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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卷 第四節 忍辱負重2 文 / 紫柳2014

    想到這裡我的熱血徹底冰冷了,我的怨氣跑到「爪窪國」去了。社會殘酷的現實擺在我這個小人物面前,我還有什麼可說,只有委屈自己。

    於是我鼓足勇氣衝出了黑暗,衝上前一把拽住柳海洋,用力掰開抓著狗娃衣領的手,「海洋,你也看見了,狗娃已再三向我們乞求,這就是他為獲得我們的饒恕所付出的最高代價,像狗娃這樣一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的弱智半大男孩,說話做事肯定會超出常人難以理解的地方。所以我們要得饒人處且饒人。如若連這一點做人的起碼常識都沒有的話,那豈不恰恰說明我們不是健全之人了嗎?」

    柳海洋驚訝了,他從未見過我發這麼大火。便安慰我,「不要怕。青春,我們行得正,問心無愧。」在安慰我的同時,柳海洋還勸我要理解路繼軍的心情,千萬不要責怪他。有時我會想,人家都在處心積慮地耍他柳海洋——卻千方百計為人家美言。僅憑這一點便完全可以贏得一個女孩子的芳心。

    王二柱似乎看出我的心思:即使我莫名其妙慘遭凌辱,卻礙於顏面的複雜心態,毅然做出不再追究的決定。想必一定是深思熟慮才做出的這樣一個,或許最切合實際的;即便如此,作為知青點班長他顯然不願把事情鬧大,卻只想把之前我想送狗娃進派出所,告他破壞知識青年上山下鄉罪,可現在突然又不再追究的複雜心態告訴柳海洋,覺得柳海洋應該知道這些,給出自己的一個表態。

    事情的真相原來是這樣,柳海洋似乎沒多加考慮便說:「那就送進他去好了。」說完還安慰我不要傷心,有他柳海洋在就沒有人敢欺負你。

    「不要把事情做得太絕。海洋,如果我們把他送進派出所就毀了他這個人了。他還年輕,今後要走的路還長著呢!」

    一直沉浸在痛苦中不能自拔的我其實那時候已不是在為自己慘遭凌辱而痛苦,而是一陣猛烈的恐懼震撼著我,對這個陌生世界裡可能發生的一切,我都感到害怕,卻又不得不面對;今晚已經心驚膽戰地向這個世界投去了最初的一瞥,呈現在眼前的竟是如此可怖,想起以後漫長的人生路,不得不讓我望而生畏。

    這個人生猶如一座陰森森的樹林,矗立在我面前,昏暗的使人摸不清前面的路怎樣走,卻必須穿過這座森林才能看到希望的曙光。那一刻,我混亂的恐懼越來越模糊,幾乎像是夢幻,悲傷的抽泣聲也越來越輕微了。

    我隱隱約約聽到路繼軍對柳海洋說:「狗娃這人,方圓十幾里的村莊沒人不曉得他是個傻子。即使把他送進派出所也不會怎麼著他。倒不如狠狠揍他一頓,起碼能讓他記住這慘痛的教訓引以為戒。若覺得這也不行的話,乾脆就把他褲襠裡那玩意閹掉算了,免得大閨女小媳婦遭殃。千萬不要這樣不痛不癢地放過他,沒準哪天就會重操舊業。」

    這番話從路繼軍嘴裡吐出,到底什麼意思我一時弄不清楚;當我迷茫的眼神投向王二柱的一瞬,恰巧與他投來的目光相遇;他衝我笑了笑,從這笑中我意識到他已經猜透路繼軍不懷好意的心思,便提醒大家道:「這種事情直接關係到我們知青與貧下中農的關係是否擺正,是一個非常敏感的話題,千萬不要草率行事。有損知青身份的事情我們絕不會做,我們除了要上報公社之外,同時還要上報知青帶隊的楊偉老師,讓領導做出一個合理合法的處理方案才是。」

    共青團員畢竟思想覺悟高,在這個時候才看出一個共青團員所起到的模範帶頭作用。

    柳海洋便堅定地表示:「你說怎麼處理就怎麼處理,我們聽你的。」

    說這話的時候,柳海洋下意識瞥一眼路繼軍——低垂著頭,臉上什麼反應都沒有。當即他便想,只要他默不作聲就等於默認。

    為了把這個事情處理好,得到大家的共識。王二柱便講起歷史上發生在槐樹屯的一個故事,想以此給大家一個啟迪。

    那是1940年前後,侵華日軍猖狂地進攻山東臨淄那會兒,漢奸的氣焰十分囂張。有一天,縣獨立營一個叫王成光的士兵,藉著酒勁在光天化日之下集市上摸人家大閨女**,只因他腰裡別著盒子槍,百姓們便敢怒不敢言。

