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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卷 第八節 牽腸掛肚2 文 / 紫柳2014

    其實路繼軍很想為她受些委屈,只是擔心她過快地接受他,怕她過於匆忙地愛上他;所以他寧願經過長期期待,歷經艱辛以後才得到那種愛情。他這種男人就是這種脾氣,如果能使我們每一個人頭腦裡的想像賦有一點詩意,靈魂裡的幻想高於肉慾,那就會感到無比的幸福。這一點先前我已隱隱有所意識,而葉曉卉卻絲毫沒有。所以在聽到路繼軍如此不近人情地說時便氣得嘴唇直哆嗦,剛待開口狡辯,突然隊長段建國闖進來,將她欲想說的話擋了回去,後來這事也就擱置下沒再提及。

    段建國一進屋,看到眼前那麼溫馨的場景,便伸出大拇指直誇讚,說我們知青雖然年齡不大,卻很懂事,甭管男女有啥病都非常關心,像家裡親兄弟姐妹那般。若在他們農村像我們這麼大的孩子,根本就做不到這一點。

    「那是他們守在爹娘身旁,總覺得自己還沒長大。」

    段建國搖了搖頭,卻沒再說什麼。

    「隊長,你是先喝酒呢還是吃瓜子。」我遞給他一把瓜子。「是啊,大家出門在外難免會遇到些不順心的事情,顯然得相互關照點。」

    他站在那兒只顧得笑,質樸地笑。我們回敬他一個表示感謝的笑意。隨後他安慰柳海洋把傷養好不要急著上工。

    「隊長,我已經歇了那麼多天,不能再歇了。明天我就上運糧河工地上。」

    「放心吧,運糧河工程已徹底完工。」

    「完工了?」

    「完了!」

    柳海洋一臉的疑惑,剛開口想問什麼,我馬上插嘴說:「完工就是完工了,隊長還會騙你不成?」

    「我不是那個意思。只是覺得自己——這——都怨自己不小心——」

    段建國拍了拍他肩膀,說道:「啥都別想。把傷養好比啥都好!」說著停頓一會兒,接著又補充道:「隊裡還有事情等著他我去處理。」說完便轉身匆匆離去。

    我們目送他走出知青大院後,葉曉卉凝望著他的背影說:「你們這隊長還挺好的啊,還知道過來探望,安慰一下。哪像路繼軍那小隊的隊長到現在還沒見人影呢?」

    這話惹起路繼軍的憤怒,喊著葉曉卉的名字,幾乎吼道:「我最討厭拿人來比誰怎麼樣怎麼樣。在家的時候,爸爸時常指著我鼻子說,誰家的孩子學習有多好,哪怕你能像人家一半也好。聽聽這哪像親爸說的話?誰家的家長不都是誇自己的孩子好。所以那時候,我一聽到這話就頭疼的厲害。沒想到插隊來到農村,說這話的人竟然換做你葉曉卉?」

    「本來就是嘛。我只不過重複他們的話而已。有什麼不對嗎?」葉曉卉顯然不服氣。

    「這種話我可不願聽。之前聽得太多了,耳朵都聽出繭子來了。就像一個人吃多了自己不願吃的東西,一吃就要嘔吐似的感覺!」

    葉曉卉鄙視地望他一眼,嘴唇翕動一下,似乎想要說什麼,被我強行攔下來。說心裡話,沒想到路繼軍竟然對這話如此反感!

    其實做家長的都有望子成龍望女成鳳的心願,正是這一點他們才拿比自己好一點的孩子跟我們作比較,希望我們能像他們那樣各方面都優秀。這有什麼可非議的?起碼我是這麼想的。也許葉曉卉不這麼想,因為我看到她怯怯地瞟一眼路繼軍,一臉的不高興。只不過沒有再反駁!

    我進一步解釋道:「或許人家有事抽不出身來呢?」

    「有事?總不能連十幾分鐘的時間都抽不出來?」

    「別發牢騷啦!」

    隨後我們大家談論了這幾天知青點上發生的一些趣事,比如:王二柱餵豬時被豬拱倒在地,弄一臉的豬糞。氣得他讓我們以後不再餵它,看它能撐幾天。結果兩天沒撐下來,豬餓得嗷嗷地叫個不停。他又嫌我們心狠不餵豬。我和葉曉卉幾乎異口同聲,不是你有話在先,不讓喂嗎。

