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都市小說 > 殘冬季節裡的愛情

第1卷 第六節 產生距離2 文 / 紫柳2014

    當時父親根本不知道那兩個抬擔架的士兵是**。其中一個士兵告訴他,說他們團長囑咐他們把你送到這兒,就算送到你家了。說完便向他敬個軍禮,然後轉身離去趕部隊了。

    一晃三十多年過去了,想不到父親的戰鬥功臣成了假的,殘廢也成了假的,連自己的身份都成了假的——無論父親怎麼向「紅色政權的人」解釋卻都不被接受,明明自己是八路軍,咋就成了叛徒?

    葉曉卉聽後驚訝地眼一瞪,怔怔地望著我:「難怪人家糾纏著不放?這種事的確說不太明白。」

    「聽說這種事全國上下很多,有人甚至打入大牢,到死自己都不知道犯得啥罪。論起來父親還算幸運的,只背個『歷史有問題』的黑鍋。也許對他本人並無關緊要,因為他始終堅信自己歷史清白。弄清真相只是時間的問題。」

    我一口氣將我父親的歷史真相毫無顧忌地告訴了葉曉卉,最後還強調說,「其實我父親沒有像人們想像的那樣糟糕——」

    這樣的話題實在太沉重,顯然不是我們討論的範圍之內。短暫的沉默後,葉曉卉歎了口氣。然後便把話題轉移到那天公社來人找我談話上面,「是不是馬副主任跟你說過什麼?」

    我知道她這人想像力十分豐富,卻怎麼也不會想到竟把這事跟馬副主任的談話聯繫到一起?而且還不顧周圍環境大聲質問。

    我連忙責令她:「小點聲好嗎,生怕別人聽不見?」

    說這話的時候,我有意識瞥一眼坐在旁邊吃飯的路繼軍,王二柱,生怕他們聽見傳到上面去招來麻煩;再就是想提示葉曉卉隔牆有耳,說話一定要注意!因為有上次王二柱將狗娃做的那事背著我上報於公社,使得我在知青面前抬不起頭來。就是從那時起,我內心深處萌生出對任何人都不信任的疑惑,時時處處都得提防著點。

    葉曉卉卻根本不聽那一套,依舊一副毫不在意的神態,「又不是見不得人的事,怕啥?你還沒告訴我呢,到底馬副主任都說過什麼?」

    我連忙否認:「我的小姑奶奶,他能跟我說什麼,啥都沒說!」

    「其實你的眼睛已經告訴我——」葉曉卉毫無顧忌地說:「梅青春你給我記住,即使再大的官,也不能剝奪咱們的愛情。不要聽他那一套,喜歡誰,愛誰就大膽地去追求。若是放棄被我追到手,到時候別罵我葉曉卉重色輕友。我可是有話在先?」

    平時看她不言不語,光知道埋頭幹活,那天卻破天荒地像敞開話匣子似,話多的如同小河潺潺流水,順順溜溜。那連珠的妙語,那機智的思辨,那獨出心裁的見解,說得是頭頭是道,淋漓盡致。可以說這是她有生以來說話最多,也是最有水平的一次。

    我聽得津津有味,她的這番肺腑之言確實對我震動不小。我聯想到許多:一個在社會上沒有地位的人,一個為了生存忍辱負重的人,還侈談什麼愛情!真是天大的笑話!想到這兒,我對柳海洋的感情徹底冷了,在這如此嚴峻的現實面前,我還有什麼可說的,只有委屈我自己,委屈我自己的感情,委屈我自己的靈魂。

    這麼想時,我的心態平衡了許多,決定按馬副主任的話去做,少跟柳海洋接觸,把全部身心用於勞動上,當一個老老實實,虛心接受貧下中農再教育的上山下鄉知識青年。

    葉曉卉笑了笑,作為知識青年,我們下鄉插隊並非單純為了勞動,更重要的是,從思想上得到改造。踏踏實實拜貧下中農為師。

    這番有著如此思想境界的話語竟然出自葉曉卉之口,確實讓我對她刮目相看。我突然覺得自己在她面前是那麼渺小,渺小的簡直不可一提。

    我還有什麼話可說呢?從個人家庭,或從社會地位,無論從哪個角度講,我都沒有資格跟柳海洋談戀愛,人家根紅苗正,有著遠大的前途!