    有一個小伙子卻實在氣不過,低聲罵了幾句。竟讓王成光好一陣拳打腳踢,直到趴在地上不能動彈為止。待王成光醉醺醺地踉蹌著離去後,那小伙子才爬起來去安慰那個受侮辱的閨女,其實他們兩人壓根就不認識。那閨女抽泣著自覺無臉見人,三番五次鬧著欲尋短見,都被小伙子好言勸下,送她回家她卻執拗不肯。小伙子只好將她暫時托付給路旁一個賣菜的老伯守護著,便匆匆忙忙趕回村叫她母親來,那閨女才跟著小伙子回了家。她50多歲的母親,得知自己閨女遭受侮辱後,便氣呼呼地找到縣獨立營,人送外號「一眼六」的王硯田營長,非要討個說法不可。

    起初王硯田待搭不理,根本不拿當回事兒。老婦人一氣之下欲去找他娘告狀,別看王硯田殺起人來不眨眼,可在當地卻是個出了名的大孝子,只要他娘說句話,那簡直比聖旨還管用。所以當地的婆娘們甭管遇上什麼事都去找他娘。聽說老婦人真要去找他娘,王硯田慌忙上前攔住,說他馬上就去查辦。說完,便命令門外一警衛戰士把惹事生非的王成光找來問罪。當著老婦人的面,上去就給了王成光一個響亮耳光,然後叫人拉出去槍斃。被政委相偉阻止下來,說王成光沒犯死罪不能槍斃。按軍紀有關條例,可讓他站樁示眾施以鞭刑,開除軍籍。王硯田便收回槍斃的命令。隨即命令手下將王成光捆在木樁上,親手執鞭邊打邊罵,直打得王成光呼爹喊娘沒個人腔地央求饒命。

    王成光就那樣被開除軍籍攆回了老家。當時那個受侮辱的閨女只有19歲,而後來她便成了那個為她抱不平的小伙子的媳婦。婚後生一女一男,三年自然災害時期,她三歲的女兒餓死在乞討的路上。兩年後才生下一個兒子,就是被你們捆綁在樹上的狗娃,而當年那個抱不平的小伙子就是狗娃的父親,也就是4隊飼養員段老伯。

    「你怎麼會知道這個故事?」

    甭看平日裡王二柱跟老鄉接觸的很少,更談不上交流溝通了,卻為什麼會知道發生在槐樹屯那麼多的一些往事?其實柳海洋之前曾給我講過,顯然這個故事應該是真的。

    「但你一定不知道講這個故事的人就是段老伯。若是把今晚上的事告訴段老伯,他會是什麼感受?又會有什麼反應呢?所以我們一定要多為段老伯考慮考慮,千萬不要傷害到他老人家的心。」

    「其實狗娃並不像人們想像的那樣傻。」

    「從哪兒可以證明?」

    看到路繼軍和王二柱為狗娃傻不傻爭執的面紅耳赤,柳海洋煩了,「不要吵了,狗娃傻不傻不是我們討論的事情。當務之急,是怎麼處理才對我們有利的問題?」

    柳海洋這一發火,兩人馬上便不再吵了。雖然柳海洋沒有真正弄明白王二柱的意思,卻打心底裡還是想要放過狗娃,並親手給狗娃鬆了綁。萬萬沒想到的是,路繼軍轉臉不認人,竭力上前攔阻,說什麼也不同意這麼放過狗娃。

    雖然後來在王二柱曉之以理動之以情的勸說下,路繼軍思想才轉過彎兒勉強同意,不過心裡卻依然彆扭著。

    不管怎麼說,這事按說就算過去了。大家該幹什麼就幹什麼去。太陽照樣東昇西落,

    一天到晚為嘴而忙碌的社員男女照樣天天勞作。但是我卻隱隱感受到,社員們在上工或下工的路上,碰上不管我們哪個知青投來的一瞥,神態總是很不自然,之前的那種親切和藹的問候語和閒聊比平日少得多了,說話時臉上肌肉發澀發硬,笑神經發生了障礙,笑得那麼艱澀。

