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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卷 第七節 節外生枝 文 / 紫柳2014

    第七節節外生枝

    看我一直沉浸在痛苦的困擾中不能自拔,柳海洋看在眼裡疼在心裡。為使我能夠盡快擺脫痛苦的困擾折磨,重新回到過去正常的生活中去。有一天,他跟我說,等忙完運糧河清淤疏浚工程後,和我一起去公社醫院探望路繼軍。

    當即我便受寵若驚。先前無論我怎麼求他陪我去公社醫院探望路繼軍,他總是默不作聲,不點頭也不搖頭。似乎有點吃醋的意味。

    眼下這突如其來的意外熱情,讓我一下還真難以接受。回想先前那段度日如年期待的日子我時常會想,下鄉插隊之前便時常聽葉曉卉說路繼軍老咋呼肚子疼,跟女人似,幾乎每個月都有那麼一次。她曾不止一次勸他去看大夫,他卻從不當回事。插隊到鄉下後,看到什麼都不順眼,幸好一改之前好管閒事的老毛病,才免去許多麻煩。

    雖然葉曉卉一直對他很好,而他卻一直冷若冰霜絲毫不領情;時間一長,終究被憂鬱傷害患上急性闌尾炎。

    就在我滿心期待柳海洋抽時間欲陪我去醫院看望路繼軍的一天早上,他突然告訴我,恐怕這段日子不能去了。

    苦悶剛剛淡忘了,卻再次無情地被潑了一頭冷水,透心的一個涼。先前釘是釘鉚是鉚答應得好好的,咋說不去就不去了呢?

    我便問他為什麼?他說,當下運糧河清淤疏浚工程進展到砌坡階段,要用大量青石來砌坡;公社運糧河清淤疏浚工程指揮部已組織各生產大隊所有車輛到稷山拉青石,不管馬車還是拖拉機,凡是能載物的車輛都得無條件參加;當時槐樹屯大隊只有4小隊有輛195拖拉機,就是柳海洋開的那輛,所以理應一馬當先。

    柳海洋告訴我,接到這個任務他自然很高興,還向隊長下了保證,一定完成任務!

    「去稷山的路不像咱們這裡是一馬平川的平原,道路好走。那稷山路不僅陡而且還窄,很難行駛,」段建國再三囑咐他千萬不要有絲毫的馬虎。

    既然隊裡有事要做,顯然要無條件服從才是。我囑咐他一定要注意安全。就是這樣,柳海洋便駕駛著拖拉機高高興興上路了,途徑309國道,過淄河大橋,然後穿過膠濟鐵路大橋,一路披荊斬棘,行駛了三個多小時便順利地抵達稷山石料場。隨即馬不停蹄地開始往車廂裡搬青石,裝滿後也沒顧得歇息,便掉頭往返回的路駛去。

    他兩手穩穩地攥著方向盤,望著眼前那坎坷不平的羊腸盤山路,懸著一顆心,緩緩地向下駛去——

    在這半山腰處,有一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的自然村莊,村東頭有條不太寬的砂石路,是通往稷山的必經之路。當柳海洋駕駛著拖拉機駛到這段路時,方向盤突然失靈,左右搖晃得非常厲害,根本無法掌控在正常行駛路線上行駛,有路人一看這情形,便驚嚇的四處亂跑——而失控的拖拉機就像一頭脫韁的馬匹,直往下竄去,說不準就會撞到那些路人。

    心急如焚的柳海洋使出吃奶的勁兒大聲吆喝道:「閃開——快閃開——拖拉機壞了——」

    路人聞訊後來不及多想什麼,便急匆匆躲向路兩旁,生怕有個什麼閃失;可是仍有幾個腿腳不利索的老伯,慢慢悠悠地橫過馬路——

    如若這時候採取緊急剎車,不但避不開路人反倒會造成拖拉機方向盤失控,傷害到路人。他真想跳下拖拉機去,把那幾個橫過馬路的老伯推出危險區域,卻已是來不及了。他只得加大嗓門一個勁地吆喝,「閃開呀——快閃開——」

    那幾個老伯似乎沒聽見,仍在向前慢悠悠走著,眼看失控的拖拉機越來越近,危險也漸行漸近,一起慘不忍睹的車禍不可避免地將要發生——

    就在這千鈞一髮的節骨眼上,他猛地扭一把方向盤,將拖拉機駛向靠村莊一旁的一堵石院牆,隨著「匡啷」一聲巨響,一人多高的石院牆嘩啦倒了,散落一地碎石塊,其中有些石塊砸在院牆後面正趴著歇息的一頭黃牛頭上,拖拉機穿牆而過也撞到了牛頭上,一聲淒厲的「哞哞」便嚥了氣。

