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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卷 第十六節 夜深人靜 文 / 紫柳2014

    第十六節夜深人靜

    後來在一次職工大會上,嚴建設特意表揚路繼軍近日不管在工作上,還是學習上都表現不錯,並希望再接再厲更上一層樓。之於路繼軍背後的故事卻隻字沒提,不是他不知道沒得說,作為一隊之長的嚴建設考慮更多的是年輕人以後要走的路還很長,不能因一時糊塗做錯點事就被抓住不放,一棍子打死。要允許人家犯錯誤,也要給人家改正錯誤的機會。這就是嚴建設的工作作風。這一點他手下的工人們都知道,想必路繼軍心裡也應該有數才是。

    其實每個人都有虛榮心,都喜歡被表揚,顯然路繼軍也不例外。受到隊長表揚後的那幾天裡,甭管隊長安排幹啥活兒他都乖乖地服從,而且還幹得格外起勁;當然是處在那樣一個大的環境下,我們跟全國人民一樣全身心地以「抓革命促生產」做好自己的本職工作,化悲痛為力量。

    也就在那個時候的一天夜深人靜的時候,我在被窩裡為柳海洋寫了一封信——

    海洋,你好:

    時間過得真快,眨眼已是近半年時光沒有見到你,還真挺想你的。想起那一夜送別宴席途中,我的不辭而別你是知道的,聽說為找我你頂撞了知青帶隊幹部楊老師,嫌他置若罔聞袖手旁觀,致使其非常不高興。這讓我想起我的爸爸有一次因一點小事哦跟媽賭氣而離家出走。而我的爸爸卻狠狠訓了我媽一頓,惹得我媽好幾天沒跟他說話。看得出我在爸爸心裡就是一顆掌上明珠,絕對不允許世上哪個人,包括我媽使我受到絲毫傷害;但就是這樣一個慈祥的父親卻讓我實在愛不起來,因為一頂「叛徒特務」的帽子不僅壓得他抬不起頭來,反而牽連到我的前途,所以對他我只有一個「恨」字。本想我插隊到農村就能夠洗刷他的歷史污點,還一個清白無辜,可事實並非我想像的那樣簡單。自離開那個家庭,離開父母的關愛以後,越來越讓我感受到你是唯一關心我的男人。說心裡話,儘管這個社會給我帶來些許傷痛,但還是覺得生活賜予我的幸福更多。

    海洋,我想你一定很想知道那個夜晚為啥我離開的原因。只是現在我不想告訴你,但我相信時間會給你一個完整的答案。

    在這裡我只想告訴你發生在我身上那些你不知道的事:自我們分別以後,我一度陷入痛苦難以自拔的困境,想死的念頭都有;其實,先前我並不知道自己這麼懦弱的身軀竟會受得住常人難以忍受的痛苦,那是怎樣的一種毅力啊?想必你想都想不到的。

    經過這段時間磨練讓我懂得一個道理:人這一生最不可或缺的或許就是那麼兩個人。一個是你在快樂時第一個想起並想與之分享的人;一個是你所有的悲傷時刻,都想有個陪你一起共度的人。在我最悲傷的那段日子裡,也是最需要有個關心我的人的時候,我幾乎每時每刻都在想著你會來到我身旁,而等來的偏偏是路繼軍,是他擔當了這個陪我一起共度的角色,雖說只是短暫的一天。但他走後先前圍繞在身旁的悲傷再次襲入我的整個身軀,因為我知道你們之間的不和諧,讓我放棄你去愛他這麼一個輕浮的人等同於要我自卸胳膊。所以在以後很長一段時間裡,我都在痛苦和快樂中垂死掙扎。

    每天除了到果園拔草,施肥,噴藥滅蟲。撒六六粉時,一股刺鼻的農藥味撲面而來,熏得我喘不過氣來;我心想,這麼大的氣味,得有多大的毒性?果樹能受得了?殘餘在果子上人吃了會怎樣?當即,我想起那年鄰居家的孩子因吃了塊西瓜而中毒,最後經化驗結果是,西瓜地裡使用了大量的夫喃丹。這讓我十分寒心,我不明白人類明明知道果樹或莊稼使用過多農藥會傷及人類,幹嗎還要使用?

