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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387章 苦夏(2) 文 / 雲意遲遲

    伍彪身子一頓,慢慢地回轉身來:「周老爺叫我?」

    「哎!」周全榮不耐煩地點著手指頭,「你慢著點走,我找你有事兒!」

    伍彪朝走在前頭的張得富使了個眼色,便恭恭敬敬地站在一旁,等著周全榮慢騰騰地走上來。

    莊善若正往桶裡舀著綠豆湯,見周全榮叫住了伍彪,心裡有些不大自在,想著是不是因為伍彪為民伕出頭的事惹惱了周全榮。

    「呦,妹子,小心著手裡。」容樹媳婦眼疾手快地把住莊善若手裡的那長柄木勺,「這綠豆湯若是灑了,周老爺又好念叨了。」

    莊善若笑笑,低了頭。

    「那是你姨家表兄吧!」容樹媳婦看著不遠處的伍彪,眼光**辣的,毫不掩飾心中的讚賞,「這村裡數一數二的孝子,真是聞名不如見面。不單單身板長得魁梧,也還會說話——我怎麼聽說他性子憨呢!」

    莊善若不欲多說:「這天也真是熱得夠嗆,若是在我娘家榆樹莊裡,碰上這樣的天,就是家裡再揭不開鍋的,也得歇上幾天。」

    「可不是這話?」容樹媳婦目光直在伍彪身上繞圈圈。

    兩人手腳利索地將兩桶的綠豆湯收拾停當了,伍彪虎虎地走了過來,衝著莊善若露出了笑容:「善若,周老爺讓我幫著將這綠豆湯送到窩棚那邊去,也不消他們又頂著大太陽出來喝了。」

    「那敢情好!」容樹媳婦嘴快,「還是周老爺有心。那就有勞伍兄弟了。」

    「好說好說!」伍彪看看那兩個桶也不算大,離得又近,也就沒用扁擔,紮下馬步,繃直了手臂,一邊拎了一個桶作勢就要走。

    容樹媳婦嘖嘖讚道:「伍兄弟好力氣!」目光就沒捨得從他身上撤下來。

    周全榮叮囑道:「這綠豆還是你們村的鄉紳送過來,說是碰上苦夏,念著你們辛苦,也算是給你們消暑用的。可得小心著,別灑了才好!」

    「哎!」伍彪憨憨地應著。

    容樹媳婦趕緊一手抓了幾口碗。一口捏了木勺。急急忙忙地跟了上去:「我去幫忙!」

    周全榮皺了皺眉頭,看著容樹媳婦像是熟透了的蜜桃般緊繃繃的身材,搖了搖頭:「容樹媳婦,你留下。讓許大媳婦去!」

    容樹媳婦轉過頭。那絲興奮的笑還沒從臉上褪下:「啥?」

    「你去裡正家抱兩個西瓜過來。這裡的活就讓許大媳婦去做!」周全榮一則是真渴了,這綠豆湯雖然解暑,可是還溫熱著又清湯寡水的。哪裡有裡正家的冰鎮西瓜吃得痛快;再則,容樹媳婦這的模樣,與其去幫忙還不如是去添亂,還不如換了這個不聲不響本本分分的媳婦去安生點。

    容樹媳婦是個人精兒,馬上將手裡的東西塞到莊善若的手裡:「呦,周老爺是怕我毛手毛腳的灑了綠豆湯哪!怎麼就不怕我摔了西瓜呢?說起來,我家小六子今年還沒聞過西瓜味呢,到時候請周老爺留兩塊西瓜皮給我家那個沒出息的啃啃去!」

    這番亦嗔亦怨的話說得周全榮很是受用:「西瓜也算不得什麼好東西,到時候允你拿半個回去給孩子嘗嘗!」

    容樹媳婦這才真正高興起來,道了聲謝,抿了頭髮妖妖嬈嬈地朝裡正家走去了。伍彪那身腱子肉雖然饞人,可也只得看看上不得手,還是給小六子賺塊西瓜來得划算!

    莊善若心裡快活,緊走兩步跟在了伍彪的後頭。

    「伍大哥,累嗎?」

    「累啥?不累!」

    「怎麼不把那件新褂子帶過來穿,這背上都曬破了皮了。」

    「這裡泥啊水啊的,我哪裡捨得。」

    「怕啥,我到時候我再給你做就是了。」

    「我這身皮抗曬呢!」

    ……

    快十天了,好不容易等著了單獨相處的機會。莊善若懷抱著一眾家什,跟在伍彪身後半步,近得能聞到他身上傳來的汗味兒。她恨不得這條路能無限地延長,讓他們將這些天積攢在心裡的那些話都說個痛快。