    顯然葉曉卉也有同感,現在的柳海洋無論在大隊或是小隊裡都是紅人,簡直紅的透紫;不然,隊裡絕不會將幾萬塊錢買來的拖拉機那麼放心地交到他手裡。

    當然隊裡個別人不是沒有擔心,萬一哪天他突然扔下拖拉機轉身返城,先前的重用也罷,樹知青典型也好,豈不前功盡棄?

    這麼想時葉曉卉便極不自然地一笑,既然上面已作出那樣的決定,至於用心何在,顯然不是像我這等普通知青所擔心的事?可是你梅青春拿這個理由來搪塞說服我,未免有些欠缺吧?

    梅青春啊梅青春,想必你自己也清楚,那為什麼還要這麼做?

    難道像你成天掛在嘴皮上說我那樣,說話做事之前不考慮別人感受如何?

    其實你和我都知道,哪個女孩子不愛面子?葉曉卉生氣了,總不能以傷對方自尊心為前提來隱瞞自己的難言之隱,竟拿別人當三歲小孩來耍?

    很顯然,葉曉卉誤會了我的意思。不然,絕不會一連串提出這麼多疑問?

    說心裡話,對她這人我也實在沒辦法,罵也罵不得,更是打不得。或許正是這個原因,她才對我的難處很容易理解,所以在以後好長一段時間裡,她都把我看成「落難公主」,幫助我洗衣服,甚至刷吃飯的碗。當時我的情緒非常低落,我和她,還有柳海洋都在一個小隊勞動,可以說低頭不見抬頭見,有足夠的時間和機會接觸,卻除了跟葉曉卉搭訕幾句外,根本不理會柳海洋。

    我這人向來吃軟不吃硬。既然他不理我在先,自然我也不會理會他。處在這樣一個糟糕的環境裡,我的心情又怎能好起來?

    在那些天裡幾乎所有的夜晚,我都是獨自來到村東頭蘋果園前那個水塘邊,站在岸邊一棵柳樹下,仰望著黑漆漆的夜空發愣——

    突然間,我的眼淚不受控制地落下來。我已經很久沒有哭過,這一次竟哭得那麼傷心。我不知道我在哭什麼,是後悔得罪了王二柱,還是恐懼未來的噩夢?

    恍惚間,遠處傳來拖拉機行駛的「吐吐」聲,在這寂靜的夜裡顯得格外響亮,伴隨著那種聲音漸行漸近,似乎要穿透我耳鼓的同時,蘋果園南鄰的東西路上從東面射來一道強烈的燈柱;臨近時燈柱熄滅了,隨即那種「吐吐」聲也嘎然而止。燈柱熄滅的那一瞬,我眼前一黑,就在我還沒有緩過神,到底咋回事的一瞬,有個人站在了我面前。

    夜幕下,我怯怯地盯著他看了好一陣子,儘管他的模樣看不清。

    「青春,都這麼晚了在這兒幹嘛?」

    多麼熟悉的聲音啊,站在我面前的那個人竟是柳海洋。隨即我意識到剛才「吐吐」傳來的噪聲,無疑是他駕駛的拖拉機製造出來的;這讓我聯想到葉曉卉的話,為了盡快掌握駕駛拖拉機的技能,能夠獨立上路,在沒有教練師傅的情況下,根據書本上說的去摸索著實地駕駛,還得不能耽誤隊裡往地裡運送豬糞。這些天又去了整治清污運糧河的工程上,忙的真是不可開交。可以說柳海洋幾乎連飯都顧不上吃,白天黑夜地忙活。想必他這一定剛從運糧河工程上返回,想到這裡我立馬停止了哭。

    我卻沒有對他說什麼,而他不但不知道怎麼反應,更不知道該如何安慰我,只能沉默。卻在那一刻,我似乎很感激他的沉默。也許只有那種沉默,才不至於使我那顆流血的心更加傷痛!

    說心裡話,那段時間裡我過得很混亂:一面是追尋著夢中美麗的愛情世界;另一面則是現實生活的殘忍。如果說,我得不到心目中白馬王子的青睞,顯然是自己身份的特殊原因所致;而葉曉卉呢?她漂亮,聰慧,熱情,善良,可她的白馬王子連看都不看她一眼,能不令一個情竇初開的女孩子傷心欲絕?

    於是我開始困惑,這世界上真有一種東西叫愛情嗎?難道所有女孩子真得可以希翼這世界上有一個男孩全心全意疼她,愛她嗎?