    我實在想不通,可憑我自己的力量卻改變不了這種現實。那幾天裡除了正常上坡外,一大早或晚上我就會孤獨一人去果園裡,傾聽果園裡的響動:幾十種昆蟲,蛐蛐、七星瓢蟲、螞蚱——它們的叫聲都是不一樣的,各有各的聲部;還有果園周圍的玉米拔節,抽穗的聲音,露水的聲音,在我聽來都是無比美妙的天籟。我會伴著這種「天籟」直到夜深人靜,才依依不捨地離開返回宿舍;一時間難以入眠的我坐在窗前雙手托腮,聆聽運糧河上秋風的呢喃,但很快就會消失在耳後;旋即寂靜便再次襲來,之前淡忘了的苦悶也隨之返回,而且更為有力地撕扯著我的胸膛;我的眼睛焦灼而痛苦地透過窗欞望著街巷偶爾過往的行人,想從這些行人中找到一個願意聽我說話的人,他們來去匆匆的,沒有一個人理會我和我的苦惱;於是我更加苦惱,胸膛都要裂開了,偌大的苦惱要是從我裂開的胸膛中滾滾流出來的話,顯然會淹沒全世界;可是話雖如此,那苦惱卻沒人看見。有一天我突然發現宿舍窗前白牆上的桐樹影子愈來愈禿,日落的時候對於白牆上晃動的樹影我是非常熟悉的,可現在它卻有所不一樣了,樹葉都已掉光,只剩下光禿禿的枝椏。這個時候我就會想到你,希望得到你一封來信,哪怕一頁紙只有一個字:一個「愛」或「想」字,我也就滿足的不得了。但是,就這僅僅的一點小小心願,卻直到現在未能如願以償。

    想必每一個知青心裡都明白,我們是響應上面號召下鄉插隊到農村的。此時此刻我不能不考慮我的前途、我的將來,我們的將來,有時候我真希望你能陪在我身邊,每一分每一秒,誰都拆不開我們。當然我不希望我們的真愛變成你的負擔和遺憾。但是我深知我們眼下深陷的困境,以及支配著我倆的愛情。在這裡我向你保證,我不會左右你的主張,更不希望你做出心不甘情不願的海誓山盟。

    海洋,我曾經癡狂地愛過你,說心裡話,從未這樣愛過一個男孩子;現在想來那其實是一種盲目地愛,是時候想辦法分手了,忘記我吧,因我的問題已牽連到你的仕途,我不能眼睜睜看著使你再受到傷害;也許只有忘記,才是最好的選擇,這樣對你對我都是好事。這些話窩在我肚裡已好久好久,始終沒有勇氣吐出來,現在好了,終於吐了出來,但這並沒有讓我感到絲毫輕鬆,相反卻是更加傷心。

    我知道你看過信後,一定也有同樣的感覺。不過,近些天來我愁腸百結老是想同樣的一個問題:在我的身上越來越看不到一絲希望曙光,看來真的要像我來時寫下的申請書那樣,要扎根農村幹一輩子革命了——

