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04章 世態炎涼 文 / 雲意遲遲
莊善若將那籃子鵝蛋提到了廚房,碰到許家玉正坐在小爐子前煎著藥,廚房裡瀰漫著一股子又濃又苦的藥香。
許家玉一手撐在腿上托著腮,一手有一下沒一下地搖了把蒲扇扇著爐子,紅腫著眼皮,愣愣地看著前面什麼地方出神。
莊善若心裡暗暗地歎了口氣,正想要和許家玉說些什麼,突然嚇了一跳,只見那把蒲扇靠得爐子太近,著了火星,正嘶嘶地冒了黑煙。許家玉卻彷彿沒看見般依舊是拿在手裡搖著。
莊善若忙上前一步一把奪了那蒲扇丟在地上,用腳將那火星踩滅。
許家玉這才回過神來,忙站起來,嘴裡道:「呀,我倒沒留意!」她本來是想笑,可是嘴巴剛一咧開,兩串淚珠子便簌簌地往下掉。
莊善若見她蓬著頭,哭得臉都皺了,不由得一陣心疼,忙輕輕摟了她,寬慰道:「莫哭,莫哭!」
許家玉卻俯在莊善若的肩頭哭到抽噎。
莊善若也不說話,只是用手輕輕拍了她的後背。這段日子許家變故太多,許家玉強撐了許久,終究順風順水慣了,到底還是撐不住。
良久,許家玉才用手背抹了眼淚抬起頭來,道:「大嫂可別笑我,我也只敢當著你的面哭。」
「哭吧,憋久了難受。」莊善若知道當著許家人的面許家玉必定是強顏歡笑著,最多背了人偷偷地掉幾滴眼淚。
「我們家這樣,也不知道該怎麼才好。」許家玉的鼻子通紅,眼皮腫得發亮,「只可惜我是女兒身,除了哭,便想不出別的辦法。」
莊善若定了定神,問道:「你爹怎麼樣了?」
「躺著。也不說話。」許家玉沒意識到莊善若問的話有什麼不妥之處。
「讓他靜靜也好。」莊善若不敢將劉昌說的轉告許家玉,怕她承受不住。
「今兒聚福錢莊的人說了,三天後再過來。要不就交銀子,要不就騰房子。」許家玉愁道。「大嫂你是沒見那幫人凶神惡煞的模樣,一進門也不說話,只是一味地打砸,看著便讓人膽寒。」
莊善若拉了許家玉在小杌子上坐下,道:「家裡還有銀子嗎?」
許家玉咬了嘴唇道:「怕是不夠,娘那裡的私房體己我不知道,公中的也就剩一百多兩了。」
莊善若略略吃驚。許掌櫃可是做了十幾年的生意的,哪能這點積蓄都沒有呢。
許家玉看出莊善若的疑惑,道:「爹這些年的生意也不是總賺的,後來幾年好了些。也賺了些錢,不過這些錢置了地,翻新了老宅,又買了城裡的新宅子,再加上辦了兩場喜事。剩得也不多了——家裡的錢是娘管的,我不過是猜的,不過也**不離十了。」
莊善若心裡一估摸覺得許家玉說得也差不多,這半年家裡接連出事,都是要使銀子的。再加上雜貨鋪裡的一些貨物損耗了,手頭上能用的錢也就不多了。
許家玉又道:「我知道爹在生什麼氣,我爹最看重這些房子田地,偏生二哥竟拿地契房契去抵押了。況且這些本來遠遠不止五百兩,也不知道是錢莊連蒙帶騙還是二哥急著換現銀,竟然只抵了五百兩。」
莊善若卻不這麼覺得,抵多抵少對那時候的許家寶無差,他們篤定能賺到錢,不過是將地契房契存在聚福錢莊捨幾個利錢換點現錢使使。若是知道拿大筆的現銀換回來的是一堆廢物,倒不如當初抵得少點還有贖回來的可能。
「可有商量出辦法?」
「能有什麼辦法,商量來商量去,只得捨了臉面去借些。」許家玉面有戚色,道,「二嫂去娘家,二哥去宗長家,怎麼的也能湊個四百兩銀子回來,要不然豈不是被那群惡霸生生從家裡趕出去。」
貧居鬧市無人問,富在深山有遠親。
莊善若想了句俗語,心裡不禁哂笑,怕是自己前幾年看慣了人情冷暖心裡有了陰影了。她總覺得借錢的事不像許家玉說的那麼簡單。
藥煎好了。許家玉用塊抹布端起藥罐子,將濃黑的藥汁倒到一口碗中。
莊善若拿出那張劉昌改過的方子給許家玉道:「這新的藥方子給小劉郎中看了,倒是忘了給你了。」
許家玉接過匆匆瞄了一眼便收好,道:「忙得也沒空去抓藥,等這一副吃了,再去抓新的。」然後用袖子仔細地擦了擦眼睛,攏了攏頭髮,努力地露出笑模樣,端了藥碗去正房給許掌櫃送去了。
莊善若剛封了爐子,便聽見院子裡有腳步聲,聽那響動是許家寶從外面回來了。莊善若心裡一動,喜兒說宗長一家去京城過節了,也不知道許家寶能不能借到錢來。她洗了兩把手,也從廚房出來。
