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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卷 第十五節 痛定思痛 文 / 紫柳2014

    第十五節痛定思痛

    其實路繼軍也只是信口開河這麼一說,根本沒放在心裡。柳海洋他們卻牢記在了心裡,並耿耿於懷,私下裡都在選擇自己以為最佳的時間。然而這事沒等有著落,便在那天早上,突然唐山地震了——那天是1976年7月28日3點42分53。85秒。上百萬人口的大唐山一下子撕碎了!崩潰了!夷為了平地!頃刻間便撕裂到二百多萬平方公里,並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向四面八方繼續飛速擴延,就連300多公里外他們所在的這個城鎮也有些震感。那一刻,他們同全國人民一樣蒙受著強烈震撼所帶來的萬般心靈驚恐。當然也有個別人沒有這樣的感覺。

    在他們去工地路過那條不算太寬,卻是非常繁華的大街上時,柳海洋發現來往行人都是匆匆忙忙,默默地,心事重重地走著。即使有幾個熟識的朋友,表情也是如此,沒有一個人抬起頭來看他一眼。於是,他迷茫地問路繼軍從這些人驚恐的神情來看,你發現了什麼?

    「發現什麼?」路繼軍蠻不在意地回答,「不就是唐山地震了嗎!但是昨晚上他什麼都沒有感覺到。咋就發生那麼大地震?再說了,唐山在哪裡?城市還是農村?」

    從他的這些話裡柳海洋能感覺到,好像唐山在他腦海裡充滿一片空白的概念,甚至對唐山發生地震心存疑問。

    「真不知道怎麼說才能讓你信以為真?」柳海洋衝他笑了笑,「你小子滿腦子想的都是那一串鞭炮。況且你睡覺跟死豬似的,就是天塌地陷人死了你都不知道咋死的!」

    「瞧你說的,我路繼軍就算睡得跟死豬似也不至於像你說的那樣死了都不知道。」

    「你以為我是瞎說啊?沒根沒據我能下那結論?」

    「這麼說——」

    「算了吧。別為自己狡辯了。」

    路繼軍自知說不過柳海洋便無奈地撓下頭皮,不再吭聲。然後灰溜溜地跟在柳海洋身後向工地方向走去。

    當他們來到工地上,並沒有看到工友們像往常一樣守在各自工作崗位上,為準備當天工作所需要的工具忙碌著,而是三五成群地聚在正在建設中的樓前議論唐山地震多麼大的級別,死了多少人,倒塌了多少樓房等等相關事項——

    突然有人扯著嗓門吆喝要開會,吆喝聲是從工地臨時搭建的辦公室那個方向傳來的。首先柳海洋意識到了什麼,在他動身朝辦公室走時工友們便不約而同跟了上來。隊長嚴建設早已等候在辦公室門口。見大家從四面八方都圍攏過來,便說:「其實我不說大家也都知道,今早上凌晨唐山發生了大地震。這麼大的地震肯定傷亡很大,得馬上組織人力物力前往援救。早上一上班時公司領導就召開了中層幹部會議,郝書記傳達了上面有關的指示,說眼下全國各族人民都立即行動起來了,紛紛採取各種有效方式投入到這場生死大援救中。我們作為戰鬥在基層生產第一線上的建築工人,儘管遠離唐山地震發生地不能親身前往施救,但我們一定要響應黨的號召立即動員起來,做些力所能及的工作。」

    俗話說得好:破家值萬貫,生活無不需。更何況一夜間夷為平地的唐山地震災區,震後無家可歸的受傷人什麼都急需,即使平日最不起眼的一件衣裳都得重系生命的安危!話說到這個份上想必大家都聽明白了吧?話音剛落,便傳來一陣響亮的回答聲:「明白」。

    散會後工友們各自將所謂暫時用不著的衣物以及生活用品拿來捐給了災區,柳海洋捐了一件軍大衣,它只在他下鄉插隊護秋時穿過兩個夜晚;葉曉卉將平時不捨得穿的一件大紅毛衣捐了出來;而路繼軍捐得卻是自己頭上帶的那頂軍帽,並聲稱那是他媽前幾天剛拿來的——甭管捐錢捐物,東西多少都無關緊要,只要人人獻上一份愛心,世界就將變成美好的世界!

