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三章 一條白紗巾 文 / 宋苬
張東芝感覺自己在無邊的霧霾和泥淖裡掙扎,過了一片密密麻麻的荊棘,眼前又是密密匝匝的樹籬。隱約遠處有桃花,還有一張臉,她急切地想看到那張臉,可是重重藩籬好像永無盡頭。
她拚命地往前跑,不斷地對自己說:快了,快到了,快看到他了!
突然她的身體懸空了,她感覺自己正掉進萬丈深淵,她絕望地哭喊著「老師!老師!」那張臉清晰起來,就在遠處望著她。她感覺那麼不捨,傷心欲絕,肝腸寸斷。
「東芝!東芝!」她聽到了呼喚,猛地睜開眼睛,看到的是母親的臉。她在急切地尋找,父親的臉,醫生的臉、、、、、、沒有她要找的那張臉,沒有!她絕望了,重新閉上眼睛。
看不到他了,他一定是死了!既然他死了,我為什麼還要活著呢?!
她的母親輕輕地搖晃她,「孩子,快睜開眼看看,為了你,唐老師一天一夜沒合眼了。」
她看見他了,就是那張臉!他的老師唐新文好端端地站在她的面前,正關切地看著她。
她哭了,又笑了。
原來那輛翻倒的獨輪車並不是唐新文的,而是別人棄在路邊的。他的車子也這樣倒在了路邊,他又摸索著把地瓜一個一個撿起來,所以耽擱了很久。
他本來推著車子過去了,可總覺得不安,好像剛才地堰下有聲音。他放好車子,倒回來,仔細聽聽,果然聽到了她微弱的呼聲。
他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不知道自己是怎麼連滾帶爬下到堰下的。在那片泥濘的剛收完地瓜的地裡他找到了渾身看不出模樣的她,他把她緊緊地抱在了懷裡、、、、、、
「是老師把你背下山,又把你送到醫院,」她的母親說,「要不是老師,你的小命早沒了。」
「你也是,怎麼那麼不小心呢,那麼大的風雨還亂跑。」母親的埋怨聲裡滿是關切。
當病房裡只有唐新文一個人時,張東芝覺得別彆扭扭,有點不好意思,因為她依稀記得夢中好像躺在他的懷裡,他把她抱得那樣緊,好像自己還說了一些不該說的話。幸虧是夢,她想。她偷偷看看他,臉紅了。
這幾天張東芝的母親天天往醫院裡給她送好吃的。母親看著她,很欣慰的樣子,「也是因禍得福,你終於有胃口了,氣色好多了。」她說。
一想到放學後她的老師唐新文就會來看她,她就特別期待,原來住院是一件如此幸福的事。
這天唐新文來得有點晚。她閉上眼睛靜靜地想他,那俊朗的臉龐、深邃的目光,高挺的鼻樑、、、、、、,她伸出手,彷彿能一一觸摸得到。
她不覺朦朧睡去,睡夢中,感覺有人正盯著她看。睜開眼睛,正好捉住他深深的目光,目光中滿是愛憐。這種目光似曾相識,夢中見過?