    同樣,我們知青點上也發生一些微妙的變化,之前時常可以看到那些來知青大院玩耍的農家娃明顯少了許多,剩下的只是空落落的淒涼,一派死氣沉沉的景象;我十分清楚地知道,發生這些變化的客觀原因,顯然是由於我慘遭羞辱,無形之中給知青點蒙上這麼一層灰色的陰影所導致的結果。

    每每想起這些我心裡便不是滋味。那天傍晚下工回到宿舍,我精疲力竭地往床沿上一坐,立刻引發一陣難受的顫抖。我從床頭上取來那條被弄髒了的藍色牛仔褲,看了又看,瞧了又瞧,瞬間那晚上可怕的一幕立時映現在眼前,旋即我便瘋狂地將那條牛仔褲撕扯起來,巴不得撕成碎片扔掉,讓它完全從我的記憶中消失掉。我一邊撕扯一邊瞅著周圍,門後、床底下等角落,想看清楚有沒有人在窺視?

    說心裡話,我已經沒有能力判斷一切了,甚至於記憶力,最簡單的思考力都沒有了,這種模糊的確信漸漸成為一種難堪的酸酸苦楚。

    「難道上天的懲罰已開始降臨到我身上了?不會吧?」

    我把那條牛仔褲一條褲腿撕扯下扔在地上,誰進入宿舍裡都會看見的。葉曉卉曾幾次不厭其煩地彎腰撿拾起來放到我的床頭上,我卻像是一個神經錯亂的人,一次一次扔到地上,直到沒有人再撿拾它為止。

    那條牛仔褲在我的眼中成了不可饒恕的罪過,也許別人看不到,更有可能注意不到,因為這是我的牛仔褲,一個背著「歷史不清」黑鍋的父親的女兒,身上穿著這樣一條時尚的牛仔褲,顯然就是一種罪過。

    我要處理掉它,讓它完完全全從我的視線中消失。我不能再猶豫了。我撿拾起地上那條褲腿一路小跑來到伙房,將它扔進灶膛裡燒了;只要燒掉人們便再也看不到,一切煩惱就隨之逝去。

    一陣急促的叩門聲,我被驚醒了過來。

    也許就是從那一天起,我發現自己憔悴了很多很多。我不再像先前那樣注重自己的形象,頭髮總是蓬亂著,臉上再沒有昔日的甜蜜微笑。往人群中一站,不會發現我曾經是個城裡娃,不會發現那時的意氣風發,不會記得剛來時臉上那甜蜜的微笑和幽默的談吐,更不會記得曾經唱得的那一口悅耳動聽的好歌;我就像個在校的天真幼稚的中學生一樣,整天躲在宿舍裡一門心思地讀書,累了就囫圇著往床上一躺,像死豬似呼嚕嚕睡上一覺。似乎只有沒命的讀書才能忘卻所有的痛苦,和那些不快、甚至寂寞帶來的度日如年的煎熬,才能填平內心的苦悶。

    葉曉卉看我整天悶悶不樂躲在宿舍裡不出門,便勸說,「不要這樣好嗎?就算我求你了。長期這樣下去會弄出憂鬱症的。」

    「這是我自己的事,看到我落魄成這樣你應該感到高興才是。尤其在路繼軍面前,你不就有機會了嗎?」

    「越說越不像話了,青春。我喜歡路繼軍在我們這些人中已是不爭的事實,但我絕不會像你想像的那樣置朋友不顧,去滿足個人的私慾。其實我勸你完全是為你好,我們是同學又是好朋友,費盡心思勸你是我的義務,只要能看到你重新振作起來,我心裡自然便會幸福些!」

    本以為葉曉卉會生我氣,沒想到不但沒生氣反而更熱情。看來我確實誤會她的一片好心。後來我便答應了她的要求,要振作起來,忘記生活中的一切煩惱,去做自己該做的事情。

    也許她覺得我已走出深陷囹圄的陰影或別的什麼原因,完全沒必要再需要有人陪在身旁,下一步她可以放心地去做自己要做的事情了;所以才在後來好長一段時間裡,白天她跟我們一樣到生產隊出工下地幹活,傍晚回來吃過晚飯便獨自神神秘秘一人走出宿舍,去了哪兒,找什麼人?我一概都不知道,也不好過問,只好隨她去。

    再就是路繼軍,也不再像以往那樣動不動有事沒事就往女知青宿舍裡跑,纏磨在我左右轉來轉去,雖然我十分厭煩,巴不得永遠看不到他,可是現在一天看不到卻覺得失去了些什麼?