    唐山地震後的第三天下午,柳海洋收到父親的一封來信。內容除了問候他的工作和生活外,另外還講了他們兵工廠為了支援災區,上級特地為他們增添了一項軍轉民的生產任務,就是將生產軍工品的下腳料改做成了暖瓶外皮包裝,並用油漆塗成了綠色;父親還特意講了綠色的寓意,說那是表示綠山碧水山河大好風光,是一種特殊意義上的保護色。他們連夜加班加點趕製了近萬個暖瓶外包裝,裝上暖瓶旦後用「解放」牌貨車連夜送往唐山地震災區。

    為了使災區人民迅速恢復生活,全國人民都行動起來了,捐錢的捐錢,捐物的捐物;就在他們在建築工地上以做好自己本職工作的實際行動,向災區人民獻愛心之時,突然,有一天下午廣播喇叭裡傳來一陣深沉低回刺人心肺的異常哀樂聲,隨後便是我們偉大領袖毛——他老人家逝世的訃告;一個萬萬意想不到的晴天霹靂把所有人都驚呆了,木訥地站在了那裡,誰也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一遍一遍反反覆覆地聽著,一切意想不到都被證實了,頓時工地上傳來一陣撕心裂肺的痛哭聲;他卻木樁般地呆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腦海裡一片空白——很快他緩過神來,然後跟身旁的路繼軍說偉大領袖毛——他老人家逝世了。

    「胡說八道。別瞎說。」路繼軍不相信。

    「剛才中央廣播電台裡傳出的消息,難道你沒聽見?」

    「真的?」

    「現在不是還在廣播著嗎,你自己聽好了。」

    路繼軍便側起耳朵仔細聆聽,隨即他的表情不再像之前那樣冷漠,接連說道:「這怎麼得了,怎麼得了!」

    這時候柳海洋突然看到嚴建設一腚癱坐在地上。他忙扔下手中的鐵掀立馬跑過去喊道:「隊長您怎麼了?」嚴建設臉色蠟黃緊閉著兩眼,沒有任何反應。這下把他嚇壞了,便慌忙扯開嗓門咋呼道:「隊長暈倒了,快叫救護車來。」

    話音剛落,大家從不同的方向紛紛跑過來大聲喊道:「隊長醒一醒——醒一醒啊!」

    終於在眾人的呼喚聲嚴建設慢慢睜開了眼睛,說的第一句話就是:「我們偉大領袖毛——他老人家走了——眼下多少國事當頭——中國該向何處去——」

    看到他在說這話的時候,眼眶裡始終含著悲痛的淚水,幾次哽咽著說不下去。悲傷的氛圍一下子感染了在場每一個人的情緒,頓時抽泣起來——

    當天晚上柳海洋強忍著悲痛,從枕頭下拿出日記本,只寫了一句「我們偉大的領袖毛——他老人家離開了我們」就又傷心地抽泣起來,一直那樣抽泣著,累了就擦了擦眼淚又寫,一句完整的句子沒寫完又抽泣起來;整整一個晚上,寫幾個字抽泣一陣,再寫幾個字又抽泣一陣,淚水濕透了日記本,一篇日記沒寫完便朦朦朧朧地睡著了。

    突然,外面傳來一陣辟里啪啦的鞭炮聲將他從睡夢中驚醒:放鞭炮也不挑個時候,在這個非常時期放鞭炮不是自找麻煩嗎!

    話音剛落,路繼軍匆匆跑進宿舍來,說這鞭炮真響。這話一下子提醒了他。他噌地抬起頭責怪道,「你傻啊?放鞭炮也不看看現在是啥時候,我們偉大領袖毛——他老人家剛去世你就放鞭炮——」

    沒等說完,路繼軍便焦急地辯解道:「我沒有你想像的那樣沒覺悟。放鞭炮還不是為慶賀咱們轉正的事嗎。」

    「早不放晚不放為啥偏要在這個時候放,即使你沒有那想法又怎能說得清楚?再說了,即便是我相信你不是那意思能頂個屁用!」

    「反正我沒有那想法!」

    「有沒有那想法,不是你自己說了算的事。等著瞧吧,很快就會有人上門來找咱們問罪。路繼軍你小子就等著上面來處理吧!」

    說完柳海洋便躺下欲要睡覺,卻輾轉反側難以入眠,心一直懸吊在半空中,總覺得要發生什麼事似的忐忑不安。

    「別嚇唬我。柳海洋我告訴你,我不是嚇大的。」

    聽他那口氣,好像有些不服氣的意味。

    不知道路繼軍睡著沒有,反正他是一直處在懵懂狀態。突然傳來敲門聲,他的第一反應就是他所擔心的事來了;他慌忙走下床去開門,站在門外的是兩個身穿制服的警察和公司一名保衛科領導。