    遠方的青春

    1976年9月26日凌晨

    後來,聽柳海洋說讀完那封信氣得他將信紙揉成團攥在手裡,心裡一直責罵我沒骨氣。可以說,那一刻他完全瘋了,猶如失去方向的無頭蒼蠅似找不著北,眼前一片漆黑。他實在想不出任何可以否定我愛他的理由;他曾經不止一次對我說過『如果我們的愛情不是那麼獨特,那麼真實,那麼美好,也許我還能接受。難道這些年來,我們經過相互信任彼此愛悅建立起的情感,說破裂就破裂了?』上個月的一天,我坐著生產隊的馬車進城拉化肥,午飯時還到公司找到他一塊去電影院看了場電影;再往遠處說,初中臨畢業那年冬天的一天下午放學後,他約我去鍋爐房門旁撿煤焦,過冬取暖。每年冬天裡我們都去撿煤焦燒爐子取暖。我們各自拎著一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的荊條筐,手握著二齒鐵鉤在鍋爐房門前的煤渣堆裡扒拉,像兩隻雞爪子在草地裡亂扒覓食似,撿拾那些沒燒透的煤焦。撿拾的正起勁時路繼軍不知從那旮旯裡鑽出來,將正在撿煤焦的中年農婦王嫚子撥拉開非要湊到我面前。王嫚子頭髮蓬亂,一件黑色粗布大襟褂子沒系扣子,一對並不豐滿猶如窩頭般的**裸露在外;在我的印象中她一年四季都是這身衣裳,只是乾的活兒不一樣;冬季撿拾煤焦,春夏秋三季都在撿破爛;在她渾身上下凡是裸露部位都是清一色的紫銅色,當然並非她真正的膚色。有人從她丈夫嘴裡得知,說她自生下來洗過一次澡後就再沒洗過,久而久之便變成現在這個膚色了;倒是也不難看,只是由於缺少精氣神,讓人一看很容易以為是神經病患者;其實她還真不是神經病患者,就是有點缺心眼——村裡人都喊她「王嫚子」。意思是邋遢、懶惰成性的女人;甭小瞧她這副邋遢相,威懾力還是挺大的。在我們那一帶甭管誰家小孩一哭,大人們便說再哭,再哭就讓王嫚子抱你去。這一招非常靈驗,小孩子一聽便立刻止住哭聲。

    在我們那裡像柳海洋那般大的男孩子見到王嫚子都私下裡發賭,說誰敢摸她的**他們就稱他為老大。其實也就是說說過一把嘴癮,誰敢做那種下流事。王嫚子不但不怕反而還戲弄他們;撫弄著窩頭般的**說,『你們是不是想吃老娘的豆腐啊?』說著就往前湊。只嚇得路繼軍慌忙後退,險些被腳底下煤渣絆倒摔個仰面朝天。王嫚子得意地咯咯一笑,然後到另一旁撿煤焦去了。

    如此一幕,讓我們那些女生都覺得有些不好意思。我衝著路繼軍俏皮道,『這下你小子沒本事了吧!想不到你也有害怕的人。真是一物降一物啊!』說這話的同時,我眼神裡顯露出一種疑惑:像這種髒活累活他從沒幹過。因為他家裡取暖的鐵爐燒的都是塊煤和焦炭,哪還用得著撿煤焦燒啊!那他到底來幹什麼?

    「幫你撿啊,我撿的煤焦全都給你!」路繼軍笑著說。

    「給我?世上還有這等好事。」

    「那是你沒遇到我,若早一天遇到我整天都是好事。」

    我不禁一怔,「你什麼意思?」

    「反正我在家也沒啥事,不如就去幫你撿煤焦。」

    「就這麼簡單?是不是還有什麼別的企圖?」

    「青春,你千萬別胡思亂想。」

    「照你這麼說真有天上掉餡餅的神話傳說?」

    「那就看砸到誰的頭上。若砸到你梅青春頭上那真就叫餡餅,若是換別人自然就叫陷阱啦。」路繼軍得意地一笑。

    「這話倒還蠻有哲理的。」我滿口答應,反正他在家裡沒事幹。

    這樣,路繼軍便像跟屁蟲似寸步不離尾隨在我屁股後面,婆婆媽媽地一會兒問這一會問那沒個停歇。我煩了,「不說話沒人把你當啞巴賣了!」我兩眼直瞪著他,巴不得他馬上從我身邊消失。還我一個清淨幽雅的環境,那才是我需要的。而人家根本不在乎,衝我一笑便走向柳海洋那邊,結果沒多大會兒,為一塊核桃大小的煤焦便和柳海洋爭吵起來。

