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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卷 第三節 隱隱作痛 文 / 紫柳2014

    那一年的冬天,對地處魯中南山區的顏神來說,真的特別寒冷,往年的第一場雪都是在12月「大雪」前後幾天裡才下,下過之後便即落即融,而那年第一場雪不到10月底就稀稀落落飄落下雪花兒,雖然不是大雪,卻被持續刺骨的寒風吹成凍冰,滿世界都明晃晃的,像是鑲上玻璃鏡子似,人行走在上面,稍不留心就會摔個仰八叉或蹲腚瓜,如此糟糕的路況一直持續了大半月冰雪才徹底融化掉。

    其實全球變暖的趨勢一樣在影響著山城顏神,為什麼會違背常理地特別寒冷我的確不知道,而強調這個冬天特別寒冷並不是聲援我被周圍人冷若以知青身份去了農村;我命如草芥,在天地間不值一提,根本弄不出天地與我動容的悲壯;事實上我響應號召下鄉插隊到農村看起來也非常合情合理!

    我和我的那些同學大都出生在普通工人家庭裡,唯一不同的我是獨生女,而他們在家裡不是排行老二就是老三,按照相關政策都在上山下鄉範圍之內;我不知道上面對獨生子女是否上山下鄉有沒有照顧的相關規定,卻聽說父親工作單位有明文規定:凡父母雙方屬本廠職工,家庭中長子或長女可照顧不上山下鄉。我曾問過父親看沒看到過這份文件,他搖頭說沒有。我相信父親不會撒謊,那時父親已不在廠長職位,即使廠裡有這樣的紅頭文件也沒他閱讀的份兒。如果父親現在仍還是廠長的話,下鄉插隊的事自有人挺身而出為我說話。咳——牆倒眾人推,落魄的鳳凰不如雞啊!

    我和我那些同學報名下鄉插隊沒過幾天,廠部學生連便發給我們每人一個蓋有市政府鋼印的小紅本本,紅塑料皮面上印有「上山下鄉知識青年」燙金字十分醒目;我便如獲至寶似夾在一本隨身攜帶的日記本裡去,沒事的時候就會拿出來看一眼,心裡便暖融融的!

    啟程的那一天,灰濛濛的天空中,有一隻孤單的鳥兒怯生生的嗷嗷叫著,彷彿已意識到冬天馬上就要降臨。輕綃似的晨霧裡,傳來「笛——笛」清脆響亮的汽車催促聲,那是一輛墨綠色「解放」貨車,停在五峰山腳下齊魯機器廠西廠區大門旁,等候送往我們這批下鄉插隊的知青奔赴農村。在汽車喇叭的急切催促下我告別了父母走出家門,匆匆趕往「解放」車停放地點,儘管僅有五六百米的一段路;然而就是這麼一段極短的路程,卻讓我步履艱難,像是走了一生——

    「解放」旁邊圍攏著許多前來送行的知青家長,他們個個仰望著車上自己的兒女,臉上流露出依依不捨;車上的知青們胸前都佩戴一朵紅綢布大紅花,像是當年即將要奔赴前線參戰的新兵,臉上漾著十分自豪的神色。

    眼看車子馬上就要啟動上路,卻一直沒看到柳海洋在哪兒,我心裡著急,便踮起腳後跟滿車廂上尋找,幾乎尋遍各個角落始終沒看到他人在哪兒,我想跟司機師傅打聲招呼,讓他再等等開車。心裡雖這麼想著,萬一人家不聽咋辦?就在我焦急萬分無所適從時,突然看到一隻扒在車幫上的手——那正是柳海洋;沒來得及多問便伸手拽住那隻手用力往上拽,同時責怪他為什麼才來?他抬頭看我一眼,只是一笑了之。

    在他抬頭看我的一瞬,我發現他臉上的表情十分難堪。想必他一定是在家給伯母喂湯藥,才耽擱這麼長時間。頓時我對我一秒鐘之前對他的責怪感到後悔莫及。

    上車後,柳海洋只衝我傻傻一笑,再沒有說什麼。本想他會把他晚來的原因向我解釋一下,讓我知道他不是故意的,卻始終沒能看到有那個意思。

    我便沉不住氣了,想問問他到底為啥這麼晚才來?以此想證實之前我的猜測沒有錯。卻話到嘴邊又嚥了回去。覺得有些事情是不需要解釋的,如若非要解釋反倒適得其反。這麼想時,我不好意思地笑了,顯然是那種難堪的笑,幸好這笑他沒看到,不然我會為我自己的失顏很尷尬,甚至無地自容。