    保衛科領導說,「有人舉報剛才的鞭炮是你們這屋裡的人放的。」

    柳海洋低垂著頭,沒有吱聲。不管先前對他有什麼成見,卻在這個時候不能出賣朋友啊!

    路繼軍聞聲坐了起來,揉搓下眼睛,也不敢吱聲。柳海洋下意識看到他的眼睛偷偷地向他這邊斜視,似乎在觀察他有什麼反應。就這麼僵持了大約二十分鐘,其中一位警察開口說道:「如果你們再不說話,就一塊到派出所走一趟。」

    柳海洋看了看坐在床沿上的路繼軍,低垂著頭,兩嘴緊閉,好像就想這樣一直僵持下去。這樣僵持下去顯然不是辦法。要知道警察之所以這麼做,也是不得不履行的公事。這一點柳海洋非常清楚。他還是想解釋一下當時的情況,力求取得人家的理解也好放一馬。

    「警察同志——你們聽我說——」

    沒等柳海洋把話說完,路繼軍便沉不住氣了,唯恐他交代出實情,抑或是擔心因自己的過錯連累對方。當然這兩種情況他都不願看到,不然他絕不會大包大攬滿口承認都是他自己的錯。並強調他一人做事一人當,要去派出所我自己去就是了。他一邊說著一邊穿上衣裳。

    「到了派出所一定好好跟人家解釋清楚,相信我們人民警察不會冤枉好人的。」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柳海洋也只能這樣安慰幾句。

    路繼軍回頭朝他點了點頭,傳遞出一個非常自信的眼神。那意思告訴對方他不會有事。隨後走出宿舍,身後跟著兩個警察和公司保衛科那個領導。

    就這樣,路繼軍被兩個警察帶走了,去了一個不該去的地方。

    宿舍裡只剩下柳海洋一個人顯得格外寂靜。先前路繼軍在時睡覺時的呼嚕聲打得震天響倒使他習以為常;眼下沒了那種呼嚕聲反而睡不著了。整個一個夜晚,我都無所事事,心裡總想著路繼軍對警察說的那些話:什麼一人做事一人當啊之類的氣話。這小子也不動腦子好好想想,氣話不是能跟所有人說的,尤其人民警察,他們是幹嘛的難道你不知道?

    最讓他擔心的是,警察問話時若他說不出個三六九來再跟人家急眼,一旦惹怒了人家,警察可不吃那一套,萬一給扣上一頂諸如:擾亂社會治安或更反動的帽子。到那時候恐怕受批判的不但是路繼軍,恐怕他也逃脫不了干係。

    由於昨晚沒睡好導致早晨起晚了點,在匆匆忙忙去食堂吃早飯的路上他遇到段保國;看到他急匆匆著急的邋遢樣便問:「是不是起晚了?」他不好意思笑了笑,卻沒好意思說出昨晚發生的事情。接著段保國又問:「昨晚上是不是你宿舍裡的人放鞭炮?」

    「你知道了啊?」

    「恐怕咱們公司沒有不知道的吧!」

    「都是路繼軍那小子惹的禍,鬧得我一宿沒睡好,天快亮時倒是睡著了,結果一睜眼太陽都大老高了。」他無奈地深歎了口氣。

    「唉——放鞭炮也不挑個時候,等著挨批吧!」段保國扔下這句話就走了,帶著滿臉的惱火。

    本想跟他進一步解釋清楚卻見人家氣呼呼離去,那走就走唄,何必生那麼大氣啊?再說這事又不是他幹的。這麼想時,他心裡多少也得到些安慰,隨後便直奔食堂餐廳吃飯去。

    隨便吃了點早餐,然後他便急匆匆向建築工地奔去。剛一踏入工地施工區,一陣放大的喇叭聲猶如波浪般撞擊到他的耳膜。那聲音是從工地東南角臨時辦公室的方向傳來的,節奏震動著他怦怦跳動的心房,似乎那裡在開一個什麼會議。瞬間他的心懸了起來,是不是批判會啊?於是他慢慢朝辦公室方向走去。臨近時果然看到了路繼軍,低垂著頭,站在會議主席台的一旁——真就是一個批判大會。