    真是想什麼來什麼。有一天路繼軍突然來女知青宿舍問我為啥要放過狗娃?由於之前因我放過狗娃使他當眾丟失顏面便賭氣不搭理我,即使後來偶爾說句話也是冷若冰霜,想不到才幾天時間,說話的口氣竟突然變得那麼溫和,一時還真讓我難以接受?

    其實關鍵的問題所在,還是由於那晚的事留在我心底的陰影一直揮之不去,對他提出的這個疑問,哪有心思作以回答。

    看我待搭不理的模樣,他有些失望;他在屋裡徘徊了幾圈後便離開了女知青宿舍。路繼軍走後,女知青宿舍的門虛掩著,宿舍裡只有我一人,我便躺在床上看起小說來,頭朝著牆一面,聚精會神地閱讀著每一頁,以致於柳海洋來到我床前都絲毫未察覺。在他輕輕將我手裡那本小說拿掉,我才騰地一下坐起來,抬頭一看竟是他站在面前,隨即便低垂下頭再也不敢正視他一眼。

    柳海洋打量著從我手裡拿過去的那本小說,那是哥倫比亞作家加西亞•馬爾克斯的長篇小說《百年孤獨》。這樣一本展現魔幻現實主義手法的小說我竟然喜歡的愛不釋手,顯然讓他甚感不解,質問我,為啥對這樣的小說感興趣?

    「說不上感興趣不感興趣,只是隨便看一看!」

    說這句話時我依然低垂著眼簾。我從來不讓人家看出我有這樣苦悶沮喪的時候,就是對柳海洋也沒有機會看到。我一向用這種方法來造成人們對於我的信任和肯定。並且我非常自信,以為這是鍛煉氣度的最佳方法。只是每逢我將自己關在宿舍裡發悶的時候,總感到自己太孤獨。

    遺憾的是《百年孤獨》並沒有讓我的心情變得好起來,反倒更加低落。從那一天起,什麼書都看不進去,而我又沒有很多的朋友,只能找柳海洋傾訴心聲。在那些天裡,他曾不止一次勸說我,要盡快趟出那片陰影的沼澤地,擺脫困擾的折磨。而我總是答應得很乾脆,卻遲遲不見行動。因為從他心神不寧的狀態中,讓我隱隱發覺在他勸說我的同時,他自己也始終被一種奇怪的感覺所糾纏著。

    為什麼有這樣的感覺?他便告訴我,像狗娃這樣一個傻兒巴嘰的大男孩,咋會作出那種事情來?這個問題一天弄不明白,他心裡自然就好受不了。

    我勸他不要老為這麼點事耿耿於懷,那樣對身體不好,還是多往遠處想一想,心裡自然就會亮堂的多!

    柳海洋默默地陷入沉思——我知道他不會輕易改變初衷的想法。結果幾天過後,便驗證了我之前的猜測確真無疑。他找到狗娃的時候,當時狗娃正在4小隊場院東南角落裡看一隻公狗和一隻母狗尋歡作樂;狗娃一邊看一邊傻笑,笑到極致時便找來一根樹枝挑弄公狗,弄得人家不歡而散。

    柳海洋把狗娃強行拽到一堆麥秸垛旁,悄悄問他,「那晚看電影時到底發生了啥事?」

    起初狗娃只知道咧嘴傻笑,什麼都不說。柳海洋便把剛才的問話重複一遍,結果他開口了。從他的話語中可以看得出,那小子其實並不像人家想像的那樣傻。柳海洋告訴我,他並沒有直接說出遭受凌辱的人是誰,狗娃便知道指的是梅青春,似乎沒多加考慮,「不是俺干的。俺在那兒尿尿就被人家一把抓住,給弄到知青點上了。真的,俺啥事都沒做。」

    「真的,不是你幹的?」

    「騙你,是小狗。」

    「狗娃,做人可要誠實,不要撒謊啊。」

    「反正不是俺干的。」

    看他滿臉的委屈,好像真地受了莫大冤枉。難道另有其人從中作梗不成?

    那麼到底哪個缺德鬼幹的呢?一個大大的問號深深刻在柳海洋的心頭上,每時每刻不在拷打撕扯著他的良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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