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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頁 文 / 雷恩娜(雷恩那)

    瑤光思及方才用晚飯,木桌上一男一女,還加一個孩子,她不餓,從來就不需食物,仍是陪小豆子吃了一小碗米飯。而他則是斟了茶,靜靜地喝著,邊聽著男孩敘說這幾天的趣事。

    唉,算了,至少她煮的萊,小豆子吃得精光。

    她洗淨碗筷,慢慢踱出廚房,隱約聽到內室裡傳來略沉的男性嗓音,他正為小豆子講解書意,似乎挺深奧的,其中還會穿插豆子提出的問題,相有互動。

    她駐足在外靜聽了一會兒,心有些暖有些酸。是啊,是要讀一些書的,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小豆子想出人頭地,非得用功唸書不可。而這些,她沒辦法為豆子做到,而他可以,能督促著男孩,為他解惑。

    無情無緒地離開小院,夜來了,月娘初上,她順著河流走箸,不知自己走了多遠,只知月兒一下子在前、一下子在後,腳步跟著河蜿蜒而去。

    忽而,步伐一頓,她轉向月華瀲灩的河面,唇邊逸出歎息,小腳下意識地踢著小石子,一顆顆踢入河中。

    「石子亦有精魂,你踢它!它也會痛。」

    「啊!」瑤光驚喘,迅速回身,「你、你一定要這樣沒聲沒息的來去嗎?」

    他朝她步來,白衫依舊是白衫,抽上的髒污已化為潔淨。

    「我以為你膽子很大。」唇微彎,溫和又溫吞。

    「我不是膽小鬼!」她火藥味十足,原本是柔軟性子,有女兒家的嬌態,可自從領略到一份羞辱,她的心不死,卻時時泛痛,尤其見著他,排除不了暗暗壓抑的怨慰,卻怕……卻怕……情愫不減,而是漸延漸生。

    細長雙目隱有光芒,瑤光認為那是月華反映在他眼中的結果,讓他瞧得有些紛亂,她不自在地旋過身子,自顧自地面向河水。

    「你來做什麼?」她問,語氣緩和許多,也落寞許多。

    他沒馬上回話,微微沉吟才道:「天師托我看顧你。」

    就知道!這氣死人——哦,是神鬼人共憤的答案。瑤光心更酸,可是無奈何,抿著唇不吭聲。

    「你該隨我回地府,那裡安全。這陣子外頭不平靜,若遇上——」

    「我不去。我一個可以過得好。」隨他入地府做什麼?!說穿了,她僅是個孤魂野鬼,連生死簿也難入,若進地府,上了他的地盤,就什麼事都得聽他號令,她才不去,甘願守在這裡。

    以往,是孤單寂寞,冷冷清清的一個;而現下,她有兄長,雖無法常相聚,待她亦有情義,再說,自己還能為小豆子盡點力,河岸飄遊仍是寂寞了些,但已不孤獨,更何況加入了他……對他的感情很複雜,見著他,又喜又氣;見不奢他,便整個恍恍惚惚,動不動就想到他。

    面對瑤光倔強的玉容,他思忖不語,單手接了按腰間的綠竹笛。

    瑤光瞄了他一眼,揣測不出他的思緒,氣氛悶悶的,她清清喉嚨問:「那一回,你會出現,是為了拘提大聲嫂的魂魄?而你、你對我施幻術,將我困在霧中,是不要我阻撓了你的任務?」

    她問得宜接,文竹青繼續撫著橫笛,緩緩一笑,「也對,也不對。」

    「啊?」亮眸一瞪。

    他繼而道:「你三番兩次的阻撓,我不得不親提那婦人逾期未入的魂魄,會來此,確實是為這個原因;將你困入幻境,並非怕你阻撓,因你的道行不夠、精魂又受了傷,暫將你困在霧中,一方面阻你脫逃,一方面亦可護你。」稍頓了頓,唇又彎,「只是沒料及你竟能自行脫困。」他原想查清她的來歷、弄明她的屬界之後再做處置,是自己低估她了。

    聽了這些話,瑤光心情是平靜的。人總歸一死,是自己太執著,想為一個孩子留住他的娘親,她輕輕歎息,「謝謝你……你肯教小豆子讀書,我真的很感謝你……還有,是你施了什麼法兒讓小豆子瞧見我的吧?!能真實的同他相處,我很高興,真的很高興,他沒了爹娘,有誰陪他說說話都是好的,也不會那麼孤單了。」瑤光剛開始僅是猜測,見他沒作聲,表示真是他的手段。

    以為她會責怪他施幻術,卻聽她道謝,文竹青怔了征,竟片刻失神。

    自己是怎麼了?!他雙眉不由得蹙起,意識到這是近來頻頻顯現的舉動,心頭一震,又刻意鬆開眉心。

    「你身上猶存陰氣,雖不像一般鬼魅陰寒,仍不宜與生人過近。」他凝下神色,語氣慣有的淡然,「若可以,還是與那孩子保持距離。」知道不該這麼做,暗暗替那孩子開了通陰眼,才讓兩人有了相處的機會。可,她對那孩子的憐惜他瞧在眼裡,竟下了這違反規律的決定。

    「我知道你想說什麼,你又要勸我修行了,只要我肯靜心修道,自然可除陰體,隨意幻化……」她輕道,眸光隨著河面上的月華閃爍,「成仙正果有什麼好?我、我不想像你……這麼無情。」話中的幽怨如此明顯,他只要大愛,不要小愛;可她偏生認為兩者皆可兼顧,不懂神仙為何不能有人世的感情?