    「明明是我先看到的,幹嗎你搶去?」他瞪著凶狠的兩眼,直愣愣地盯著柳海洋。

    「那你怎麼不撿起來呢?這東西誰撿起來算誰的。」

    他覺得柳海洋不講道理,索性掄起拳頭朝柳海洋腦袋上砸去,沒想到出拳太猛,一拳竟把柳海洋鼻子打出了血。我慌忙上前拉住他,勸他不要再打了。

    「不能就這樣饒了你。過會兒我要告訴你爸爸,讓你爸爸收拾你。」柳海洋知道他最怕他父親。

    「找去吧,找我也不怕!」甭看他口氣這麼硬,其實一點底氣都沒有。他內心早已恐懼,惟恐父親知道後揍他屁股,卻又礙於失面子只得硬著頭皮強撐著。

    「你倆還在吵?還不快閃開。若是燙著我可不負責人!」有位工人叔叔推輛獨輪小鐵車,盛著滿滿的一廂斗冒著青煙的爐渣欲要往外倒,見他倆為爭搶煤焦在吵嘴便攆我們快走開,免得爐渣弄到身上燙著。

    就在我們慌忙向四下裡躲開的剎那間,只見那位工人叔叔弓著腰,猶如田徑運動場上百米賽運功員卯足了勁兒衝刺似,將那滿滿一車爐渣「嘩啦」倒進了爐渣堆裡。早已等候在一旁的眾多拾荒者猛然間像開閘的堤壩,一股水流直瀉而下,很快淹沒了冒著青煙的爐渣。

    本來我也想衝上去搶些煤焦,卻看到那不顧死活的爭奪場景,只好放棄了。然後我轉身拽上柳海洋就要走開,免得被人碰著或弄過來的煤焦燒湯著。沒想到他卻執意不肯走,說他還沒撿滿筐,這樣空著筐子回家會遭母親的謾罵。我對他說,那就等人家不搶了再過去撿拾一些來。他發現我的筐子裡也是半滿不淺,便拽過我的筐子將自己筐子裡的煤焦全都倒進我的筐子裡。

    我卻沒有拒絕,說心裡話,那一刻我十分感動,兩眼直盯著他想說句感謝的話。而他似乎被我看得有些不好意思,慢慢低垂下頭去,然而就在那一瞬間,我突然發現他眼眶裡滾落出兩滴淚珠,悲傷?喜悅?顯然更多的應該是悲喜交加。我想,之前他本想將阻礙我們愛情發展的隔閡向我徹底攤開,不折不扣的打消我的顧慮以及瞎猜想,後來卻還是因種種原因,唯唯諾諾舉步維艱,才以至於導致眼下如此困境。也許他覺得現在是攤牌的最佳時機。他於是告訴我,『其實從某種意義上說起來,真正的敵人就是我自己,是我造成我們分手的主因;這樣以來更是讓我不能原諒自己。很多時候我彷彿被無形的力量推入一間偌大的黑屋子,輕飄飄往裡飄去往裡飄去,直飄入茫茫混濁的黑夜裡,而我卻毫無抵抗力。』他說完這些便長長歎了一口氣,似乎將心底深處多年一直想說卻不敢說的話,一骨碌全吐了出來,頓時輕鬆了許多似的那樣一種感覺。

    一時間我陷入了沉默。

    過了沒多會兒,他告訴我,他肚子咕嚕嚕叫,才陡地想起昨夜晚還沒吃晚飯。現在都已是凌晨時分,職工食堂早已關門,若想要吃飯的話,也只有去離他居住的地方最近的車站飯店湊合著吃碗麵條。這家飯店因地處當地火車站,長途車站、公交車站最繁華的有利路段,每天都是二十四小時營業。雖然這家飯店並不高檔豪華,只是一幢紅瓦黑磚的平房,由於佔居繁華路段的關係也使得顧客盈門滿堂。

    當他來到車站飯店餐廳時,只見三三兩兩幾個男人圍坐在飯桌前喝酒,白裡透紅的面孔顯得都那麼不真實。其中有一個是他熟悉的面孔,那是個街痞子,整天混跡於『三站』周圍,專向那些乞討者甭管男的女的,老的還是少的要錢財。不給,就搜身。所以,那些乞討者大老遠發現他便像老鼠見了貓似,慌忙東躲西藏,唯恐被逮著將自己腰包裡好不容易討得那點錢洗劫一空。凝望著他們喝酒划拳喧囂的場面好長一段時間後,他卻不知怎地,突然覺得肚子不那麼餓了,還作出一個要去一趟槐樹屯,找我好好談一談的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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