的氣,說好了今天一塊「修理」吳老頭的,難不成是臨陣脫逃了?真不夠意思。

    事情是這樣的,吳老頭這幾天正好處於心情的低谷期,至於原因嘛,地球人一看都明白,人家掛著幌子呢:他的脖子被撓得一道一道,道道見血,慘不忍睹。一看就是她老婆的「五齒耙」的傑作。

    本來他的顯赫部位掛點彩也是常有的事,見怪不怪,他本人和路人也不怎麼當回事了。關鍵這次有升級版,他的飯也被他老婆戒了。

    「當個破民辦老師,就那麼兩毛錢的工資,還今年拖到明年,拿不回來。你還好意思吃飯?」她老婆罵道。

    人是鐵,飯是鋼,吳老頭餓得前胸貼後背,看見什麼都像是紅燒肉。他整天黑著個臉,像餓狼看小綿羊一樣盯著他班裡的學生,淨琢磨著怎麼把自己遭受的折磨移植到哪個倒霉孩子身上。

    飢餓沒能扼殺他整人的天賦。相反,越是在這種痛苦時刻,他「管理」人的手段越能發揮得淋漓盡致,奇思妙想汩汩如泉湧。這天,不知哪個孩子那麼不小心,就犯到他手裡了。

    二年級的教室門口看熱鬧的學生圍得裡三層,外三層。我和王麥玲好容易擠進去,我的媽呀,少兒不宜!趕緊用手摀住眼睛。一個男生被扒得一絲不掛,站在講台上展覽呢。

    吳老頭一臉得意,一點也不為自己的卑劣行為感覺害臊。張志生一看就氣沖雲霄,原來那個被「展覽」的孩子不是別人,正是他大伯家的一個小哥哥,是個老實得一說話就臉紅的孩子。

    「欺負老實人!我修理他!」張志生說。

    我和王麥玲也義憤填膺,當即表示:我們幫你「修理」。

    現在怎麼辦呢?三人作戰小分隊缺了一名得力干將。張志生說,計劃還得照常進行,只能暫時由三人隊變兩人組了,因為盒子裡的「生化武器」不等人。

    至於「生化武器」嘛,都是原生態的,杜家莊土生土長的。六月的山坡上,一切生靈都像是吸飽了水分似的恣意瘋長。隨便翻開哪一塊石頭,都會有一兩根黑油油的蜈蚣精神頭十足地哧溜哧溜爬。

    昨天下午張志生特意去他家附近的山坡上精選了數條,一條條要個頭有個頭,要氣勢有氣勢,放在瓶子裡養著。

    武器是有了,關鍵還在包裝。早上起來,他到處瞅,很快就瞄上了她媽媽盛大藥丸子的一個精美的鐵盒子。趁媽媽一個不注意,他已經把藥丸子倒到豬食槽子裡了。他家的大肥豬還以為得了什麼名貴點心,樂得哼哼哈哈的一陣亂拱。「反正也沒浪費。」張志生心裡說。

    他把蜈蚣們從瓶子裡夾到鐵盒裡,還在裡面放了些新鮮的濕土,確保它們在與吳老頭見面之前還活著。

    張志生讓我先檢查一下,我不敢看。我想像著吳老頭打開盒子的一剎那、、、、、、媽呀,想想頭皮就發麻。

    第二節課上課之前我和張志生溜出了教室,張志生貓在二年級的教室門口,我在外面給他望風,不早不晚,上課鈴剛剛打響,吳老頭離教室不遠不近,「好了,上!」我相當激動地向他發出肢體語言信號。

    張志生一個箭步竄到講台上,把盒子放好,擺正。然後我們兩個沒事人似的向自己教室走去。

    我和張志生坐下,數到三,一起堵住耳朵眼。劇情正如我們所料,但來自二年級的聲浪的爆炸性能量還是大大超出了我們的預想。

    吳老頭沒能抵擋住「精美禮盒」的誘惑,特別是在這種飢腸轆轆的時候。他滿懷希冀地打開了它,就看到十幾條蜈蚣正昂首瞪著他。

    吳老頭沒有任何心理準備(他滿腦子還是精製小餅乾),直接從講台上跌落下來,順手打翻了「潘多拉盒子」。那些已經在盒子裡憋了一早上的蜈蚣們一遇見清新空氣就像打了雞血似的,四散爬開,一個比一個生猛。

    前面的女生就像有指揮棒似的齊聲尖叫,嚇得紛紛往後躲,後面的男生們連起哄帶敲桌子踢凳子,爭著搶著到前面來逮蜈蚣。兩隊相遇又是一陣「男女混合叫」。

    吳老頭坐在地上,「哎喲」聲喊得山響。他還沒忘了罵人:「哪個小崽子干的,缺了大德了,讓我逮到,非扒了他的皮不可!」

    中午放學的時候才聽說王麥玲的爸爸媽媽昨天夜裡被抓走了。大人們議論紛紛,都說:怪不得昨夜村裡的狗叫了一夜呢。

    「嘖嘖,她還真大膽,臨生了,還偷偷跑回來了。」

    「躲在家裡這麼久了,竟然沒有一個人知道。也不知道是誰告的密?」

    「誰知道呢,也許早就被鎮上計劃生育組的人盯上了吧。」

    「該!」他們又說,「這就是違反計劃生育政策,超生的下場。」

    、、、、、、

    我想起王麥玲媽媽的大肚子,心裡特別不是滋味。實在想不通,人們怎麼就不能像我和王麥玲一樣替他們守住這個秘密呢?他們可是過幾天就出來了呀。不知道他們現在怎麼樣了?王麥玲該有多傷心啊,還不知道哭成啥樣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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