    四週一沉,兩人陷入自然的黑寂中,皆是無語,各有不為人知的思緒。水聲潺潺,他抽出綠竹笛,橫在唇邊,雙目舒緩合著,十指按捺起伏,笛聲樸實悠揚,伴著月影娟娟,沉緩在幽幽天地……

    瑤光背對著他,靜靜在岸邊坐了下來,靜靜瞧著流水,靜靜傾聽,不知不覺間,體會著他不小心融人笛音中的情緒。

    這麼的可有可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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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陶家村是個極有人情味的地方。

    村裡的人都知小豆子家裡狀況,能幫就幫,鄰家會三不五時送來飯萊,而桂花和棒頭也常上門找豆子玩。

    自那日河畔相談,瑤光多在夜深人靜之際去探視小豆子。

    文竹青在課業上將他逼得緊,她來到小院落時,常見孩子捧著書,油燈未熄,有時是孜孜不倦,有時則累得趴在木桌上睡著了。他不僅教他學識,還教會男孩如何劈柴生火、如何打理自己,小豆子對這個忽然冒出來的竹青哥哥半點戒心也沒,崇拜到了極處。

    偶爾,她會出現同豆子說說話,他口中所談當是繞著文竹青轉,以前瑤光或者多少不是滋味,但現在已然明瞭,有些東西她是沒法給豆子的,如今文竹青在他眼中,是一個亦父亦兄的角色,這一點教她欣喜又迷惑——

    他不是地府的文判官嗎?世間生死盡在他的調度,為何總見他無所事事,在這水岸來去?若是因一個托付,他大可不必費周章,反正是她硬要留在此地,不願隨他離去,是仁至義盡了,錯不在他。

    可!他為什麼還做這麼多?甚至,還領著她修行。

    她的修行有些本末倒警,不學道,而是從法術入門。瑤光不愛聽他說法理,他也不強求,卻教她偏門法術。他說,可以自保。

    他……擔心她嗎?唉,明知不該再想,她還是止不住。

    今夜風帶冷意,吹襲著她冰寒身軀,仍是一人徘徊水邊,可心中百轉千迥,柏楊樹上鈴音串串,彷彿都在嘲弄著她。

    身後傳來細微聲響,她一震,轉身輕喚:「文——」瞧清來者,「大哥……」

    「文?!呵呵呵,文老弟沒來,只有哥哥這張醜臉,妹子莫要見怪。」天師大笑,兩邊顴骨鼓高,更加猙獰三分。

    「大哥呀——」她嬌嗅,腳一跺,「瞧您說些什麼?!」

    一陣子相處,瑤光對這位名震天、地、人三界的捉鬼天師敬意日增,真當他是自己的親兄長,常會顯露出姑娘家的愛嬌神氣。

    「晤——我說了什麼啦?!我是說我生得醜啊。」

    「大哥雖沒好外貌,那又如何?我瞧見您,心中偏生歡喜。」

    兩個對瞧著,一陣笑意。

    瑤光眼細瞇,像發現了什麼,「大哥,您鼻頭怎麼——」腫了?!

    「什麼?!喔,你說這個呀。」他笑聲壓低,假咳了咳,「沒注意,教一隻不知死活的虎頭蜂給叮啦!」

    「啊?!」瑤光不可思議地張著小嘴,愣了半晌,「大哥不是有靈通護體?」

    「靈通護體守的是元神,而非肉身。修成正道後雖可以元虛來去,若化成實質,軀體仍會受傷,復原能力就得視道行深淺而論。」他鬥雞眼瞧著自個兒鼻頭,「唔,你不提,我倒忘了。」接著大袖一揮,放下時,鼻頭紅腫已消。

    聽完解釋,瑤光心一緊,憶及他為她擋開的熱水,那時他並非元虛幻身,滾燙的水淋在身上,卻什麼也不說。

    不知那傷嚴不嚴重?那一剎那定是疼極了……

    「怎麼啦?!瞧你失魂落魄的。」

    「沒、沒什麼。」趕忙收斂心神,她緩開眉心,輕聲問著:「大哥怎有閒暇至此?那鬼怒山的魔胎可有消息?」

    「我已派出底下小鬼,相信很快便有消息傳來。魔胎之禍我倒是不擔心,反而是妹子——」他稍頓,濃眉一揚,「為兄將你暫托文判,你實該隨著他去,那裡雖是陰曹地府,有他看照,無誰敢對你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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