    片刻後,我對他說:「本想到你家約你一塊走,卻擔心——」到底擔心什麼我沒有說出來。自己心裡不痛快的事情咋會說出來讓自己心愛的人來分擔,他是無辜的,沒有責任分擔由我自身原因引起的一些不快。

    我們站在車廂的最後面。起初我站在他的前邊,車子要啟動的一瞬,他便讓我站在他後面,起初我沒有多想,待車子駛出一段路才猛然醒悟到,原來是出於為避免風撲面的緣故,讓我站在他後面的;一路上,他的臉都是一直朝後看向我,一雙會說話的大眼睛始終盯著我,看得我實在不好意思正眼去望他,偶爾的一瞥,發現他今天的著裝格外精神:身穿已退色發白的草綠色軍裝,淺藍色勞動布褲子。

    「今天你這身著裝太精神了!」

    他卻不好意思地說,「平時不都這身衣裳,難道不精神嗎?」

    「也是啊。確實沒看出你有這麼精神!」

    或許人逢喜事精神爽的緣故吧。他衝我笑了笑,沒有再說什麼。

    突然車下面傳來一陣熟悉的喊聲,我扭頭向後望的一瞬,看到路繼軍的母親一邊追趕在車後面,一邊向車上揮手,並大聲咋呼,兒子啊,到了鄉下別忘了寫信報平安啊!很顯然她是在對自己兒子路繼軍囑托。而這個時候路繼軍正專心致志地滿車廂裡尋人,對她的喊聲根本沒聽到。

    「路繼軍,你媽喊你呢!」若不是葉曉卉的提示,路繼軍會一直那樣目無旁人地尋找下去。從專心致志的神態中走出來的他,便將一隻手舉得高高的,朝追趕在車後面的母親揮了下,以示回答母親的囑托。隨後又在人群中搜尋他心裡想找的那個人。

    這期間他始終沒有對葉曉卉的好心提示表示領情的意思,這使得葉曉卉心裡很不是滋味,好心竟當了驢肝肺,人家根本就沒把我當回事放在心裡,而我卻時時刻刻惦記著人家。近來一段日子,自己為磨練自己的克制力,總想找機會把自己心裡話向他挑明,卻話到嘴邊不得不又嚥下去,唯恐話多刺傷人家的心,想想自己這麼做,是拿一種什麼樣的心情在暗戀著路繼軍,不由得臉上泛起一絲難堪。

    其實我們都知道,葉曉卉在班裡女生中雖長得不是很漂亮,很性感,卻算是早成熟的一個。可以說她的一言一行都可以解釋為她找理想異性的原始本能,她的著裝,她的面部保養,她的語文課以及她說話選擇的對象都有一個目的。完全可以這麼說,她希望路繼軍能成為伴隨自己終生的那個白馬王子。儘管那個年代婚姻由媒妁之言,父母作主。但她對路繼軍那種非同於同學間的友情,卻是她自身本能的具體表現。

    「梅青春——」突然聽到路繼軍扯著嗓門喊我名字。頓時我恍然大悟,想來剛才他母親喊他時,他滿車上尋找的那個人難道是我梅青春?

    柳海洋聽到路繼軍在喊我,便對我說他找你一定有什麼急事,不然絕不會這麼急切地喊!

    但我寧肯相信自己耳朵聽錯,也不希望喊我的那個人是路繼軍。他找我無非就是那老一套,甜言蜜語討一個女孩子的歡喜,哪有什麼正經事。

    路繼軍想找到我如若得不到回音,自然就會一直這樣喊下去。柳海洋勸我最好問問他,到底有什麼事,免得鬼哭狼嚎般地擾民。只要我不理會他,待他喊過幾聲後,喊累了抑或覺得沒有回聲便會以為我沒在車上,自然就不會再喊下去。對付這種人只有採取不理不睬的冷漠,讓他徹底死了那份心思。

    憑借路繼軍父親是軍代表這近水樓台先得月的有利條件為什麼要放棄當兵?他葫蘆裡賣的啥藥我還真搞不清楚。帶著這個疑惑我問柳海洋到底怎麼回事?柳海洋瞟我一眼,茫然地搖了搖頭,那小子腦子裡整天想些啥誰知道?

