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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卷 第十四節 新的起點 文 / 紫柳2014

    第十四節新的起點

    1975年『冬至』後的一天早上,天氣雖有些寒冷,卻陽光明媚。

    柳海洋他們來到大隊部集合,準備乘坐由招工單位派來的一輛解放車前往縣供銷社報到。到了這裡才知道王二柱被一家國有企業招了去,先前一絲風聲都沒有洩露,嘴巴真是夠嚴實的。雖然他們心裡都不是滋味也得強忍著,誰讓自己不是班長呢。當他們抵達齊城後,發現在那個白茫茫一片鹽鹼地大平原的外面,還有個全新的、陌生的有著強大吸引力的石油化工城。

    他告訴我,昨天還在白茫茫鹽鹼地裡撅著屁股『修地球』,累的腰酸背疼死去活來,眨眼間便來到了繁華喧囂的城鎮,真像是在做夢似……

    當他走在齊城小鎮並不算太寬的街道上,兩旁的樓房大都是三四層高,一派北方建築風格;街道兩旁花壇裡的花草樹木仍帶著綠色,使人覺得彷彿希望之神曾經在昨夜裡打這兒經過,在早上留下了更加明亮的足跡。紫色耳狀的報春花和長著金眼睛似的三色堇,一朵朵的花兒從葉簇中探出頭來,在冬季氣息東南風的吹拂下,不時地搖頭晃腦,彷彿在向人們微笑;如此美麗的景象,使他心裡不免美滋滋的,似乎也長出新的希望的幼芽。

    然而那一刻,我的名字便從他心底漾了上來,這時候是否也在體驗著生命的美好?那充滿平原淒涼風貌的槐樹屯是否也如此充滿了燦爛的陽光?說實在話,他真不敢往下想去。

    報到後他才得知他們被分配到齊城建築工程公司。剎那間,先前那顆熾熱的心一下子涼了個透底。天哪,怎麼會到這種單位?不就是乾泥瓦匠壘房子的活兒嗎,跟農村莊家活有啥兩樣?晴天一身汗雨天一身泥,又髒又累。一天下來身上的汗臭味兒讓人噁心。

    不是說去供銷社干服務員嗎,咋就變卦了?他和他那些被忽悠的知青們在心裡默默嘀咕道。

    有個別知青吵著要找帶隊幹部楊偉討說法,被他強行阻止下來,覺得那樣欠妥。剛才吵著要找楊偉說理的那個知青發起牢騷:泥瓦匠恐怕連老婆都找不上,讓大家說說,誰家的閨女願嫁個泥瓦匠過一輩子?

    中國上山下鄉知青是那個時代的特殊產物,我們經歷了上山下鄉,到農村接受再教育的艱辛之後,卻分配到最艱苦、最受人鄙視的單位工作。讓誰說誰都會覺得不公平?

    「是我們自己鄙視自己,沒有誰會嘲笑我們。」他依然堅持先前的觀點。

    「不管怎麼著,我們畢竟返城了。在城裡甭管幹什麼工作,環境總比鄉村好得多吧!」葉曉卉說。

    「照你這麼說我們只有默認了?」

    「不過葉曉卉我可有話在先,到時候我討不上老婆你得為我生兒子!」

    「做夢娶媳婦淨想好事!」葉曉卉伸手就要打過來,幸好他跑得快才逃過一劫。身後卻傳來她善意的提示:「難道你們沒聽那個招工的幹部說,如果這次不服從分配,以後就沒咱們的份了。」

    「當年我們毫無條件響應號召上山下鄉,到頭來竟落到這步天地?現在招工進城倒講起條件來了,真是委屈死了。」路繼軍插嘴說道。

    「受點委屈吧,先去了再說嘛!」

    隨後便是一陣沉默。他們個個像霜打的茄子低頭耷拉角,失魂落魄似地回到各自的宿舍。柳海洋深深歎口氣後便上床躺下來,腦袋剛一落在枕頭上,突然想起壓在枕頭底下的那本日記本,那是在我們知青返城前一天晚上送行宴席上段愛國送給他的那本藍色皮面的日記本。他摸出來打開一看,確見扉頁上寫有一首詩:

    兩年前,滿懷豪情本農村,朝夕間,與戰友心連心。

    麗日晨,朝氣蓬勃赴城鎮,恰似是,揪心撕肺強耐忍!