許家寶立在桂花樹下,呼呼地用袖子扇著風,臘月的天氣,他竟然熱得滿頭冒汗。
許陳氏從正房出來,滿臉的期待,問道:「借到了嗎?」
許家寶擦著汗,滿臉的懊喪,道:「不巧,不巧!我一到宗長家,守門的婆子只開了半扇門,說是宗長一家去京城偕大老爺過節去了。昨天剛啟程的。」
「可有說什麼時候回來?」許陳氏也是臉色一沉,她原想以許家和宗長家的關係,借個幾百兩應該不算是大問題。
「嗐!」許家寶恨恨道,「還沒待我問清楚,那婆子生怕我闖進去似的,忙不迭地將門關嚴實了。」
「真是閻王好見,小鬼難纏!」許陳氏急得有些口不擇言了,她皺了眉頭,道,「按照這路程待他們回來總要出了正月了。」
「我也是這樣想,偏和那婆子說不清楚。我想宗長走了,府上總會有幾個管事的。敲了好一陣子的門,竟然也沒人搭理。」
「那如何是好?」許陳氏發急了。
莊善若又回廚房倒了一杯溫溫的茶遞給許家寶,道:「叔叔,先喝口茶。」
許家寶道了謝,又道:「更可氣的,回來的路上又碰到了三嬸,倒是被她陰陽怪氣一頓說。」
許陳氏臉色漲紅:「這老貨又說些什麼?」
許家寶將茶一飲而盡,道:「那些話不說也罷,聽著讓人生氣。」
「她忘了幾年前她兩口子可是匍匐在地上求著我們家施捨他們一口飯吃。」許陳氏憤憤,「人在做,天在看,忘恩負義的小人!」
三人一時都有些默然。
莊善若暗忖,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三胖嫂攀上了宗長家這棵大樹,若是為了富貴捨了喜兒,到時候和宗長家沾了點親,可不就抖起來了?若是許家跨不過這道坎,這家可就一日一日地敗下去了。
不過這話她只放在心裡想想,並沒有說出來。
良久,許家寶才道:「娘也莫太擔心,貞娘帶了元寶進城,不濟也能借到些銀子。」
「嗐!」許陳氏歎道,「往日裡我們家只會借銀子出去,哪裡會手掌朝上向人借錢?」
許家寶面有慚色,道:「都怪我一時昏了頭腦,讓全家受累。」
「這話也莫說了,反正事已至此。」許陳氏又長長地歎了口氣,道,「你爹心裡怕是氣極了,你多說些好話,認個錯。天下父子哪有隔夜仇,等你爹氣過了這一陣,也就好了。」
許家寶應了。
許陳氏又道:「你爹的病怕是要養上好一陣子,大郎雖說好些了可終究還不行,這家裡上上下下可都得靠你了。你往日裡糊塗些也就罷了,這個時候可要提起十二分的精神來。」
許家寶垂了頭應了,愧色又深了幾分。
莊善若倒奇了,沒想到許陳氏往日裡糊塗,一碰到大事反而清醒了。
許陳氏又朝向莊善若,不耐地上下打量了她一番,道:「平日裡不覺得,待到家裡遭了急事才發現親戚多點也是有好處的。不過攤上那些無用的親戚,饒是再多也是無益。」
莊善若心裡明鏡似的,知道許陳氏是在埋怨榆樹莊的王家這個時候出不了什麼力,故意拿話來刺她。她折騰了一日,也懶得和她爭辯,只當做沒聽懂。
許家寶聽得不對味,忙打著哈哈道:「娘,貞娘她總得晚上才能回來,您先進去歇了吧。」
許陳氏猶不甘心,道:「大郎媳婦,別杵在那裡了,別的做不了,熬鍋粥總是會的吧。還有廊下的那些錦盒,都收拾起堆到西廂房的空屋子裡,沒的讓人看了煩心。」說罷,一扭頭進了房間。
許家寶歉然道:「大嫂,勞累你了。」
「哪裡的話。」莊善若含笑領了他的情。
……
用過了晚飯,一家子守在廳堂等著童貞娘的消息。
莊善若將院子收拾了,忙得沒空照料許家安,見他坐在椅子上,神色也是懨懨的。她本有心去正房探視許掌櫃,心裡猶疑了一下,也就擱下了。
「咋回事?」許陳氏喝了一肚子的茶,等得愈發的心焦,「都到酉時了,怎麼二郎媳婦還不回來。」
「娘,這路本就不近,還帶著元寶,耽擱些總是有的。」許家寶不知道在院門口探了幾次,寬慰道。
「你岳家殷實,該不會……」許陳氏的心七上八下的沒個著落,總覺得不安心。
許家玉耳朵尖,聽到院門外轆轆的馬車聲,喜道:「怕是回來了!」
可不是,還沒進門,便聽到童貞娘在院門口打罵元寶:「你這悖時的,這會子精神了,在你外公家怎麼竟像個沒嘴的葫蘆……」
竟是滿腔的怨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