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 丫頭 文 / 陳晨01
有些人生來就是為了說話，說數不盡的話，有些人活著卻是為了某一句話，許個終生不悔的誓言，然後繼續活著，於許多人想來都覺得累。
我大概屬於前一種人，講訴這個不長不短的故事當然算是傾訴的一種，由此可見我這人為了能說上話，啥事基本都是幹得出來的，包括寫一些不怕人嫌煩的嘮叨話。身邊多數人的眼裡我就是個多管閒事的丫頭——凡事靠嘴，嘰嘰喳喳！這個故事的主角孫珣卻是後頭的一種人，知道她是這般人才是新近的事，第一次見她卻是十餘年前了，那人那事、那荷塘月色、那些風輕雲淡鳥語花香的地方，還有那小徑上偷腥的黃貓，當下回想起來，親切得就像昨日午睡的一抹夢境陽光。
我出生在一個隨處可見狗尾草和蒲公英的村莊，這座村莊並不以狗尾巴草或者蒲公英命名，從前老祖宗來這後這裡先種起了織葛布用的葛，整整一個村莊都是靠這為生，鄰近村莊的人來這便指明叫葛園，這個名字美麗極了，只消仔細回味下短短兩字，可以想像得當年這片土地上該是個什麼模樣，雖然當下的人們早已不再種植葛這種東西了。
這裡的人善良極了，除卻偶然為一畝地和一塊瓦轉的事爭執兩句的瑣碎時間，大多數時候總能和睦相處，我離開多年後現在體會得更加深切，這一種深切體會使我更加眷戀這片土地。一點點過去的趣事，都能讓我心情輕易愉悅起來，比方說村西的劉美玉婆婆，身體簡直比石頭還堅硬，生來就是勞累的命，糟糕的過往此處不便提說，能說明白的該從我能記事說起，而從那時候開始她便一直隻身一人，春天來了賣菜，夏天來了賣斧頭貝。夏天來了，夏天來了是這座村莊孩子最開心的事，因為美玉婆婆就要來買斧頭貝了，不管是奔跑在小小的巷子裡，還是爬上高高的白楊樹上，美玉婆婆都會在每一個孩子出現的地方出現，她得給他們買斧頭貝去，小孩子愛吃這種便宜實惠的小小貝，最讓人開心的是美玉婆婆的斧頭貝乾淨又好吃，兩毛錢滿滿一手，握都握不住，夠消磨一個晌午的時光了。
我是在小巷子裡頭長大的，最喜歡聽的也是美玉婆婆的叫賣聲，她年輕時肯定是個受人追寵的人，聲音甜美洪亮，有一種天然的空靈，從巷口可以響徹到巷尾。那時候還有一個聲音在巷子裡響，卻無法叫人愉快，那個聲音就是孫珣的哭鬧聲，當時我五歲，她也五歲，她七月我五月，但她從沒叫過我姐姐，她只管著我名字叫，譚麗麗或者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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麗。那時候，她沒日沒夜地哭，她知道被賣到了這個破地方來了，是被自己的親生父母賣到了另一對男女的手中的，這對男女就是孫德文和邱英娣夫婦——我稱呼他們做孫伯伯和邱伯母——女方無法生育，即便如此，孫伯一點都沒嫌棄過她，他們決定收養個孩子，消息一走就會飛，沒幾天孫珣就來了，這個娃娃當年還買了一百塊，我當時便想：一百塊呢，夠我吃一輩子的斧頭貝的了。我真不知道孫珣怎麼能有這麼大的能量，小小的個子，喊出來居然能蓋過美玉婆婆的聲音，因為此故，我好幾回錯過美玉婆婆的叫賣，讓我對她懷恨在心。
我下定決心帶上我三歲的弟弟譚青青去整整她，教她點顏色看看，站在巷中她家門口候著，她還在屋裡頭哭，一直沒等到她出來，我就在門口罵她「膽小鬼，愛哭鬼！」孫伯聽後並沒惱火，相反，他和藹地走到我跟前，分別遞給我跟我弟弟滿手的斧頭貝，他說是賣給孫珣的——她叫做孫珣——孫伯給她取的名字，我先認識了她的名字，依然沒見過人。當年自己太沒骨氣了，拿了人家的斧頭貝後居然像是得了勝利一樣往回走，還衝著孫伯連聲道謝：斧頭貝真是個好東西，能吃一輩子那就更好了。弟弟跟在屁股後頭邊吃邊哈哈笑，我作為一名傑出領袖額形象在他心中落地生根，從此對我忠心耿耿，我說一時他便不說二。