    可是窩棚就在眼前了,兩人很有默契地閉了嘴。

    伍彪扯了一嗓子:「綠豆湯來啦!」

    窩棚裡傳來辟里啪啦的腳步響,民伕們緩過勁來後,這嘴巴裡的唾沫幹得成了漿糊,咽一咽都費老大勁。

    莊善若低了頭,將還溫熱的綠豆湯舀到碗裡,機械地遞給一雙雙烏黑皴裂的手;也有人等不及,拿了自己的碗,接了綠豆湯窩到鋪上慢慢地喝了起來。

    一桶很快就見底了。

    莊善若一手端了空碗,一手將勺子伸到新桶中舀了滿滿一碗。

    有一隻留了長指甲的手接了過去,卻分明頓了頓,有意無意地在莊善若的指尖摩挲而過。

    莊善若一愣,下意識地抬起頭來,卻對上一雙嵌在腫腫眼泡中白多黑少的眼睛,輕浮油滑。莊善若心裡不由得有些不舒服。

    許寶田端了那碗綠豆湯也不急著喝,只是抖動手腕輕輕晃蕩著:「我說你這媳婦,你可別看人下碟哪!」

    莊善若不搭腔,只拿黑白分明的杏眼看著他耍什麼把戲。

    「你看看,你看看!」許寶田將綠豆湯送到莊善若的面前,「這裡頭有幾顆綠豆,稀得能照出球來!」

    這話粗俗

    ,逗得有些不正經的漢子不懷好意地笑,看著莊善若怎麼應對。做工的日子本就苦悶,難得有一兩個年輕漂亮的婆娘調劑調劑。

    莊善若沒說話,只是將腰直了起來。

    許寶田見有人捧場,更是得了意,拽過一旁張得富,讓人看著他手裡的喝得只剩了半碗的綠豆湯,卻是大半都是開了花的綠豆:「瞧瞧,瞧瞧!怪不得說朝中有人好辦事,連碗綠豆湯,也分了薄厚。」

    張得富怒目。

    眾人嘻嘻哈哈地看著,也沒當個回事。哪裡真的是莊善若因為親疏分了薄厚,不過是張得富這碗是刮的第一桶的底兒,許寶田的這碗舀的是第二桶的上頭——兩個桶擱了這許久,綠豆自然是慢慢地沉到了桶底了。

    眾人也不在乎多吃個一口兩口綠豆的,知道是許寶田有心要調戲調戲這個小媳婦。應和著,只不過是愛瞧個熱鬧,湊個趣兒。

    莊善若的鼻間沁出了一顆汗。

    許寶田看在眼裡,心裡癢癢難耐,恨不得上手替她擦了去。他嘎嘎地笑了一陣,道:「媳婦,你別怪我挑刺兒。張得富是你七親八眷,算起來,我還算是許家遠房大伯子呢。得,我也不討你這個便宜,你好好叫我聲寶田哥,我也就算了!哪裡還真的缺這口吃的了?」

    這話說得愈發的露骨了,還有人唯恐天下不亂,拍手叫好的。

    莊善若面色沉靜,只是微微冷笑著。

    伍彪的臉色卻很不好看,許寶田分明是算計到莊善若的頭上,哪裡真是為了爭綠豆的多少,不過是起個由頭,乘機撩撥罷了。若是今兒不給許寶田點苦頭吃吃,他還做他的春秋大夢呢!

    莊善若卻在這個時候眼波一轉,輕輕地瞥了伍彪一眼。她的眼睛會說話,分明是讓伍彪切勿輕舉妄動。

    伍彪捏緊了的拳頭鬆了下來。是了,大庭廣眾之下動手是有些不好看,要打也得背了人打。這麼多人看著,諒許寶田也從莊善若那裡討不著什麼好的。

    許寶田留意到了他們兩人之間的微妙的交流,嘴角不由得一撇:「怎麼,不樂意?我看你這媳婦這個哥那個哥叫得脆響,怎麼到了我這兒就沒動靜了?趕緊的,這麼多人都還等著喝呢!」

    張得富看不下去了:「許寶田,你這嘴裡別不乾不淨的!」

    「呦,來了個叫板的了!我這嘴裡怎麼就不乾不淨了?」許寶田也不惱,嬉皮笑臉地作勢要將臉湊到莊善若的面前,「要不讓這媳婦聞聞,到底是香的還是臭的?」

    莊善若伶伶俐俐一側身避過,又順手將許寶田手中的碗奪了過來。

    許寶田猝不及防,一腳踢到空桶上,不由得一個趔趄,背上那猙獰的蜈蚣傷疤惱怒得有些微微發紅了。

    「怎麼,你這媳婦惱了,哥哥連這碗清湯寡水也喝不得了?」

    「嘩啦」,莊善若將手裡的這碗湯倒回到了桶裡,冷冷的瞅著許寶田,脆生生地道:「東西可以亂吃,話可不能亂說!我年輕不懂事,這村裡人也沒認個周全,各位伯伯、叔叔、哥哥見諒了!」

    幾位從旁起哄的便有些訕訕的了。

    「嘎嘎嘎嘎!」許寶田樂了,只當莊善若服了軟。

    莊善若又將目光轉到了許寶田的臉上,道:「我是從外村嫁過來,都說連家莊是個大村,最重禮節。即便不是什麼遠親近鄰,碰上了也是我敬你三尺,你讓我一丈的。卻不知道逼著人認親,又算是這村子裡什麼道理?」

    許寶田便是聽得一愣。

    「叫一聲哥哥倒也罷了,就怕到時候家裡老太太聽了不樂意,埋怨我年輕不懂事,逮著什麼尊重的不尊重的都叫哥哥,沒的壞了許家的門風。」這是拐著彎罵許寶田呢。

    許寶田的臉色變了幾變,看著莊善若倒多了幾分玩味:「你這媳婦,沒看出來,這小嘴倒也是不饒人的。我原當你是個嫩生生的麵團,卻還是顆嗆口的辣椒!」

    莊善若冷笑一聲,把長柄的木勺探到桶底,攪了幾攪,然後重新盛了一碗,穩穩地送到許寶田面前,道:「慢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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