    他從拖拉機上摔了下來,甩出兩米多遠,躺在地上鼻血飛迸,如花怒放。

    很快旁邊的茅草屋裡走出一個漢子,穿一身黑色粗布衣裳,想必是餵牛的飼養員;他看上去也就50出頭的樣子,個子又瘦又枯,活像掛在籐蔓上的一隻絲瓜;古銅色的臉上又乾又皺,猶如秋後熟透的南瓜皮;那厚厚的嘴唇張開著,兩隻小眼珠定定地瞪著躺在地上一動不動的柳海洋,卻沒有做出任何相救的行動。

    當他發現被砸在碎石下的黃牛時,先是一怔,然後疾步趕過去俯身搬掉壓在黃牛身上的幾塊青石,再將那粗糙的一隻手貼近黃牛的鼻腔,試一試還有沒有呼吸?又將耳朵貼近黃牛的胸膛部位,傾聽心臟跳動如何?該察看的似乎都察看過了,認定黃牛已徹底死了。

    他深深歎口氣,摸了把牛鼻腔裡流出殷紅的血,血跡粘在了五個手指上,紅紅的;隨即便騰地一下跳起來,吼道:「誰他娘做的孽?」

    他這人給人的印象,粗野蠻橫。吼出的聲音如雷貫耳。為便於記憶,不妨稱他為黑大漢。

    此時此刻,這裡已聚滿許多圍觀的人,有男有女,有老也有少,大都是鄰村路過的社員,看到眼前發生的這一切,他們並沒有表現出絲毫的驚訝,或許這種驚險場面在他們眼裡並沒有什麼,所以才默不作聲站在那裡袖手旁觀!

    恍惚間,柳海洋聽到有人在謾罵,儘管聲音那麼遙遠,卻一清二楚地傳入耳鼓。他努力睜了睜眼,呈現在眼前的是一片模糊的身影,他真想爬起來跟人家道個歉,說聲對不起;可致命的頭疼,使他無論怎麼努力都站不起來,就連說句話的力氣都沒有。

    而黑大漢仍在不停地吼著:「哪個不懂事的傢伙,咋就把俺的牛撞死了。這牛可是俺老百姓的命啊?」

    就在這時候,六爺趕著馬車過來,它是王二柱所在小隊的馬車;坐在馬車上的王二柱遠遠地看到前面圍著許多人,便尋思準是發生了什麼事?離著大老遠便讓六爺停下了車,噌地跳下車,三步並作兩步來到跟前,推搡著擠進人群,一眼看到碎石中有輛195型拖拉機,正是柳海洋駕駛的那輛,馬上便意識到了什麼:壞了,柳海洋一定出事了?

    心急如焚的王二柱連忙四下裡尋找柳海洋在哪裡?突然從圍觀的人群中傳來,有個人躺在這裡的一瞬,他便向沒頭蒼蠅似跌跌撞撞跑了過去,確定那人就是柳海洋;於是他俯下身抱起柳海洋的腦袋,大聲喊道:「海洋,你這是怎麼了?怎麼會弄成這樣?海洋——你睜眼看看,我是王二柱啊,六爺也來了——」

    別管他怎麼喊,卻始終聽不到柳海洋的回音,臉上也沒看到有任何表情。再也忍不住內心悲傷的王二柱哽咽了,眼角濕潤了,傷心的淚珠奪眶而出。

    悲傷欲絕的哭聲感染了圍觀的人們,抽泣不已;也感染了六爺,這個活了六十多年,卻從未流過淚的老人,頃刻間,一顆傷心的淚珠在眼眶裡滾動著——他拭了把眼角的淚水,然後從自己粗布褂子角上撕下塊布條,輕輕地擦拭著柳海洋臉上的血跡,同時呼喊著「柳海洋」的名字,問他疼不疼?如若疼的話就堅持一會兒,咱們得去醫院看大夫!就那樣呼喊了好長一段時間,卻始終沒能喚醒柳海洋。

    這可怎麼辦?就在王二柱精神要崩潰的一瞬,奇跡出現了,柳海洋的眼皮眨巴了一下,雖然那麼微弱,卻讓大家看到了一絲希望。

    柳海洋試圖將眼睛睜大些,卻沒能如願以償,但他還是透過細細的眼縫認出了王二柱,和六爺,便想開口對他們說什麼,乾枯的嘴唇微微翕動兩下,卻沒有說出一個字來。

    眼前如此悲傷的場景,就算是鐵石心腸的人也會軟下心來,做出些同情憐憫的善舉;卻對黑大漢來說,不但沒引起同情之心,反倒嚎嚎地哭訴起來:要求還他的黃牛!給黃牛償命!