    這時候他倒死活不承認說過這話。他總是說話不算數,路繼軍曾說他說話還不跟放個屁,那屁還有臭味呢。

    當然,他現在承認也好,不承認也罷,反正我們是鐵了心不再餵豬。

    實在沒辦法,他只得乖乖地拎著豬食桶去豬圈餵豬。

    柳海洋聽後直笑個不停。直聊到很晚我和葉曉卉才返回女知青宿舍。

    後來聽柳海洋說,我們走後他便輾轉反側不能入睡,索性爬起床來悄悄出的宿舍,走出知青大院向村南走去,究竟要去哪兒他不清楚。反正走著走著,竟然來到運糧河。

    深秋時節,月光明亮如水,晚風習習,那麼清涼。瞬間他感到週身上下涼嗖嗖的,雖然有些顫慄卻還是強大精神,緊趕幾步快些步出令人顫慄的寒風地帶。

    他抬起頭望著遠方,前面黑漆漆的什麼都看不清。在他心裡,已意識到自己要去的地方,儘管那麼遙遠,還是充滿信心。於是他沿著運糧河畔一直向前走著,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兒,只知道有河流的地方就是家的方向。他想起自己的家,想起家中的母親。眼下母親卻不在身邊,他真想放聲痛哭一場,雖然沒有哭訴的對象,卻通過哭這個最簡單的方式,方能洩掉內心的不快,煩惱,惆悵。

    他真地哭起來。躲在一棵粗大的柳樹下,悄無聲息地流淚。哭時,他偶爾發現有過路人發覺他在傷心地泣不成聲,竟沒有上前來盤問他為什麼要哭?

    他突然停止了哭聲,想先前那樣似幽靈般地,獨自沿著運糧河畔漫無目的地遊蕩。一雙無神的眼晴,四處尋覓著,似在找尋什麼東西。

    也許走累了,他呆立在岸邊倚著一棵垂柳,靜靜聆聽著流水的潺潺聲。這潺潺流水聲彷彿母親講故事的聲音,那麼委婉動聽。

    這時候他腦海裡浮現出母親的身影,那微駝的背,坐在床上似乎在講故事。母親講故事繪聲繪色,栩栩如生,特別吸引人。柳海洋告訴我,說他兒時最愛聽母親講故事。

    母親講故事時,總是把個人感情糅合在故事的情節裡。在我的記憶中,講得最動情最出色,也是我終生難以忘懷的,便是那個流傳已久的文姜「事姑孝養,遠道取水」的神話故事。從母親的嘴裡猶如孝婦河的流水潺潺地道來:

    很久很久以前,顏山那地方很荒僻,村民們都散居在山坡上。其中有戶姓顏的人家,家中有個姑娘顏文姜,生來長的特俊誰見誰喜歡。當她十六、七歲的時候,因家境貧寒,為給人家沖喜而被一頂花轎抬進丈夫家,可誰知,顏姑娘命薄如紙,「寅時娶進顏家門,卯時死了郭家郎」,她還沒來得及認清丈夫的模樣,多病的郭家兒子就一命嗚呼了。

    隨後顏姑娘便背上了掃帚星的惡名。郭家兒子死後家裡留下個小姑子和孤老太婆,顏姑娘從此生活在惡小姑,惡婆婆的折磨與打罵凌辱中,過著牛馬不如的日子。這時候有人便勸顏姑娘再找個主兒,可她心地善良,不但沒走反而為了伺候婆婆,搬到婆婆家與婆婆一起生活起來。

    婆婆家裡種著幾畝山薄地,全由顏姑娘一個弱女子耕種,可想而知日子有多艱難。顏姑娘不但不喊苦叫累,卻把家裡有點好吃的東西總是先給婆婆吃,自己時常餓著肚子下地幹活兒。

    然而婆婆卻不知足。她每天要洗澡,那時候鳳凰山前沒有甜水,要喝甜水須到十里外的石馬村去挑。到石馬村要翻山越嶺不說,中間還要走一段很長的山石路。但是顏文姜為了讓一家人能喝上甜水,不管是三伏六月,還是嚴冬臘月都照樣去挑。可婆婆總是變著法子虐待顏文姜,特做了一對尖底木桶叫她挑水用;一擔水上了肩,路上累了想歇息一下,根本不可能的事。

    三伏的一天,顏文姜又去石馬村挑水,儘管動身很早,但緊趕慢趕趕到石馬村已是大晌午了。顏文姜沒敢有片刻的停留,挑上水氣喘喘便往回返,累得渾身是汗。她望著山嶺感歎道:「黃河還有澄清日,我這苦日子什麼時候才能熬到頭呀!」話聲未落,只見一個白鬍子老頭牽著一匹白馬走了過來。這老頭便是傳說中的太白金星,這個太白金星是什麼人?又是從哪兒來的?