她的突然醒來讓唐新文措手不及,他直起身,掩飾地說:「正想叫醒你呢,你就醒了。」
「我去縣裡開會了,所以來得晚。」他又對她說,「今天感覺怎麼樣?」
「好多了,放心吧。」她說。
他從包裡掏出一條白紗巾,放在她的枕頭邊上,說:「順便從縣裡給你捎的,也不知你喜歡不喜歡。」
她把它拿在手裡,輕盈潔白。一股喜悅從心底升起,這是他為她買的,是他精心挑選的吧,他心裡有她。
「很喜歡。」她說,「你扶我起來。」
他趕忙從背後托起她,幫她把紗巾繫在項間。她就在他的懷裡了,他的鼻息在她的項間漾開。他的頭就俯在她的上方,離得那麼近,她只要稍一抬頭就能觸碰到他柔軟的唇。她的髮絲就在他的胸膛拂過。
她抬頭看他,他也正看她,她就在那深邃的眸子裡看到了自己,此刻,她就在他的眼睛裡了。「我的眼睛裡一定也有一個他吧。」她想。
「夢」中的一切突然清晰起來,哦,那不是夢,他就這樣真實地在他的懷中呆過,一切都在那個風雨之夜發生過——
他把她抱在懷裡,喊她,搖她。她睜開眼睛,看見他,虛弱地笑了,「老師,我終於找到你了。你還好嗎?」
「好。」他使勁點頭。她感覺被他抱得那麼緊,就貼在他的胸口,感覺到了他的心跳,多麼有力的心跳啊。
他的淚水滴在她的臉上。「你哭了嗎?」她心疼地抬起手,想為他擦眼淚,他的眼淚是會讓她心痛的,可是一點力氣也沒有。
她感覺自己就要死了,可不能就這麼死了,還有話要問他呢。她精疲力竭地在他的耳邊問道:「你、、、、、、喜歡我嗎?」
「喜歡,一直喜歡。」他流著淚,深深地看著她說……
「不要說話了,我送你下山,你不會有事的,不會有事的。」他抱著她站起身來。
她笑著閉上了眼睛:這就足夠了,死而無憾了!
風,停了。雨,住了。
杜家莊人再看到張東芝時,都驚訝於她的美麗前所未有。她頸間的白紗巾使她更加典雅脫俗,欲飄欲仙。可是人們又覺得她的美並不僅僅是一白紗巾所能解釋的,那又到底是什麼呢?是一種內在的東西,是由內而外散發出的一種韻味,一種光彩。
是啊,美,是一種光彩!
剛開始,張東芝有點不好意思看唐新文,可是她能感覺到他心中的甜蜜,而他的甜蜜又使她自己的甜蜜增加了一百倍。即使不看他,她也能準確地感知他的到來,她知道他在看她,她猛地抬頭,他又倏然把視線移開,裝作看別的地方了。她低下頭,她知道他又在看她了。
還是暫且放下張東芝和唐新文的往事,回到當下吧。
正當我聽村裡的婦女們為張東芝和唐新文的事長吁短歎時,王麥玲站在她奶奶家的大門口朝我招手。
「什麼事,神神秘秘的?」我走過去問。
王麥玲一臉嚴肅,「有大事。」她把我拉到牆角里,壓低聲音說,「你得幫我搞個偵查。」
我一聽來勁了,「這個我會,電影裡看過。怎麼回事?你快說說。」
前些日子陰雨連綿,那天王麥玲無聊地站在北屋門口看雨,她的奶奶披著塊塑料布一面進進出出,一面抱怨天和地。她忽然瞥見一個身影一閃,進了東屋旁邊的廁所。「媽!」她脫口叫道。
其時她的姑姑正坐在炕沿上繡襪墊,衝過來,一把把她拽進屋裡,「哪有你媽,你媽不是出遠門了嘛。」
「就是我媽,我看見了,剛才進廁所了。」王麥玲嚷道。
「怎麼會是你媽呢?你看花眼了,那是你奶奶。」姑姑說。
「我不信,就是我媽。」她連咬帶掐,掙脫了姑姑的手,衝出去。
廁所裡空無一人。
「難道是我看錯了嗎?」她的心裡疑惑不堪。那分明就是母親的身影啊,哪個孩子會認不出自己的母親呢?哪怕只是一個背影。
「是你太想你媽媽,出現幻覺了。」她的姑姑說。
就在王麥玲要把這件事忘了的時候,又有了新的疑點。她偶然發現,奶奶早上攤煎餅的時候,會把一些煎餅和菜偷偷摸摸地送到東屋裡去,可東屋是從來不住人的,只是一個又黑又深的存放東西的地方。
當他把前後發生的事情聯繫起來的候,她的心咚咚地跳得厲害。
這時我的心跳也加速了。我說:「真要是你媽媽在裡面就好了,這樣你就能見到媽媽了。」王麥玲使勁點了點頭,眼圈紅了。
「你不要著急,我幫你偵查,一定讓你見到媽媽。」我大包大攬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