九月，我就要去上學了，大人們都說5歲就該上幼兒園，爸爸媽媽辦事向來規規矩矩，只要是大伙覺得該辦的事，他們總要跟著辦。孫珣的哭聲消失了我的哭聲隨之而來，這段往事實在不光彩，僅僅是為了不去上學，就鬧得街頭巷尾不安生的往事啊。年輕終究抵不過蠻橫，我還是被綁著去到了幼兒園，那一回我才發現美玉婆婆的叫賣聲倍加親切，就像在召喚著我離開這所關鎖住我**卻關不住我靈魂的破屋子，給我無限的想像和力量，我多麼想去見我親愛的美玉婆婆啊，還有兩毛一大手的斧頭貝。
我簡直想壞了，在牆的這頭不斷地想著，想那高高的白楊，紅紅的木棉，還有我的弟弟譚青青，他失去了一名傑出的領袖後該會多寂寞。前兩天，我幾乎把整個幼兒園都給鬧翻了，直到沒有一個老師願意管我，任我折騰，他們睡覺我就鬧，他們玩耍我接著鬧，直到自個覺得累了或滿足了才願意消停。但我的哭鬧對孫珣一點轍都沒有，自從她不再像從前一樣哭鬧後，我發現她安靜了很多，出奇的靜，我捏她胳膊肘她不理我，我去推掉她擺的玩具她也不理我。她簡直就是個絕緣體，百毒不侵。日子一天一天過去了，直到某天我鬧累了，消停了，放學了，我不再等著爸爸媽媽來接我了，我打算自個走回家。
背著老師不注意，我鑽出了那扇管住我**的小鐵門，蹦跳著往回家的方向跑，身後揚起滾滾飛濺的塵土。就在經過村北的田野處，我看見了孫珣，我走上前去衝她辦了個鬼臉，罵她是愛哭鬼——孫珣是個愛哭鬼，孫珣是個愛哭鬼。她居然沒有生氣，這讓我覺得沒意思，她反倒問起我叫什麼名字，兩個月了，我的名字居然還不曾被她知曉過。我生著悶氣，不願去回答她，逕直快步往前走，打算把她甩在後頭，就在我經過田野畔的池塘時，我停了下來，拾起地上的小石塊往水裡頭狠狠地砸，發洩心裡頭的不愉快。在我不注意的時候，孫珣靠著田埂上的大榕樹坐在了我身後的草地上，眼睛直直看著前方的某一地方一動不動。
我好奇地走過去問她看什麼。
她居然笑了，笑起來好看極了，嘴角邊微微露出淺淺的小不點酒窩子，我承認我當時心裡有一種隱隱的嫉妒，當我第一次看到她笑的時候。孫珣抬起小小的手，指了指不遠處池塘邊的狗尾巴草，帶著由衷的喜愛之情告訴我：「我喜歡在這看那些在風中搖搖擺擺的草，綠綠的，輕輕的，還有在這吹著風啊。」
我不明白她的意思，只覺得她覺得好看，心裡頭跟著覺得好看，居然應承著她點點頭稱讚不已。然後她笑得更愉快了，那淺淺的小酒窩動了起來，像搖擺的狗尾巴草一樣，我也跟著她咯咯地笑，笑得前仰後翻。簡單愉快地解決了小小的疑惑，我對她不再心懷怨恨了，從這時開始，在心裡頭，她成了我的朋友，我們開始聊一些小孩子的話題，積木、過家家、鉛筆、橡皮擦，還有美玉婆婆的斧頭貝。突然間，我們發現雙方都有共同的愛好，那就是美玉婆婆的斧頭貝，還有風中搖擺的狗尾巴草——被她感染的。我們漸漸變得無話不說。
兩個莫名其妙深愛著狗尾巴草的丫頭，有說有笑地跨步回家了。
當晚我挨了老爸一頓打，原因是私自離開了幼兒園，但我沒有哭，我怕被巷子另一頭的孫珣聽到後笑話，我真有這種想法，雖然我還是一個小孩子，可我不怕譚青青笑，雖然我是他的姐姐。
當然，他哪敢笑我？我是他領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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