    我突然感覺到柳海洋輕輕拽我胳膊一下,勸我趕緊回宿舍,免得夜寒著涼感冒,卻被我婉言謝絕。我的倔強脾氣上來,九頭牛都拉不回。柳海洋很無奈,只得幾步一回頭,依依不捨地獨自離去。

    黑夜中,我的視線暗暗追隨著他,距離漸漸遠去,眼睛頓覺乾澀,心裡卻大雨滂沱——沒過多大會兒,他卻又出現在我面前,原來他是把拖拉機停放到場院裡後,又馬不停蹄地返回來。他擔心我想不開做出傻事。

    這次我沒有理由再不聽他話,只好乖乖跟在他身後向知青宿舍方向走去。途中他有意放慢腳步,總想找機會跟我說說話,卻又不知道從哪裡說起?還是我先開口問他,是不是剛從運糧河回來?

    「我是從公社醫院回來的。」他輕輕地說,語氣裡帶著傷悲。

    怎麼回事?他病了?還是——?就在我胡思亂想時,他告訴我一個不幸的消息:今下午在運糧河清污時路繼軍突然喊肚子疼,躺在地上直打滾,同時還不停地吆喝「我要死了——我要死了——」聲音越來越高,驚動了正在運糧河床下清淤的社員們;他們忙放下手中的鐵掀,橛頭跑過去看到底發生了什麼?

    這不是知識青年嗎?其中有個年輕女社員一眼便認出他的身份,忙讓人去找現場的赤腳醫生過來為他醫治。很快便有一位女赤腳醫生過來。這時候路繼軍已不再沒命地吆喝,緊閉著雙眼,臉色蠟黃,一副很難受的表情。

    那女赤腳醫生俯身抓起他胳膊,另一隻手在他手腕脈搏上試了試,便要求立即送往公社醫院。幸好隊長段建國在現場,聞訊後馬上喊我過去;當時我根本不知道咋回事,聽到喊聲後便慌忙跳下拖拉機,一路小跑推搡著前面圍攏的人群,擠進去一看,地上躺著一個人——路繼軍;當即我便慌了手腳,驚詫地大聲咋呼道:「路繼軍,你怎麼了?」我一邊喊著一邊扳著他的臂膀搖晃,想搖醒他問問到底發生什麼?

    「不要猛搖他——」身旁的那位女赤腳醫生告訴我,「他可能是闌尾炎,得趕緊送他去公社醫院。」

    二話沒說的柳海洋轉身返回,迅速將拖拉機開過來;沒想到就在大家要抬路繼軍上拖拉機送往公社醫院時,他卻執意不肯,一個勁地吆喝:「不要管我,讓我躺一會兒。躺一會兒我就會好的。」

    「剛才還在打滾呢,現在咋就沒事了?」女赤腳醫生急切地說:「必須馬上送公社醫院醫治。」

    「真的,我沒事,大夫。我躺一會兒就會好起來——」他兩手按壓在自己腹部,緊咬著牙,說出的每一個字,像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蠟黃的面龐上流露出痛苦的表情

    「都這個樣子了,還在逞強?」

    「反正我不去。哪裡都不去!」

    「醫生說了,必須趕緊去醫院,否則——」

    「醫生對病人都那麼說,若膽小的人不嚇死才怪呢?」

    「你怎麼這麼說——」

    不管柳海洋怎麼勸說,他依然我行我素。時間在一分一秒地逝去,如若這樣無限期地拖下去的話,一旦有個三長兩短,到時候誰都不好交代。看來不採取點強硬辦法絕不會使他妥協。於是柳海洋便招呼大家硬要抬他上拖拉機。

    「柳海洋,你不能——這樣待我?平日裡——我可不是這樣——待你的?」

    路繼軍一邊咋呼一邊竭盡全力掙脫著,折騰了好一陣,最後還是軟下來,被抬上拖拉機後箱。隨即柳海洋便駕駛著拖拉機直奔十里之外的公社醫院,抵達公社醫院時已是傍晚,在急診室經x線鋇灌腸檢查:可見闌尾顯影有中斷、扭曲、排空遲緩,並因粘連不易被推動等。闌尾腔已全閉塞,不顯影,明確壓痛點位於闌尾處。確診為慢性闌尾炎,需要住院治療。

    四壁雪白的外殼病房靜悄悄的,沒有一點兒動靜,路繼軍躺在病床上輸液,已經輸了兩天仍沒有明顯的效果。護士來換藥水時說,若再消不下炎去就得手術。其實慢性闌尾炎確診後,原則上應該手術治療,切除病理性闌尾,特別是有急性發作史的病人,更應及時手術。王二柱告訴護士,他沒得過急性闌尾炎。那護士便說,當然盡量不要手術治療,住幾天院也能痊癒。聽護士這麼說,王二柱先前懸著的心才落地。

