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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二章 生死雨夜 文 / 宋苬

    此後的日子,張東芝的一舉一動,一顧一盼,都寫滿了對唐新文的愛戀和柔情,以至於地球人都知道她愛自己的老師,更不用說杜家莊那些善於察言觀色的多事的大媽了。

    但好像只有一個人蒙在鼓裡,對她所有的的柔情蜜意渾然不覺,對她頻頻的暗送秋波,完全視若秋天的菠菜,那個人就是唐新文本人。甚至自從競賽那天之後,他更加刻意地迴避她,完全有拒她於千里之外的意思。

    他的冷漠和麻木不仁使她禁不住對自己的感覺產生了懷疑,難道那天是自己的錯覺嗎?是自作多情?她反覆玩味著那雙「閃著火花的眼睛」,是,還是不是?

    也許他根本就沒有喜歡過我,只是我自以為是的錯誤解讀。是啊,在他的眼裡我算什麼呢?只不過是一個普通的學生。我們是什麼關係?只不過是師生而已。

    一年多年來對他全部的情意原來完全是一廂情願,對他所有的思戀,只不過是傻傻的單相思。她第一次發現原來自己是那麼傻,痛了那麼久,怎麼才明白過來呢?你算什麼優等生啊,完全是個白癡。你的文化和知識都學到哪兒去了?白喝了這麼多年的墨水。

    下午放學的時候,杜家莊的村人們還是用艷羨的眼睛欣賞著她,孩子們還是熱熱鬧鬧地追逐在她的身後,他們好像對她身上發生的一切茫無所知。

    以前她是多麼受用人們的讚美和追捧啊,她為自己的美貌和學識而自豪,因為這樣她就會感覺離自己的老師唐新文,那個同樣受人們追捧和讚美的人近了一些,她願意被人們與他相提並論。

    可是現在這些還有什麼用呢?她的美貌和學識對他來說算什麼,他從來都沒有正眼瞧過。

    比如說今天下午的數學課上,他在她的身邊走過來又走過去,幫其他同學講解難題,她用那麼期待的眼神望著他,希望引起他的注意,希望向他問一道數學題,可是他始終都沒有注意到她,沒有看她一眼。她的心中充滿了悲哀,原來自己在他的眼中根本就是隱形人。

    她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懷疑自己,否定自己。她甚至覺得村人們的讚美和歡呼都是對她莫大的嘲諷,就像一隻可笑的被人圍觀的猴子。也許每一個人都知道她的自作多情、自不量力,早就成為人們的笑柄了,自己還在沾沾自喜。她只想逃避,逃離人們的視線。

    她日漸消瘦。她吃不下飯,睡不好覺,每天頭腦裡稀里糊塗的。可她還是更加拚命地學習,除了學習她還有什麼呢?只有把自己泡在書堆裡,她的心才暫時不那麼疼痛。

    你看,他正在遠處和別人有說有笑,我痛苦與否,心情如何,是死是活,根本就不干他的事。

    此刻,在我最痛苦的時候,他哪怕只是回頭看我一眼,我也會感到莫大的安慰,可是他怎麼那麼狠心呢,我對他的一片情意,竟然換不來他的一次回眸。

    張東芝的母親看著日漸憔悴的女兒寢食難安,「閨女啊,你這是咋了,你以前總是歡蹦亂跳的,怎麼不吃不喝不說話了呢?」

    她說:「媽,我沒有胃口,沒有心情。」

    她的母親特意去趕了個邢家集,買了條大魚,太陽還沒落山就燉上了。「這回女兒可吃頓飽飯了。」她心裡想。

    可是她的女兒放學回來,只吃了一口就放下筷子,說:「我吃不下,想吐。」

    她的母親一聽就掉淚了,「孩子,你以前見了魚就像貓見了腥一樣,一次能吃下好幾個煎餅,怎麼現在就吃不下了呢?」

    她的母親當即就要帶她去看大夫,她說什麼也不去,「我沒病,過幾天就好了。」

    她知道,她得的是心病,除了那個人,就是華佗在世也治不了她的病。而那個人只是眼睜睜地看著她受折磨,不想救她。她無助地看著自己的母親叫了一聲:「媽。」淚水湧滿了眼眶。

    下午最後一節課,她感覺頭重得像灌了鉛一樣。她本想在課桌上趴一會兒就好了,可是不知什麼時候迷迷糊糊睡著了。醒來時,教室裡空蕩蕩的,一個人也沒有。她心裡說,放學了,該回家了。可是她抬不起頭,腦子裡稀里糊塗的,似夢似真,又昏睡過去了。