    「解放」繞過五峰山腳下那條蜿蜒沙石路,駛向104國道,道路兩旁所有的植物都被無情的秋天剝下了美麗的衣裳,裸露著斑斑皺紋枯禿地立在那裡,緘默無聲地彷彿在悄悄哭泣。

    天空灰濛濛的,朵朵雲彩猶如被洗過的紅絲硯,有淺有深混濁不清沒有了形狀;這樣的雲彩會帶來雨點,有時也會帶來皚皚雪花。

    一種異樣的孤獨和自由隨之湧上我心頭,下鄉插隊的行程終於開始了,我將要踏上新的征途和新問題的道路。頓時一種全然孤獨的感覺向自己的靈魂舉起心鏡,闔起生命中的另一章。

    一路上,我都是悶悶不樂沉默不語,神色十分複雜;柳海洋以為我是受車速太快的顛簸導致暈車所致,便關切地問我哪兒不舒服?

    「沒有不舒服啊!」我輕輕搖了搖頭。

    從我說話低沉的語氣上柳海洋以為我在敷衍,撒謊,覺得不管是跟他說話還是默默地站在那兒時,我的頭總是微微向後仰著,顯出一種深思和疑惑感,彷彿在想什麼,又好像不是,那種極其複雜的神情讓他有些納悶。

    聯想到早上送行的家長中,其他同學甭管是父親也好,母親也罷,反正總有一個去現場送行,唯獨沒有看到我的父母。這無疑對一個初次出門的女孩子精神打擊非常沉重,即使梅青春看上去十分堅強,卻面對如此殘酷無情的現實令她難以接受。他想安慰我幾句,卻又擔心說不到點子上勾起對方內心的隱痛處。

    我們都忍受著一種莫可名狀的痛苦,卻彼此不想暴露給對方。

    直到下午,一路顛簸來到魯中北部平原的淮陽公社,在這裡下車稍作停頓,由分管知青的公社領導,把我和柳海洋,葉曉卉、王二柱等15名知青安排到槐樹屯生產大隊,一個叫段愛國的大隊長分管知青;當他帶著我們來到槐樹屯已是傍晚時分,當下正是初冬時節,映入眼簾的是一片蒼涼。段愛國告訴我們,知青點班長由知青王二柱擔任,說是我們廠部學生連委任的。由於之前不知道這個事,所以冷不丁一宣佈這個委任狀,大家都有些驚訝;後來才醒悟到王二柱之所以當上知青點班長,是因為他是我們15名知青中唯一的一個共青團員。大家也就無話可說了。

    隨後段愛國把我們安置到預先安排好的知青宿舍,說坐了一天的車大家都累了,今晚就好好休息一下,明天早上再領著大家到各小隊看一下,熟悉一下環境。交代完後,他便離開了知青點。

    我們各自開始忙活收拾床鋪。唯獨路繼軍將自己床鋪隨意整理一下,便匆匆來到女知青宿舍跟我說:「從早上一上車我就滿車上找你,可車上人擠得滿滿的,每個人胸前又都佩戴著一朵一樣的大紅花,如果不仔細辨認根本辨別不出誰是誰來,害得我站了一路,簡直把我累死了!」

    聽他說這話的口氣十分委屈,顯然想以此換得幾句安慰話。「並不是你一個人受累,我們大家也一直都站著。」我瞟他一眼,問他找我啥事?

    「其實也沒什麼事,就是想看到你。」

    雖然心裡十分討厭,卻對他這一片癡情從外表上我不能表現的過於冷漠,甚至置之不理,那樣對他精神實在打擊太大。人都說,寧可得罪君子不可得罪小人。可是我寧願得罪柳海洋,也不敢得罪他;一旦得罪了他不被他玩死才怪。所以我笑著看向他:「現在不是看到我了嗎,若是沒啥事的話,我要到伙房幫廚做飯去。」

    路繼軍要幫我收拾行李鋪床。我本來攜帶的行李就少,盛行李被褥的木箱子一搬下車便很快被柳海洋收拾到位。這樣他覺得沒能幫上我忙心裡很不對勁,便跟屁蟲似跟在我身旁看有沒有要做的事,也好讓他幹一次找一下心裡平衡。如此執著的熱情使得我很不好意思,便勸他去幫一下葉曉卉,說她從家裡帶來被褥等好多衣裳之類的東西,一時半晌收拾不完!這樣他才不情願地離我而去。