    說實在話,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但確實看到了這一幕:在辦公室前面的空曠場地上,隊長嚴建設站在一張辦公桌前對著麥克風講話,旁邊站著的是正在接受批判的路繼軍。他耷拉著腦袋像霜打的茄子。參加批判會的都是該建築施工隊的工人,會場上鴉雀無聲。大家都懷著一顆悲痛的心情,聚精會神地傾聽嚴建設的講話。

    他悄無聲息地站在了人群中的最後面。他開始在人群中四處搜尋葉曉卉,卻始終沒有發現;可就在他剛要扭頭向台上看時,眼角的餘光突然發現有一道似曾相識的身影出現在面前,這身影就是葉曉卉。她用異樣的目光看著他的眼睛,質問道:「路繼軍他怎麼了?是不是你小子又在耍啥心眼栽贓於他?」

    葉曉卉頂著被眾人嘲諷以及遭受牽連的雙重壓力挺身而出為自己心愛的人說情,然而,卻萬萬沒想到會遭到路繼軍的冷漠。事後,柳海洋問他為啥對人家這樣?

    路繼軍自傲地說,「男子漢大丈夫一人做事一人當,用不著一個女人為我說情,尤其是她葉曉卉。」他的語氣特別重,彷彿故意說給在場的人聽,顯然意思是說,哪怕這個女人再怎麼不顧一切為他作出自己的犧牲,甭管從往日,還是到現在他路繼軍跟她絕不像人們傳說的那種戀愛關係。

    為了能進一步證明這一點,說完他還用力將她推倒一旁。若不是她反應靈敏恐怕就摔個仰八叉。待站穩腳跟緩過神後她臉上現出一絲緋紅,咬著自己的唇邊,狠狠瞪著仍然無事似的路繼軍,隨後扭頭氣呼呼走了。

    其實,柳海洋看到葉曉卉在走向主席台的剎那間本想上前阻攔,擔心她做出什麼不理智的行為招徠殺身之禍;但是依照她的倔脾氣,根本不會聽從任何人的勸阻;所以那一刻他猶豫了。就在他猶豫不定的一瞬,卻見她灰溜溜地走下台去,向人群後面走去,想必不會再玩什麼鬼花招。這樣他先前那顆懸著的心才總算落了地;甭管她是自討沒趣,還是因別的什麼原因,反正沒惹下是非就讓萬幸大吉。

    柳海洋的目光從她身上離開,重新回到主席台上。嚴建設仍在講話,公司昨晚上召開了中層幹部緊急會議。就會議精神他作了簡要的傳達,首先帶領大家學習了《告全黨全軍全國各族人民書》以及相關的社論。號召大家在當前這非常時期,尤其黨員幹部一定要緊緊團結在黨中央周圍,等等諸如化悲痛為力量,做好本職工作方面的內容。隨後,他便說起昨晚發生的鞭炮事件,說眼下這是個非常時期,全國人民都沉浸在無比的悲痛之中,而咱們建築公司的工人路繼軍則毫不顧忌影響竟放起鞭炮,實在讓人心寒啊;當然咱們知道他的用心不是衝著他老人家,但也不是件小事。必須引起咱們大家的高度重視,嚴防階級敵人趁機破壞生產,破壞革命,破壞當前的大好形勢。

    這時候人群裡傳來嘰嘰喳喳的竊竊私語聲,大都是對路繼軍的行為甚感不解。其實,一開始大家看到路繼軍站在主席台旁邊的位置時,就知道他又闖下了禍,只是不知道什麼禍而已。眼下經嚴建設這麼一宣佈,敢情竟是這麼一回事;看來這回弄不好得吃不了兜著走。