    其實我知道,這些天公社正在組織運糧河沿岸各生產大隊對運糧河清淤疏浚工程,內容主要是河水導流,河內障礙物清除、河道裁彎取直、河床開挖拓寬、削坡整形等,總之工程量很大。聽說大隊專門組織了人力物力,組成一支清淤疏浚隊伍前往。我想這是個難得的機會,運糧河過去那可是一條通往齊國故城運糧食的水道,兩岸蘆花蕩蕩,水清魚美,景象十分優美。自下鄉插隊到槐樹屯那天起,我就有個想法,一定要親臨運糧河感受一下,那美麗景象所帶來的愉悅,眼下機會終於來了。於是我急匆匆找到隊長段建國要求參加運糧河清淤疏浚隊伍,卻遭到拒絕。鑒於我身份特殊也不好強求。雖然聽說知青點上有知青去了,具體哪個卻不清楚,若不是柳海洋告訴我路繼軍病倒在運糧河,現在我還蒙在鼓裡呢。

    那一刻,我除了對那些參加運糧河清淤疏浚工程的知青們羨慕外,更急切地還是想知道路繼軍的病情如何?

    「現在他怎麼樣了?如果要動手術切掉闌尾,有生命危險嗎?」

    「應該不會有吧。聽說在日本嬰兒一出生,就會切除闌尾。那樣嬰兒日後就不會得闌尾炎。省去很多麻煩!」

    「那是在日本,咱可都是中國人。中國人的闌尾能切除嗎?我怎麼從來沒聽說過?」

    「醫生說,不會有生命危險。但是如若不及時切除,恐怕會有生命危險。

    哪有那麼嚴重?人身上長的甭管什麼東西都有它的用處,醫生一句話,說割掉就割掉了,太不把生命當回事了吧?即使當時沒生命危險,日後是不是留下後遺症啊?不行,我得去醫院看看,好好跟醫生談談,盡可能地給他保留下闌尾。說句不好聽的,就是百年以後還能有個全屍呢!

    看我恬不知恥地拿不是當情理,固執地說個沒完沒了。他便有些著急,卻又不敢發脾氣,只得忍氣吞聲地告訴我,現在葉曉卉已去了醫院,由她陪著路繼軍不是很好嘛?這時候我們再去——恐怕不是時候吧?

    難怪今晚吃飯時沒看到葉曉卉呢?我這才恍然大悟,路繼軍這次得病,或許對她是一個最佳表現機會,沒準真能成全一對戀人的姻緣呢!

    柳海洋衝我微笑著,說我能想到這一點他就放心了!隨後他把我送到女知青宿舍門口,說聲:「回去吧,啥都別想,好好睡一覺,比啥都好!」他說完便轉身走向通往男知青宿舍的那條街巷。從女知青宿舍到男知青宿舍,要經過不是太長的一條街巷才能抵達。

    月光下,我望著他漸行漸遠,越來越模糊的背影,心裡多麼希望他還是小時候那個不被女孩子注意的男孩子,沒有女生喜歡,只有我看到他的好,感受到他的溫柔,可他現在卻變成了這樣,如一顆星星般,升的越來越高,光芒越來越明亮,卻離我越來越遠,去了一個我怎麼伸手都夠不到的距離。

    那夜晚我躺下後,柳海洋的身影不時地在我腦海裡浮現,就連路繼軍也若隱若現地浮現在眼前——我這是怎麼了?竟然有兩個男生同時出現在我眼前,這在以前是從未有過的。而且這種現象出現的頻率越來越頻繁,攪得我整天都是在憂鬱重重中度過來的。甭管是在宿舍裡,還是在上下工的路上,獨自一人時總是難免暗暗垂淚。

    一連幾天來,我都浸泡在牽掛的憂傷之中。即使柳海洋出於關愛地告訴我,路繼軍絕不會有事,我也提不起精神來。

    一陣陣西北風鬼哭狼嚎般肆意地刮著,吹到我的臉上,如同小刀子一樣上下左右,縱橫交錯地隨意削刮,針刺錐扎一般疼痛,考驗著我神經的頑強程度。

    我獨自站在村東頭的一個小土坡上,挺直身軀,不畏西北風針刺錐扎遙望著東方——那是公社醫院所在地方向,眼下路繼軍就住在那家醫院,也不知他的病情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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