    她再次睜開眼睛時,一時不知身置何方。「你醒了,好些了嗎?」一個聲音問。

    然後她就看到了他,她的老師唐新文,他正坐在她身邊看著她。她這才明白自己正躺在辦公室的小床上,額頭上還敷著涼涼的毛巾。

    「你燒得很厲害,」他說,「生病了就該請假回去休息,怎麼還這樣硬撐著呢?」她的眼淚順著眼角淌下來,感覺自己像一個滿腹委屈的孩子。

    此刻,她多想在他的肩頭靠一靠,就一會兒,哪怕到明天他又變得冷漠無情,不再多看她一眼。

    可是她沒有。「你怎麼這麼沒有出息呢?還想讓他看你的笑話嗎?」她對自己說。

    她抹了一把眼淚,拿掉額頭的毛巾,掙扎著要爬起來,身子重得很。

    他一把按住她,順手拭去她眼角的一滴淚水,「再躺會兒,我送你回去。」他說。

    她猛地抓住他的手,放在自己的眼睛上,發出一聲哽咽。但她很快鎮定下來,放開了他的手。

    「不用了,」她說,「我能行,不麻煩你了。」

    她坐在床沿上穿了鞋子,拿起放在旁邊的書包,走出門,頭腦一片眩暈,腳下輕飄飄的。唐新文急忙推來自行車,追到大門口說:「上來,我送你回去。」

    「真的不用,謝謝。」她說,頭也不回地往前走了。

    出了他的視線,她的眼淚才湧出來。街上的小孩子又跟上來了,她不想在孩子們面前流淚,可是她感覺看見了自己的親人,眼淚更止不住。這天,孩子們破例收了柳梢,不吵不鬧。

    秋收的時候,唐新文老師帶領全班同學去生產隊裡體驗勞動,幫著隊裡收地瓜。

    日暮時,烏雲黑滾滾地上來了,好像就要壓到人的頭頂上。突然狂風大作,悶雷在雲層裡發出一串串磨盤轉動的聲響,閃電一個接著一個。大雨被狂風刮歪了,斜著抽打在人的身上。整個山坡都亂了,人們跑的跑,散的散,大人吆喝孩子,孩子哭爹喊娘。

    除了不時劃過的閃電的亮光,山坡上漆黑一片,對面看不見人,大雨澆得人睜不開眼睛。風大得要把人刮跑。

    唐新文老師讓大家分成幾個組牽著手,一起摸索著往前走。「一定要抓緊了,不要走散了!」老師大聲朝他們喊,他自己推著一車地瓜斷後。

    張東芝突然發現老師沒跟上來,用盡氣力喊了幾聲「老師」,可狂風像有吸精**,把人的聲音吸去了精氣神,變得虛弱飄渺。風還直往人的嗓子眼裡灌,喊到一半,就被噎回去。

    沒有回音!她擔心極了,不顧其他同學的勸阻,毅然掙脫了他人的手。

    她要回去找他,這種時候她必須要跟他在一起。她艱難地走著,風把她刮到這邊,又把她吹到那邊。小路的一邊是高高的地堰,無遮無攔,隨時會有被吹下去的危險。她什麼也顧不上了,心裡只是惦記著那個人,只有看見他,她才能放心。

    突然,藉著閃電的亮光,她發現有一輛獨輪車翻倒在地堰邊,地瓜一半灑到了堰下。她的心一緊,撲上去,藉著第二個閃電飛快查看,就是那車子,就是那地瓜啊!她的第一意識就是老師摔到地堰下了。她朝著下面聲嘶力竭地哭喊:「老師!老師!」

    她的叫喊聲被這個風雨交加的夜晚無情地吞噬了。一陣大風襲來,她腳下一滑,就掉了下去。在滑落的一瞬間,她感覺像沒了根的草一樣恐懼和無助。她落在地邊的雜草裡,額頭磕在石頭上,一陣劇烈的疼痛,鼻子裡有血腥的感覺。可她顧不得自己了,只是狂亂地在雜草裡摸索,呼喊。

    她什麼也沒有摸到,只有無邊的黑暗和肆虐的狂風驟雨。她的頭腦還算清醒,想著他可能摔到遠處去了,便往地裡爬。她辨不清地形,一下跌進地邊的小壕溝裡,浸到泥水裡。

    她先是在泥水裡摸索,一無所獲,又很快地爬上來,在寬闊的土地裡重複著同樣的動作。她彷彿看見他就躺在那裡,等著她去救助,。

    張東芝感覺自己越來越虛弱,可還是是機械地在地上爬著,摸著,喊著,分不清自己臉上是雨水還是淚水。她的心裡只有一個信念:找到他,和他在一起!

    當她再也沒有一點力氣,而頹然閉上眼睛時,她想:既然找不到他了,這個世界還有什麼可留戀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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