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章 青青 文 / 陳晨01
這座村莊的清晨很涼快,海風吹在臉龐,微微的濕氣並不黏人,緩緩地、涼涼地撲騰過全身,讓人舒心極了,巷子裡石頭縫裡長出的野草葉沾滿著露水,春天開始收尾了,村子中心綠場上木棉花盛開了,譚青青要去撿木棉花去了,聽大人說了,這些木棉花都是寶,晾乾了等夏天來了,就可以當做降火的藥材使,比買來的藥都管用。
對於撿木棉這事,譚青青向來積極無比,凌晨五點鐘不到,就拉扯著我跟他去,再後來我把孫珣也帶上了,但人去得多並不管用,樹只有那兩棵,掉落的花從來不會因此增加,要撿花就得去得早,否則就得自己想辦法把高高的木棉花從樹上搞下來。我們沒有工具,只能起早貪黑地去撿,然後平均分配,今天如果因為數目無法完全平攤,明天再做調配,絕對的公平公正。那時候就已經懂得**了,該替自己鼓個掌!
天天可以撿花的好日子並不長,不止是因為撿花的人多了,拿著套花桿的人也多了,這些人才是阻擋我們進步的最大敵人,嘩嘩嘩把一整棵像火炬的火紅火紅的木棉花樹扯成一棵只剩下枝與干的光腦袋木棉樹。
眼見著花越來越少了,傷透了譚青青的心,雖然如此,他還會堅持每天都去到綠場上看看,就算看一眼也好,無功而返也好。做為他的領導,我看在眼裡疼在心裡,決定去操辦一支更長的套花桿,把火炬頂上剩餘不多的花扒拉下來給譚青青,省得他整天因為撿不到花哭鼻子瞪眼的。說做就做,首先我要有個長長的竹槓,至少得兩層樓高才夠得著那樹頂梢,然後我還得要到一根一米的粗鐵絲做套花的環,剩下的工具事情知曉找孫珣的父親孫伯伯,他可是個老工人,做這種活利索的很,他很樂意答應了我,只要我找到竹竿他就可以輕易幫我搞定,一米鐵絲都不成問題。
我把這個主意告訴譚青青時,他那個呆子居然翻過來說我是個不懂事的孩子,這個傢伙簡直不知好歹,我好心好意做活就是不讓他老繃著一苦瓜臉,現在還說起風涼話——他居然理直氣壯地教訓我說花開花落要隨樹自己的意願,企圖摘花的人都是不懂事的人——真是搞笑,想要火紅木棉花,還得等它們自個送上門不成?我嘲笑他就是個笨蛋,不思進取,他指責我時我沒有怪罪他,我知道是因為他太喜歡那火紅火紅的花的緣故。我讓他給我找根兩層樓高的竹竿時,他還是欣然答應了。生怕譚青青辦事不靠譜,多留一份心,我去到孫珣告知我要做的活,同樣那讓她幫我搞根一樣長的竹竿來,孫珣莫名其妙看著我發笑,她父親早告知她這事了,但他們都覺得我抬不起那麼廠的竹竿,他們未免也太小看人了。我幾乎是罵喊著說他們狗眼看人低似的叫嚷出聲來的,我氣急敗壞了,轉身就離開了,離開時頭回都不回一下,瀟灑透了。孫珣沒有追上來,這讓我有點失望,如果她馬上趕來說聲道歉我可以輕易原諒她,可她就是沒有,她安靜極了,幾乎動都不動一下站在原地。
直到那天傍晚,譚青青只帶回來一個兩米不到的細竹竿,是從田埂廢棄瓜棚上取來的,久經風吹日曬早已變了形,完全沒法正常使用。我去到後山山腳下的竹林下看了一眼,那竹子節節高得難以想像,我這才明白孫珣說的並不無道理。
譚青青拿著派不上用場的東東給我,因為沒有完成任務的緣故,生怕我責怪他,他小心翼翼地跟我承諾著,只要明天,他就可以再找到這樣的幾節竹竿,接起來就會有兩層樓高了,他說時把手比劃得老長,表情在他臉上變成一種怪異的誇張。我是大姐頭,我點了點頭讚許他做得很好,至少連我自己一點點竹竿都沒弄到手。就在我心灰意冷的時候,孫珣跟著她父親抬著一根竹竿從小巷那頭過來了,那竹竿長極了,足足有五個我這麼高,我看著它像一隻大海怪的觸手一樣朝我延伸過來,然後把我拉扯過去。我蹦躂著到他們跟前,興致勃勃地問他們這是怎麼回事?孫伯伯指了指竹竿說是給我做的,孫珣告訴他我鬧脾氣了,他沒想到我這麼倔,拗不過我就幫我搞定了。我聽了哈哈笑了起來,跑上去一把抱住他的大腿,搞得他也呵呵笑了起來。
「孫珣,孫珣!你真是個好人,我喜歡你。」我高興過了頭,歡呼起來。那時候我才漸漸發現孫珣跟家裡人的關係並不壞了,她變得乖極了,懂事極了,甚至成了家裡人的驕傲。
「呵呵……都是我爸爸做的,我只絞了下套花環的鐵絲,就是那個位置的鐵絲。」她踮起腳尖來,盡量靠近那個位置,伸長手指給我看。
