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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一章 洋槐花開 文 / 宋苬

    第二天趕上週末,早晨醒來時,太陽已經升到張英家的梧桐樹頂上了。

    出來家門,昨晚張東芝來村裡看電影的事果然在村裡傳開了。相信,一晚上張東芝流轉的眼波徹底把自己的心事暴露在全體杜家莊人的面前:這是個深陷愛情,不能自拔的女人。

    然而整個村子裡都是歎息聲,一向以樂天派著稱的杜家莊的婦女們在這件事上卻成了十足的悲觀主義者,不得不承認,生活不是說書唱戲,不是電影,也不是童話。

    她們把頭搖得像撥浪鼓一樣:沒戲,沒戲。任憑唐新文貌比潘安,學富五車,人家一個美女中專生怎麼會嫁到杜家莊這樣一個小山村裡來呢?是,這年月,帥哥才子很搶手,可人家美女才女更是緊俏啊。可惜了了,一對佳人呢。

    「你說,張東芝能忘記唐新文嗎?」不知是誰幽幽地問。

    她怎麼會忘記那個人呢?無論走到哪兒,做著什麼,那個身影都在她的眼前,揮之不去。那個無時無刻不讓她心跳、心疼、心痛、心傷的身影佔據了她所有的心思。她彷彿能觸摸到他的體溫,感覺到他的氣息。她或笑或顰或喜或悲,只因他往日的一句話語或者一個不經意的眼神。

    張東芝雖然是唐新文的學生,其實兩人年齡相仿。小學五年級那年,她的父親病倒了,臥床不起,她不得已退學到生產隊裡掙工分了。每當田間勞動休息時,她唯一的休閒方式就是獨坐地頭,遙望校園。

    想起被心絞痛折磨得在床上翻打滾的父親,她知道自己已經與學校無緣了。一想到自己將和身邊這些嘰嘰喳喳的婆娘毫無二致,而自己未來的丈夫也將是這樣一個灰頭土臉,被生活的重擔壓彎了腰的漢子,她就不寒而慄。

    她的父親就這樣在床上折騰了三年,然而有一天,他從床上爬起來,從此身體倍棒,吃嘛嘛香。

    就在父親從床上爬起來的那一刻,她做出了一個大膽的決定:重返校園,去五年級做插班生。

    那一年,洋槐花開得特別繁盛,一樹樹密密匝匝。坐在教室裡,一陣芬芳襲來,都把人熏醉了。

    徜徉在洋槐花營造的潔白馥郁的世界裡,猶如進入了一個夢幻的空間,夢幻得總想讓人邂逅點什麼。邂逅什麼呢?一個眼神?一絲心動?一段奇緣?應該是一個身影。他在遠處,白衣白袂,玉樹臨風。雖然不能夠看清他的面容,但是應該一看見他,就會認出他。

    暑假之後張東芝如願考上了初中,成了杜家莊中學的一名初中生。

    開學的第一天,她正低頭畫一頭小鹿,一抬頭,就看見了他。他站在教室門口,沐著早晨的祥瑞,玉樹臨風,白衣白袂(就是一白襯衣)。依稀他飄自雲端,來自她夢中深處的地方。

    與他目光相遇的一剎那,她感覺自己的心被手下的小鹿撞到了,兩頰飛上一片紅霞。

    這就是她的老師唐新文。她心中的那個身影從此有了清晰的模樣,既然認出了「他」,她的眼睛從此再也離不開他。

    她的心中充滿了莫名的悸動,喜悅而甜蜜。世上的一切事物也都像感冒藥片的糖衣一樣,裹上了一層甜蜜的外殼。

    她看著他,想著他,感知他。

    她想著他的時候,往往一抬頭,他也正望著她;她推開教室的門時,他也同時打開辦公室的門走出來;拐過拐角的時候,正好迎面撞見他、、、、、、

    這時,她的心中被一種更加隱秘的甜蜜充滿了。

    她一會兒看不見他就想他,甚至他在講台上講課時,她明明正看著他,也想他。

    她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他。為了能多看他一眼,她總是早晨第一個到校,最後一個離開;為了讓他高興,她努力學習,成了班裡學習最好的學生;她勵志考上中專,是想將來像他一樣做一個老師。

    而他對她總是那樣平淡,好像與對待其他學生並無二致。如果哪天他跟她多說了一句話,或者多看了她一眼,她就成了世上最幸福的人。

    漸漸的,她被幸福沖昏的頭腦趨於冷靜,心中充滿了不可名狀的憂傷。她的心還是會悸動,但那是一種痛苦的甜蜜,是心疼,是心痛。

    無論是課間獨坐的時候,還是走在路上的時候,她都感覺孤獨而寂寞。晚上躺在床上,她會黯然神傷,默默垂淚。她變得鬱鬱寡歡,臉上沒有了笑容,總是拿幽怨的眼睛望著他。

    而她的幽怨和痛苦卻換不來他一點點的側目。她只能玩命地學習來填補心靈的空虛,不讓自己的大腦胡思亂想。

    她變得越來越敏感、狹隘,嫉妒心越來越強。她嫉妒每一個被他提問的女生,甚至後來她連男生也嫉妒。如果這節課他沒有提問她,她會感覺他是故意冷落她。如果他跟別的女生多說了一些話,多笑了一回,她又會覺得他是故意氣她。