    黑大漢說起那頭黃牛來,猶如誇自己的兒子一樣,說它老實,機警、**,還力氣大。既聽得懂主人溫柔的喝令,又喜愛主人的大聲吆喝,是生產隊裡唯有的一頭好牛,天底下難找!說著說著,他便俯下身去摟住了血泊中黃牛的牛頭,嚎嚎地再次哭起來。

    淒慘,淒涼的嚎啕聲,久久地迴盪在巍峨群山間,迴盪在村莊上空,令人撕心裂肺。

    圍觀的人們臉色驟然變得深沉起來,眼神也變得如此恐慌,嘴裡還不時地發出「嘖嘖」的哀歎聲——這是發自內心的淒涼,同時他們的腦海裡會追憶這頭黃犍牛曾耕犁過的農田里,生長出的小麥,高粱、玉米——黃燦燦的麥穗,紅彤彤的高粱——那一派豐收喜悅的場面一幕幕浮現在眼前——

    黑大漢突然站起來,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對六爺說,「你們得賠俺的牛,賠一頭像它一樣能幹活的!」

    六爺抬頭看了看他,沒有說話。王二柱慢慢來到他面前:「大叔,牛已死了,賠,我們一定會賠的,可賠一頭像它一樣的牛,恐怕不好辦吧?」

    「不好辦?那誰讓你撞死它了?俺這牛又沒有在路上擋著你的道兒?你們知道不知道,這牛可是俺老百姓的命根子!」他說的嘴裡直冒白沫,讓人覺得怪可憐的。最後還一把抓住柳海洋的衣領,想從六爺懷裡拽出來讓馬車軋死為牛償命。

    「這位兄弟,這可千萬使不得啊!」六爺說著用力抱緊了柳海洋,唯恐被人搶了去似。並再三央求道:「啥事都好商量,你先消消氣,這人總歸是人嗎,怎能跟牲畜比?」

    「俺的牛通人性,就得把它當人待!」他仍用力拽著柳海洋,六爺就使勁地抱著柳海洋唯恐被拽出去;一個往外拽一個往裡拉,幾個來回下來,竟使得柳海洋頭腦清醒了些許,慢慢睜開眼睛,呆滯的望著眼前拽著他胳膊的那個黑大漢,即可惡又可憐的樣子,卻實在無法給於他什麼。

    恍惚間,柳海洋想起剛才他說「讓他給牛償命」的話,咋聽這話似在開玩笑,其實不然,自己在下鄉插隊這段日子裡,親身感受到中國農民的貧窮,愚昧,釀出了多少悲劇!況且,生活在窮山僻壤裡的老百姓,幾畝巴掌大的山薄地,能長出幾斤糧食?生產隊裡能養頭牛,已算是富裕的隊了。農忙時,用它耕地拉糞;閒時進城拉個腳,多少掙幾個錢貼補隊裡的日常開支,日子也算過得去。如此而言,老百姓能不視牛如命?今兒個我柳海洋把人家牛撞死,就等於生產隊裡少了個壯勞力,也就等於我殺死了人,犯下彌天大罪。自古至今,殺人償命,天經地義!

    想到這兒,柳海洋發瘋般地掙脫掉六爺的雙手,一下子站起來,踉踉蹌蹌來到路中央,嘴裡喊著王二柱的名字,讓他用拖拉機壓死自己。

    「你瘋了,海洋?」王二柱驚訝地瞪大眼睛,疾步衝上前去緊緊抱住柳海洋,唯恐他做出難以挽回的蠢事。「海洋,你也不想想,這樣死去,算啥?有啥價值?如果你死了,就能使那些長期在貧窮落後愚昧思想困擾下的人們,恍然大悟的話,那我也寧肯去死?不能啊,現實畢竟是現實,再說家裡還有多病的母親等著你照顧呢?」

    現場沉默了——

    哈——哈哈——突然柳海洋狂笑起來,「媽——我哪有媽?我什麼親人都沒有?王二柱你在騙我,還是忘記了?自下鄉插隊來到槐樹屯我就山誓海盟,貧下中農就是我的親爹娘。現在我撞死了親爹娘的牛,我是罪人,不可饒恕的罪人!」

    「海洋,你不能這樣想。牛死不能復生,既然事情已經這樣了,我們一定要冷靜下來跟人家好好商量,相信沒有什麼不能解決的!」

    「不要再說了,快去開拖拉機過來——快去啊?」柳海洋說著一把將王二柱推開,硬是讓他用拖拉機軋死自己給牛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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