    憶往昔,回顧崢嶸的戰鬥歲月,艷陽天中戰「三夏」!碧空凌翩展翅振。

    路線覺悟大提高,階級鬥爭立場穩。

    與俺收下糧萬石,同俺布下綠海銀河,待明年豐收季節,您會不會蒞臨觀陣?

    機械化宏偉藍圖,馳騁新農村,紅旗車滿載「金銀」獻祖國,到那時咱們仍是情湧腦海心撞心!

    同志啊!戰友啊!千樁事該從何談起,萬句話筆該從何下?

    「繡地球」的莊稼人,賜您幾句拙言粗話,僅是激動的心!

    「雄關漫道真如鐵,而今邁步從頭越。」

    革命青年務農為榮,中華兒女志在四方。

    黨召喚咱志願,黨事業咱前途,黨揮手咱前進,黨指示咱銘心,學習潘冬子,

    永做革命人。

    請您不要忘記第二個故鄉—槐樹屯。

    這是錘煉您的第一個熔爐,這裡有數不盡往熔爐中添「煤」的人——

    他不由自主地默讀著,不由的輕聲念了出來。躺在床上的路繼軍忽然起身抬頭怔怔地望著他說:「你念叨什麼呢?是不是又想起梅青春?才離開幾天就想成這樣,沒出息!」

    柳海洋沒有理睬他,只是問他這首詩寫的咋樣?他沒有吭聲。他便自言自語道:「好詩啊。它寫出了貧下中農的心聲,寫出了我們跟貧下中農同甘共苦,建立的那份深厚的階級感情;這份感情我們一定要珍惜才是,這是我們人生中最寶貴的財富。」說完,他仍然沒聽到他說什麼。這樣他便將合上日記本塞回枕頭下,睡覺了。

    隨後一段時間裡便是辦職業培訓學習班,與他們一起參加學習班的還有其他公社知青點的知青,大概有七八十人吧。每天坐在一個偌大的會議室裡聽建築公司郝書記作報告。郝書記40多歲的模樣,三年前部隊轉業到了這家公司;他中等個子,身上總是穿著那件已褪色的草綠色軍裝,倒是顯得樸實憨厚,但講起話來依然保持著在部隊那種渾厚有力的口氣:他每天都是選擇報紙上的一篇與建築企業有關的文章來讀,教育他們要向公司裡的先進人物學習,熱愛建築業、不怕苦不怕累,以公司為家、刻苦學習技術業務,做個又紅有專的建築工人等等。雖然都是些枯燥乏味的說教,起初他們還能聽得下去,後來便有些不耐煩,覺得還不如早些下工地幹活去,起碼自由些。但是想歸想,還是得硬著頭皮坐在會議室裡聽講,其實心早就飛到外面的世界遊逛去了。

    半個月的學習班總算結束,接下來便是往各施工隊分配。柳海洋和葉曉卉被安排到公司第二施工隊,隊長叫嚴建設,30多歲的樣子,是一名復員軍人,像所有復員軍人一樣有著一副魁偉的身體,軍裝的領子勒著他那黝黑的脖子,可他年輕英俊的臉龐上那對閃亮閃亮的眼睛,好像在要求別人工作的時候,都得無條件接受他的調遣安排,否則別怪他不客氣。所以他們都非常拘謹,根本不敢亂說亂動,更甭說自作聰明耍小心眼偷懶了。

    起初嚴建設安排他和葉曉卉泥灰等瑣碎的活兒,後來根據一段時間工作表現情況,嚴建設讓他看管攪拌機,這活兒比較單純,也比較輕快;而路繼軍仍然推泥灰,葉曉卉繼續干綁鋼筋的活兒;其實綁鋼筋也就是在預制樓板上將一根根的鋼筋用鐵絲捆綁起來,免得預制時散了架。雖說分工不同,可那一段時間他們除了吃飯、上班、睡覺這三部曲外,腦子裡似一張望眼欲穿的白紙,可以說日子過的無憂無慮,很快半年的試用期就到了;根據縣勞動局有關招工條列,在這短暫的期限內,表現好的可留用轉為正式工人,否則,哪裡來哪裡去。

    記得那天下午,公司文書騎自行車來到工地上,手裡拿著一沓印好的表格白紙,發給他們填寫的是縣勞動局下發的一份工人轉正申請表;文書特囑咐他們要認真填寫,必須在兩天內交上,千萬不要耽擱。按照文書的囑咐我們下班回到宿舍後,便按上面的要求認真填寫。路繼軍手拿著那份表格來到柳海洋面前,指著家庭出身那一欄問我咋填寫?