    知青伙房在女知青宿舍這邊,柳海洋過來吃晚飯時對我說,往後有什麼需要幫助的地方儘管找他,千萬別不好意思。有道是在家靠父母,出門靠朋友。何況咱們是十年寒窗的同學。其實他不這麼說我心裡也是這麼想的。當聽到他這麼說的一瞬,一種感激不盡便從我心底裡油然而生,有種回到家的暖融融的感覺。說心裡話,我對他的自信沒有理由,沒有原因,只有先前長時間的信賴所形成的習慣。

    槐樹屯生產大隊分6個生產小隊,我們15名知青分配到各生產小隊,有兩人在一個小隊的,也有3人的。甭管兩人還是3人,卻都是男女搭配,真正體現了男女搭配幹活不累的人性化。我和其他兩名,一共3名知青分到第4生產小隊,兩女一男,女的是葉曉卉,男的則是柳海洋,能跟他分到一個生產小隊我感到十分欣慰。

    路繼軍則因沒有分到與我在一個小隊非常不高興,便找到分管知青的大隊長段愛國要求去4小隊。

    「為啥要去4小隊?其實在哪個小隊幹好了都一樣有作為。」

    「反正我就是想去那個隊。」

    「若是沒有正當的理由絕對不能調換。分配哪個知青到哪個小隊是經過大隊黨支部研究決定的,不是哪個人可以改變的。」

    遭到拒絕之後的路繼軍,一連幾天裡總是整天茶不思飯不想,每天下工回到宿舍就躺到床上長吁短歎。誰勸他就跟人家發脾氣,像著了瘋似的,罵這個不近人情又罵那個不是個東西,罵得不耐煩了就把眼睛瞪得跟牛眼似,仰躺在床上牢牢地盯著屋樑,深深地反思著一樁什麼事件一樣。有時候還緊緊地握起自己的拳頭,向空中亂擊亂舞;或者對前來勸說他的柳海洋沒輕沒重的數落一頓。這樣日復一日地重複著,他那顆創痛的心兒便迅速地變化得令人不可捉摸了。大家更不知如何勸慰他才好。

    即使路繼軍渾球一個,還不至於渾到蠻不講理的地步吧?一定是柳海洋說了什麼刺激話傷到他的自尊心,才致使他發那麼大火氣。

    「其實我就是問他被人冷落的滋味真的那麼好,值得你不吃不喝躺在床上慢慢品味?」

    難怪啊!路繼軍又不是傻瓜一個,這話裡藏話他能聽不出來?我便責怪柳海洋說話太直接,即便是再好聽的話到你嘴裡也變了味兒!柳海洋笑了笑,說開個玩笑,他也當真格的。

    說心裡話,生活中不能沒有玩笑。為緩解生活和工作壓力,大家在一起閒聊的時候,說句玩笑俏皮話增加點情趣逗大家開心一樂,多美的事啊。

    但是,不是所有人都喜歡開玩笑的——像路繼軍這樣的正人君子,顯然是開不起玩笑的。按理說柳海洋和他這麼多年的同學關係,對他什麼脾性應該瞭如指掌,為什麼還會在他身上犯如此低級的錯誤,竟惹得他十分不高興?

    看來這事還得指望葉曉卉去完成。我想,這對葉曉卉來說也許是一個表現的最佳機會,畢竟她一直在暗戀著他嗎。沒想到說什麼葉曉卉都不肯去,怕好心當成驢肝肺。如若她不去的話,就沒有誰能夠勸說得了路繼軍的。實在沒辦法,我只有耐下心來,動之以情曉之以理的勸說,最後她才滿口應允。

    想起下鄉插隊走的那天路繼軍的母親追趕著送我們的那輛「解放」,讓他到了鄉下別忘往家寫信的囑咐,葉曉卉便想何不借此機會問他有沒有往家寫信?

    當葉曉卉來到男知青宿舍時,宿舍裡只有路繼軍一人,仰躺在床上一動不動。也許不知道有人來,抑或是早把母親的囑咐忘腦後沒寫信,不知說什麼好,才索性閉口不言。葉曉卉只好改口又問道:「為啥非要到4小隊去?」

    路繼軍慢慢抬眼瞟向葉曉卉,卻兩唇緊閉不說話,一直就那樣直勾勾地看著,說不上來是一種什麼眼神;這讓葉曉卉甚感懼怕,以為他患了怪病,便忙關切地問道:「你沒啥事吧?要不要帶你去衛生室看大夫?」

    「你才有病呢?」路繼軍一下瞪大眼睛,憤怒地看向葉曉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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