    頓時,大家的心不禁被吊了起來,同時也引起一陣騷動。

    「不要吵了。」嚴建設讓大家不要大聲喧嘩,有什麼異議可以會後討論。會場秩序隨即安靜下來,然後他宣佈下面有路繼軍作書面檢討。

    路繼軍不慌不忙地從衣袋裡掏出一張寫滿了字的信紙,無疑是一份書面檢討書。他低垂著頭深沉地讀了起來:「自己身為建築工人,辜負了黨的培養和教育。說著說著便抽泣起來——」最後實在說不下去,嚴建設便讓他下去了。

    在總結他的檢討時,嚴建設似乎故意含混其詞,籠統地說道:「回去後一定加強無產階級專政理論學習,努力提高自己的政治思想覺悟,徹底認清自己所犯錯誤的嚴重性,以實際行動改過自新。」而路繼軍滿臉卻是明明白白的不服和不忿,像是一個神經錯亂的人一樣衝著台下百十號人默默咕噥道:「你們相信我路繼軍是那種人嗎?」

    台下發出嘰嘰喳喳的議論聲,根本聽不清議論的什麼。

    快散會的時候嚴建設動員大家要化悲痛為力量,幹好自己的本職工作等等激勵的話語。隨後宣佈散會。

    接下來的日子就是悼念活動。他們公司要求各建築施工隊都要出牆報,嚴建設便要求我們寫文章歌頌偉人的功績,說你們是知青,有知識有文化,理該盡上自己所能。

    可那天吃晚飯時,柳海洋坐在食堂餐廳靠牆的一張餐桌前,突然發現周圍人們的心思並沒有完全放在那上面,倒是談論路繼軍亂放鞭炮,以及葉曉卉為他說情的話題。這讓他十分納悶,領導讓把精力放在幹好本職工作上,為什麼總有人背道而馳?

    頓時,柳海洋悟出一個道理。不知道別人平時留心到這一件事沒有:假若有一個人,平時大家對他並不是很熟識,而在一個特定時間做錯了一件事情,他的名字一旦經人提起過以後,與其相關的許許多多細節都會環繞著這名字逐漸送到你的耳邊來;隨即就會聽到歷來不曾提過這名字的,你的朋友們也都在談起了他。自然你就會發覺他在你從前的生活裡閃現過多少次不曾發生的故事,而你卻一直沒有注意。

    其實在他眼裡,路繼軍和葉曉卉她們兩人並不完全像傳說得那樣糟糕;她們是他的中學同學,現在又是同事,對她們平日裡的為人以及生活習慣他非常瞭解,只不過是,自從路繼軍在那天晚上放過鞭炮,進入了眾人的特殊目光後,路繼軍這個名字便特別使他覺得時常掛在耳邊,甚至牽連在那麼深重的一種悲傷裡,而且這種好奇心思與日俱增,以至於每逢遇見他的朋友必定要問人家:「路繼軍這人到底怎樣?」

    幾乎得出的回答都是那幾個字:「仗著他有個有本事的老媽為他擦屁股。」

    「我只想知道他本人怎麼樣?」他繼續問道。

    「是個好人!」回答裡伴著一種微笑,無法讓人不起疑心的那種微笑。

    從那種微笑裡,柳海洋看得出他們對他的身世是如此的羨慕、嫉妒、恨。其實他們說得這些他都知道,所以也就沒必要再問下去。有些事情本不該你知道反而你知道了,並不見得是好事情。有句俗話說得好:少一事總比多一事好。

    其實路繼軍也意識到自己已變成人們飯後閒暇的名人。當然他依舊還是要出入飯店理發館之類的公共場合,和各式各樣的人為伍,就像下鄉插隊在農村時期一樣,享受自由輕鬆的情趣。

    有一天中午,路繼軍趁午飯時間去單位對面那家國營工農兵理發館理髮。進去後發現已有三個人在等候,得需要等候一個多小時才能排到他,但他依然在此耐心等候。因為他是常客,那個四十來歲的理髮匠通常都是一邊理發一邊說些趣聞軼事,顧客理個頭總能聽到些消息、故事和最新的笑話,以理髮匠超然的觀點說得有聲有色。對於同事的煩惱,他都抱著事不關己的態度。從顧客一落座直到最後噗通噗通拍拍脖子和肩膀為止,顧客總能聽到一大堆五花八門的閒話,甚至有點兒荒唐、不正經,卻頗有娛樂性。這樣就對顧客足夠了。