    「這一欄非常重要,得如實填寫才是。」柳海洋說,「根據你父親的情況,應該填寫『軍官』才是。」

    「那你咋寫『貧農』呢?」看他那一欄填寫的和自己的不一樣,路繼軍便梗著脖頸囔起來。

    「又偷看我的。上中學時你就偷抄我作業,抄錯了還怪我寫的不清楚。」

    「有道是打人不打臉,罵人不揭短啊。事情都過去這麼多年了還耿耿於懷。再說了,這東西又沒啥可保密的,看看有什麼大不了的!」

    「小心看到眼裡拔不出來了。」

    「別貧嘴了。快告訴我,為什麼那麼填寫?」

    柳海洋撲哧一笑:「因為你爸爸是軍官嗎!」

    「那你爸爸是工人,咋不寫工人呢?」

    「可他是從農村出來的,老輩子家庭出身是貧農,那就得寫貧農。」

    「那我爸也是從農村走出來的啊。」

    「反正我也說不清楚,上面就是讓這麼填寫的。」

    路繼軍一時無語了。

    第二天早上,柳海洋沒有像往常那樣在第一時間趕往基建工地上班,而是去公司辦公樓的人事科遞交轉正申情書。因為這棟樓跟他們單身宿舍同一個院,前後樓之別,可以說近在咫尺。即使辦完要辦的事再去工地上班想必不會耽擱多少時間。當他們將那份填寫好的轉正申請書交給人事科後,出得辦公樓在去基建工地的路上,路繼軍突然說他有些冷嗖嗖的感覺,懷疑哪裡下了雨?

    聽這麼一說,頓時柳海洋也覺得身上有些涼意。便下意識仰頭望了眼天空,晴空萬里,根本不像下過雨的樣子。不過他突然想起今早上廣播喇叭裡說哪裡下了雪。那麼這種冷肯定跟下雪有關。於是他便告訴路繼軍,說好像北方哪個地區下了雪。

    「下雪?」路繼軍有點驚訝:「春天也下雪啊?好像還沒有遇到過啊!」

    「天有不測風雲是自然界的運功規律。」他撲哧一笑:「你沒遇到的事多著呢。別以為沒遇到的事就不會發生!」

    路繼軍知道他在譏笑自己的無知,但路繼軍並沒有像過去那樣強詞奪理狡辯。既然如此,他也就沒再吱聲。路繼軍這人脾氣非常古怪,你不接話反而以為別人在生他氣,便賭氣好幾天不跟他說話。那他就以牙還牙;彼此誰不都不搭理誰,就那樣僵持著。

    直到有一天,上面下來通知說,他們順利通過了考驗試用期轉為正式工人。這樣,他們便享有國家按人頭供應的計劃糧食,普壯工每月定量31斤,其中粗糧佔百分之三十,細糧供應有時也沒有保障。月工資31元。雖說月底都花得精光,但是大家還是挺高興的。

    得知這個消息後,覺得眼前這個平台是給自己下台階的最佳機會。於是那天晚飯後他便主動找到柳海洋,說改天邀請他喝酒,好好慶賀一下。

    那時候他們都是些20來歲的年輕人,正是長身體需要營養的時候,而食堂的伙食幾乎每天都是那一樣味兒的幾種菜,連塊肉片都吃不到。有一次為一碗芹菜炒肉路繼軍跟那個胖子炊事員吵起嘴來,說為啥給他的菜裡沒有肉,給女的碗裡盛得只有肉沒有菜?他看到在他前面打飯的葉曉卉碗裡盛了很多的肉,所以心裡便有些不平衡。

    柳海洋便勸他不要這樣,其實這本是很簡單的道理,因為你碗裡是芹菜炒肉。芹菜自然就多些;而人家葉曉卉碗裡是肉炒芹菜,自然豬肉。

    「我看你小子是想討葉曉卉的好,想吃人家豆腐?」

    這話被走出不遠的葉曉卉聽到了,她掉轉過身來猛地推路繼軍一把,「說啥呢?背著我說我的壞話。」

    「沒有,沒有。我哪敢說你的壞話!」路繼軍衝她傻笑。

    「我都聽見了,還不承認。到底說我啥壞話?」

    「真沒說。不信你可以問柳海洋。」他將求救的目光投向柳海洋。

    同時葉曉卉也看向柳海洋,卻沒看到他有什麼反應,便扭頭對路繼軍說道:「瞧人家那臉色啥反應沒有,這說明什麼?說明人家不願當眾揭你的短處,出你的醜。其實即便他說出你說我的壞話,我也不會斤斤計較。」如果因為路繼軍確實說過她壞話遭到對方變本加厲反駁的話,那他肯定會在眾人面前奚落,嘲諷她,反倒把她推入難堪的困境。她不願看到那樣的場景。於是,她拽起他胳膊就往一邊拖:「快走吧,別在這裡丟人現眼。」