「好耶,明天我就可以用你們的桿去套花咯,好耶!青青快過來啊,看看這個套花桿啊,快來看看,好高啊,好大啊。」我過去一把將譚青青拽了過來,他看著這個東西,心裡頭卻悶悶不樂的,臉上的笑容傻乎乎堆成一坨僵硬的肉,發出兩聲像呵呵又像呼呼的聲響。
「不是我們的,是我們大家的套花桿!」孫珣補充道。
孫伯伯看著幾個小孩議論紛紛,插不上嘴,只跟著笑,他溫柔極了,特別是在孫珣跟前更是如此,他愛極了這個得來不易的孩子,連名字都是他替她取的——孫珣孫珣。
「孫珣,孫珣!我們明天就可以再把花都弄到手咯,夏天就不怕上火了!」我簡直高興瘋了,到處蹦跳著叫喚。
譚青青還是一臉苦瓜臉,他一聲不吭地呆坐在一旁看著我跟孫珣商討什麼時候出發去套木棉花去。孫伯伯把套花桿留在我家門口後離開了,譚青青才開口說了句:「姐姐,明天我不去套花了,我還是想去撿來的比較好。」
我沒理會他,他真是個膽小鬼,我只讓他幫我把桿子抬進屋裡頭藏好。爸爸媽媽下班回來了,看著它莫名其妙,我告訴他們這是孫珣家寄放這的東西,當然,我不敢跟他們說我明天要去套花了,否則非得再挨一頓打不可。
說實話,那個套花桿真的是沉得很,我跟孫珣大搖大擺把那大傢伙搬到綠場時兩人的腦袋已經大汗淋漓,簡直像夏天來了一樣,譚青青那個小傢伙跟在後頭一言不發,他已經不知道他能做什麼了,他不希望我們真拿著這個大傢伙去把僅剩不多的木棉給端了,他只能沉默,我還在笑話他就是個膽小鬼。昂首挺胸地到了綠場,把東西往地上一放,緩了口氣,只見兩株木棉樹下儘是男娃娃,孫珣站在一旁看著我呵呵笑,臉上儘是靦腆和不自在,搞得我來這像是做賊一樣,我撲騰著往手上哈了兩口氣,振奮下自己的精神,然後告訴他們我今天非得把那玩意一個一個給搞下來不可。
我去舉起那個大塊頭時發現東西並非想像中可以輕易擺平,它整整比我高了三個塊頭,旁邊的人都在看著我,他們都在等著我出醜,只有譚青青跟孫珣在替我乾著急,我突然發現我來這套木棉花似乎並不是為了譚青青那小傢伙了,而是出於自己的倔脾氣。可我實在沒有氣力去舉起那個塊頭,我叫喚譚青青過來幫忙時他木在那一動不動。我生氣極了,吼了他幾句,旁邊的人笑得更厲害了,有一個黑得像碳塊的傢伙走了出來,叫囂著說他就賭我沒法舉起那玩意,我成了站在邊緣之上的人,變得孤立無援。孫珣走了過來,讓我放棄好了,我皺了皺眉頭,告訴她我絕不認輸,是的,我真沒認輸,至少我的套花桿比他們手裡的套花桿高多了,五歲的我居然真把那玩意給抬了起來,靠著那株木棉立得跟它一樣高,費盡了我所有力氣,木棉花沒再給套下來,忙完了活,我累得靠著長滿木刺的木棉樹桿蹲坐在草地上,我朝著那個黑塊頭大笑。他豎起拇指頭表示佩服,然後挑了兩朵他自個兒套的木棉花遞到我跟前,看著我說:「給你吧,算我輸了,我叫**城,你呢?」
我看著他咧著嘴笑,心裡是滿滿的驕傲,說:「我叫啥不要緊,你的木棉花我必須收。」
他不再搭理我,笑著離開了,小小的背影像座小山,其他幾個男孩子跟著他離開了。
就在他離開時,譚青青靠了過來,讓我把木棉花給他看看,我塞到他手裡,他舉起手來把它扔得老遠,我看著他叫喚起來:「譚青青,你個笨蛋!」
他說我還得自己撿來好了,然後他朝著**城一夥的方向叫罵道:「花是樹的,不是你們的,你麼隨隨便便把它套下來都是壞孩子!」
他真這麼做了,那一群傢伙轉回頭來,狠狠地把他揍了一頓,鼻涕都流出來了,我上前擋都擋不住,只能幹哭以求同情,孫珣直接看傻眼了,到處塵土飛揚,幾乎看不到譚青青的身影了,只有啪啪啪的聲音還在耳畔!
直到有一個人落下句「叫你多管閒事」的話才算結束。
譚青青站起身來,我被嚇哭得都認不出自個兒了,我問他有沒有事,他拍拍了身上的塵土悠悠然說句沒什麼事,那是他才四歲,他真是塊初生牛犢不怕虎的料子。三個人慌慌張張落下了套花桿離開了,我跟孫珣扶著他回家,孫珣的父親看著他滿身烏腫不放心,又把他帶到了村裡頭的診所,貼了幾塊藥膏,這才稍稍緩了口氣。
譚青青真是沒法讓人想明白的傢伙,那麼小的塊頭而已,但因為這回的見識,讓我開始對他另眼相看,他並不是個膽小鬼!第二年的木棉花開了,他還是繼續在樹下等著花開花落,一直到我離開那個幼兒園上了小學為止,他總能保持在春天凌晨早早起來,漫步到那株木棉下盼著火紅的花落下來,落在他手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