    路繼軍靜靜坐在那兒,聽到理髮匠口若懸河地說,聽說前幾天有個知青放鞭被擰送到了派出所,非要查人家祖宗八輩身世。不是不讓放鞭炮,而是那知青選擇放鞭炮的時間不對。你說那天是啥日子——這麼重要的日子,全國人民都沉浸在無比悲痛中,他倒好,半夜裡趴起來辟里啪啦放起了鞭炮。大家還都以為他睡莽障了。結果弄到派出所一盤問,才知道他比誰都清醒。沒想到來自大城市有知識又有文化的知青竟然也會幹出這等傻事。

    在理髮匠、或許更多人們的心裡總以為只有辦喜事才能放鞭炮,若要辦喪事時放鞭炮是對死者的大不敬。有個年長的顧客便提出相反的意見,說中國民俗自古以來就有紅白喜事之說,遇到喪事,敲敲打打放鞭炮也是常有之事;表示一種趨利避害的祝願,和「大不敬」風馬牛不相及。

    另幾個顧客聽後只是咧嘴一笑,心情似乎非常沉重。

    路繼軍有些坐不住了,其實他對中國民俗一竅不通,看到幾個顧客心情沉重的樣子禁不住滿面羞紅,直紅到脖頸。儘管顧客們都不認識他,但他卻沒有顏面去正視這個現實,只得起身溜之大吉。

    那天晚上,他將要睡覺時,路繼軍回來了,一進門便長歎了口氣,隨後把中午發生在理發館的事告訴了他。說事情發展到這種地步是他沒想到的,眼下的他就像是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看得出他非常鬱悶。

    為了勸說他以後要引以為戒,柳海洋曉之以情動之以理,簡直費盡口舌,卻沒等說完便被他強行打斷,說他想起那天嚴建設在會上佈置的寫表決心的文章,考慮到自己那點墨水肯定寫不出什麼感人的文章來,若是讓葉曉卉替他寫,恐怕也指望不上——思前想後,覺得還是得麻煩柳海洋來替他完成這一艱巨任務。但又怕一旦說出口遭到拒絕,那就太沒面子了。這個矛盾使他舉步維艱,卻最後還是覺得只有柳海洋才是最佳人選。

    「可我還得寫呢,哪有時間替你寫啊?」柳海洋說。

    「你寫不寫無關緊要,若我不寫就是個問題,起碼扣上個態度不老實的帽子。」

    「有這麼嚴重嗎?」

    「沒聽嚴隊長說話時那凶巴巴的口氣,巴不得一口吞了我。說老實話,哪個隊長願意自己隊裡有這麼個害群之馬存在。」

    想想也是啊。柳海洋當即猶豫了:寫還是不寫呢?寫呢,肯定會耽擱自己要寫的。不寫呢,無疑他又會挨批。要是硬逼著他自己寫,恐怕單憑他肚裡那少的可憐的墨水顯然寫不出什麼好文章來。況且眼下他正處在人生的低谷期,要寫的文章,自然定義以及論據都把握不到位,交上去領導看了對他更是不利。如果柳海洋硬是拒絕,那他自然就會麻煩葉曉卉替寫。

    可是他再清楚不過,葉曉卉對他的愛只是建立在自己所要的那種愛的基礎之上,由此所衍生的幫助顯然是要有先決條件的。這是他這麼多年以來最頭疼的事,肯定不能指望她;由此聞言,也只有柳海洋能幫到他,雖說他之前總是想著法子捉弄,恥笑人家,從不望著人家有好日子過;但憑良心講,柳海洋這人不是那種斤斤計較小肚雞腸的偽君子,即便看在同學的份上,也沒有理由不助他一臂之力,度過這一難關,否則那就不是柳海洋;最最關鍵的是,人家的幫助是沒有任何附加條件的。就是在這樣一種思想的驅使下,他接受了柳海洋的幫助。這樣,柳海洋熬了半宿總算寫了兩篇文章,一篇署上路繼軍的名字,另一篇則是柳海洋的;兩篇文章都是有關全國人民齊心協力,推翻三座大山,趕走了日本侵略者,消滅了國民黨反動派建立了新中國,走上了社會主義康莊大道的內容。交上去後被入選張貼到公司辦公樓門前的牆報欄上,供工人們閱讀學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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