    不知不覺地,她開始跟他使性子,故意不理他,不看他。去辦公室送作業時,她賭氣把作業一放,轉身就走,明知道他有學習上的事要對自己吩咐,卻故意裝作沒注意。

    可是使她更痛苦的是,無論她怎麼賭氣耍脾氣,她的感受如何,他好像都渾然不知,平靜而冷漠。

    終於,那個早上,她沒有起床,不想去上學了。她對家裡人說,她不舒服,要在家裡休息幾天。這還是她上初中以來破天荒的第一次缺課。她躺在床上,萬念俱灰,心灰意冷。可她的耳朵卻始終沒有放鬆下來,像在期盼著什麼。

    這樣捱過了一天,外面無聲無息。她不再抱任何幻想,只有痛苦,只有眼淚。

    第二天早上她猛地從亂七八糟的夢裡驚醒,外面聲音很輕,但是她感覺到他來了。一股喜悅和委屈同時襲上心頭,她蒙住被子哭了。

    果然,她的房門被打開,她聽到了唐新文的說話聲,他由她的母親領著進來。她感覺到一隻大手落在她的額頭上,他的氣息包圍了她,那一刻她顫慄了。

    「還好,不發燒。」他說。

    她在她的母親的呼喚中「醒」來,睜開眼睛。他正望著她,含笑說:「感覺好點了嗎?」

    「好多了。」她說。

    「如果能堅持,就跟我回去上課吧。」他又說。

    她什麼病也沒有了,又成了一個幸福的人,立刻神采奕奕。她坐上他的自行車後座,因為趕著上課,他騎得飛快,路邊的樹木飛快地向後倒去,她不由自主地抓緊了他的衣服。她第一次離他那麼近,感覺到了他的體溫。她的臉紅了,心跳得好快。

    他一面騎,一面對她說:「你的競賽預選通過了,準備參加公社的競賽吧。」

    「真的嗎?」她一高興差點從自行車上掉下來。

    「坐穩了,瞧你毛毛躁躁的。」他半含責備地說。

    「哼,」她在心裡說,「你才比我大幾天,還裝老人兒。」不覺又把臉往他的衣服上貼了貼。

    下周就參加競賽了,時間緊迫。每天放學後,他都要單獨輔導她一段時間。教室裡就剩下他們兩個人了,「獨處啊!」她的心中有種異樣甜蜜的感覺。他離她多麼近啊,他的氣息就呵在她的臉上。有時一抬頭,她的髮絲剛好擦過他的額頭。她悄悄地把身體離他近一點,再近一點。

    每天她都盼望著放學後的這一刻,多麼希望競賽的日子遲一點到來,時間最好就此凝固,直到地老天荒。

    參加競賽那天,早晨起來,院子裡有被水漫過的痕跡,地上到處是蚯蚓。仔細聽聽,外面轟隆轟隆的聲響。跑出去一看,媽呀,河溝改道,山洪爆發。土地一夜之間成了江南水田,到處都是捲起褲管在地裡摸土豆的人群。

    唐新文一大早就帶著張東芝向邢家公社的考點進發。道路被沖得只剩了呲牙咧嘴的石頭,而且不知在哪兒就斷了,成了河道。自行車是沒法騎了,他們只能步行。

    好容易跋山涉水到了邢家的地界,面前一條大河波浪寬,一架小石橋早不知沖哪兒去了。他們選了一個開闊地段,高高捲起褲管。張東芝還沒下水就先暈了。

    她一下到水裡就成了無根的浮萍,只能死死地纏住他,任由他拖著走。滿眼黃浪翻滾,沒有盡頭的樣子,一抬腳好像這隻腳就會被就勢沖走,越想越心驚膽戰,「我暈,我害怕!」她衝口而出。

    「沒事,閉上眼睛!」他命令似的說。她攀緊了他,閉上眼睛,果然好多了。

    冷不防腳下一個漩渦,一隻腳隨著流沙往下漩,她的身子跟著倒下去,他拚命拽住她,她的褲子已濕到大腿。

    「我的涼鞋!」她大叫一聲。「踩住了!」說著他一手拽著她,飛快地蹲下身用另一隻手去摸。他的整個上身都浸到水裡,一直淹到下巴。她的涼鞋在被大水帶走之前還是被他逮到了。

    經過這一驚嚇,她更不敢往前走了。置身於波濤中央,感覺人脆弱得成了指間的蟲蟻,「我不要走了,我們回去吧。」她帶著哭腔說……

    「說什麼傻話,到河中心了,回去還不是一樣。再說,你不參加競賽了嗎?」說著,他猛地把她橫抱起來,她整個人就在他的臂彎裡了。她眼裡的河水好像突然靜止了,沒有了滾滾的波濤,可是這回她真暈了,因為她不知道接下來的這一段是怎麼過來的。他把她放到河岸上時,她才恢復了知覺。

    在她那只光著的腳丫落地之前,他已經把手裡的綠涼鞋擺放在地上,又彎腰替她繫上鞋帶。

    「快擦一下,別感冒了。」說著,他從褲兜裡掏出手帕,替她擦去臉上和頭髮上濺上的水,然後把手帕遞給她。她簡單擦拭了腿上的水,把濕了的褲腿放下來,整理一下。

    她回身替他擦拭襯衣上的水,無意中一抬頭,遇上了一雙正盯著她的閃著火花的眼睛。「我自己來。」他接過手帕,掩飾地清了清嗓子。

    「他是喜歡我的!」她差點喜極而泣。

    你說那年的那場雨怎麼下得那麼大,地該有多透,地邊上插上做籬笆的柳樹枝、楊樹枝和洋槐枝和都發了芽,長成小樹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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