    我疑惑地盤問母親。母親笑了笑,說太白金星是天界一位頗有名氣的星宿,法力廣大,又比較和善。起初,人們傳說的形象是穿著黃色裙子,戴著雞冠,演奏琵琶的女性神。明朝後人們又將這一女神說成老年男性神,說他是一位童顏鶴髮的老神仙,手中持一柄光淨柔軟的拂塵,入道修遠神格清高。他的主要職務是玉皇大帝的特使,負責傳達各種命令。經常奉玉皇大帝之命監察人間善惡。被稱為西方巡使。

    原來如此。我點點頭。

    太白金星一副和善模樣,望著善良的顏文姜說:「看你累得渾身是汗,快放下歇歇吧!」顏文姜道:「我這挑的是尖底桶,沒法放呀。」老頭笑了笑,說:「這好辦。」只見他用馬鞭子朝青石上指了指,青石板上立刻出現了兩個窩坑,這兩個窩坑不大不小,不深不淺,正好能放下這兩個尖底桶。

    從這以後,顏文姜再到石馬村挑水,到了石馬嶺便能放下擔子歇一歇了。有一天,顏文姜在那個地方又遇到了白鬍子老頭。老頭說:「我這馬渴了,把你的水飲飲我的馬吧?」顏文姜忙道:「那就用前面這一桶飲,回去這桶水我自己喝,後面那一桶是給婆婆喝的。」老頭飲完了馬送給顏文姜一根鞭子,囑咐說:「回家後,你把這根馬鞭放進水缸裡,用水時就提一提,不過可千萬不要提過了頭,這事還不能讓任何人知道,否則會出危險的。」說完,一陣風過來,老頭和白馬都不見了。

    顏文姜回到家裡,悄悄把馬鞭子放到水缸裡,試了試果然靈驗。從此,顏文姜再也不用翻山越嶺去石馬村挑水了。

    後來婆婆見她這些天不去挑水,缸裡卻仍然滿滿的水,便犯起疑惑來。問顏文姜咋回事?她閉口不說。於是婆婆只好惡口冷舌地把她罵了個夠,但還是解不了自己的疑心,越發覺得蹊蹺古怪。就又生一計:「文姜啊,你嫁到我們家已經三年了,還沒有回趟娘家,限你兩天期限,回趟娘家吧。」

    顏文姜一聽讓她回娘家,心裡甭提多高興了,臨走時問婆婆:「娘,回去還捎帶什麼活路嗎?」婆婆說:「活路不多,今天去,明天得趕回來,做好七雙襪子、八雙鞋帶回來。」

    這哪是回娘家探親,分明是趕活路啊!卻由於思念娘心切,顏文姜也顧不得活多活少,歡歡喜喜滿口答應了。

    可是當她回到娘家時,母女相見卻抱頭痛哭,一把鼻涕一把淚,訴說三年別情。

    母女倆光顧著敘舊了,卻把婆婆囑咐的活兒給忘腦後了。這時候已是要返回婆家的第二天,顏文姜心急了,忙求母親找來三嬸四嬸,七大姑八大姨前來幫忙。顯然人多力量大,很快七雙襪子八雙鞋就做了出來。

    母親用紅布將那些襪子和鞋包裹起來,讓顏文姜拎著高高興興地回婆家了。

    剛到村旁,就聽到村裡人們哭聲動天,亂騰騰的一片,只見村裡大街小巷洪水橫流,牆倒屋塌,狼藉一片。

    發生了什麼事?帶著這個疑問顏文姜匆匆趕到家裡到飯屋裡一看,只見婆婆手中握著那根馬鞭子,已經淹死在水缸旁。顏文姜急忙不顧一切向水缸撲去,由於水流急輕易靠不上去,她費了好大得勁兒才衝到水缸前,趕緊從婆婆手中抽出馬鞭子,縱身跳進水缸裡,持馬鞭子的那隻手指著北方——瞬間那水缸變成了一個大湧泉,清清的泉水順著她手指的方向潺潺而流,匯入長長的孝婦河。

    可是,人們再也沒有見到顏文姜的身影。

    每每母親講完這個故事時,總是面天長歎,潸然淚下,幾分憂傷幾分憂愁油然而生。凝望著母親悲傷的淚眼,當時柳海洋卻不知母親到底怎麼了?直到插隊到農村後的今天,才猛然悟出母親為什麼總是愛給自己講這個故事的深刻含義。

    此時此刻,柳海洋仰望著家鄉顏神的方向,陷入了無比沉痛的遐思——

    人世間親情這個東西,未嘗試的時候並不覺得如何,一旦走出家門離開父母,隨著時間漸行漸遠才覺得離不開它。尤其下鄉插隊來到槐樹屯這大半年的時間,在經歷許多風風雨雨後,深深感悟到親情在我們的生活中是離不開的,可以說,世間再沒有什麼東西比親情更磨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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