    沒想到為一碗菜惹怒了葉曉卉,卻又被人家原諒。這對自尊心要強的路繼軍來說顯然是恥辱,哪還受得了。想想這都是那個胖子炊事員惹的禍,不能就這樣輕易饒過他,於是,滿肚子火氣的路繼軍,一氣之下,把那碗芹菜炒肉刷地潑到那個胖子炊事員的臉上,「吃你媽的芹菜炒肉去吧!」

    「你——」胖子炊事員也不甘示弱,放下手中的勺子就要從打飯的窗戶裡鑽出來跟他較量。幸好被眼急手快的葉曉卉給擋了回去:「師傅,跟他生的哪門子氣啊。」隨後扭頭又責怪起路繼軍說:「像哪輩子沒吃過肉似?」說著將自己碗裡的芹菜炒肉倒進他的碗裡。「不解饞的話我到街上肉鋪裡買去,若是你不吃我扒開你嘴也得灌下去。」

    看著自己碗裡香氣撲鼻的芹菜炒肉,路繼軍的火氣才總算消退下去。但從他憤怒的眼神裡可以看出他不會輕易散伙。

    後來這事被食堂司務長段保國知道後,唯恐他日後再鬧騰個沒玩沒了,便主動找到他,說明食堂的經營情況,他的報復心思才暫且放下。不過,食堂的伙食還是沒有改善,依然吃不到肉!所以路繼軍饞肉的**與日俱增,一遇到什麼事情都咋呼著要去飯店撮一頓,這話他不知說過多少遍,卻從沒見過他掏過一次腰包請客。

    「這次是真的。我真的有點受不了了。」路繼軍笑了笑。

    「是啊,好長時間沒吃到肉了,得好好撮一頓。」

    說著笑著,他們來到基建工地上。看到站在攪拌機旁邊的隊長嚴建設臉色有點兒不對勁,柳海洋便壓低聲音讓路繼軍他們幾個避開他從樓後走,卻還是被他發現給喊了回去,「知道遲到了咋還繞著走?」

    像做錯事的小學生在挨老師的訓斥似,他們低垂著頭不敢抬頭看隊長一眼。柳海洋本想解釋一下,可剛一抬頭就被他嚴厲的目光擋了回去。

    昨天公司文書過來給隊長嚴建設說起過他們這批知青轉正的事情。他猜想今早上他們肯定會去公司遞交那份申請書,這樣以來,到工地的時間無疑就會晚一些。但是,總得提前給打個招呼,也好讓領導有所思想準備,安排別人去頂崗。總不能因你們幾個人不按時上崗,讓大家都傻等著,那樣不但會耽誤生產,而且還會造成很大的經濟損失,「你們都給我聽好了,我們公司是企業,是要有盈利的。不然拿什麼發工資?」他滔滔不絕說了一大堆道理來教育他們,然後才安排幹活去。

    打這以後,他們吸取了嚴建設嚴厲訓斥的教訓再也沒有遲到過。一切都按嚴建設安排的那樣去嚴格要求自己:和泥灰的還和泥灰,綁鋼筋的還綁鋼筋,推泥灰送料的還推泥灰送料。嚴建設也挺滿意的。而他們也覺得一切都比預想的要好些,心情也還算舒暢,幹起活兒來不但自覺,還挺賣力。唯有路繼軍那小子動不動就在柳海洋面前嘮叨,要去飯店撮一頓。看得出他一直惦記著轉正慶賀的事。柳海洋擔心他喝酒鬧事,尤其在這個節骨眼上,隊長剛有點好的看法。便說慶賀並不一定非要用喝酒的方式,放一下鞭炮不也是很好的選擇嗎!雖說路繼軍有點不高興,但還是接受了。說他手頭上正好有一串200響的鞭炮,待擇個好日子放了它表示一下慶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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