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頁 文 / 雷恩娜(雷恩那)
「小妹寧可在這河畔,我這身份去了地府,少不了要受些拘束。」
他瞧著她一眼,嘿嘿地歎了歎。「有時,為兄真不懂你。你不走,是為了那個死了爹娘的孩子?」
「他很可憐,我能陪著他一陣時光也好。」她微微彎唇,「大奇別怪文……文相公,是瑤光堅持要留在這兒的,不是他有負所托。」
銅鈴大眼一挑,「文……相公?!」
「就是文竹青。」沒來由的,她覺得臉又熱了。
「文竹青是何方神聖?!」
「嗄?!」瑤光真糊塗了,眨了眨眼眸,怔怔地說:「是文判官啊……他說,他姓文,名喚竹青。」
炯目一瞪,爪尾眉陡擰。「好哇!他也太不夠意思,我識得他多少年啦,從來只喊他文老弟,因在地府他掌管文書,沒想到還真有個名字!竹青?!喝!還挺雅氣的。」
「說不定他隨便說說的,不是真名。」
「那為何他要對你隨便說說,卻不對我隨便說說?」他故意一問!目光精銳地打量著,很有評估的意味兒。
「呃——我、我不知道。」她輕咬著唇,扭開頭,「或者你們相識久了,他敬重大哥您,自然不會胡縐。大哥因鬼怒山之事無暇顧及瑤光,而將瑤光托付於他,我不願隨他至安全之所,他又沒法時時看顧我,他教我自保的幾樣法術,全是瞧在大哥的份上。瑤光想……他是頂敬重您的。」
聞言,圓滾的雙目瞠得更大,不可置信。「他教你法術?!」
瑤光點點頭,讓兄長的眼光瞧得有些不好意思,好似內心的秘密暴露了出來,教他視出端倪。
「瑤光笨,總學不來結手印的順序……他還要我跟著學道法修行,可是我不要……我不想成仙正果,不合適我的……」
沉默片刻,才聽他緩緩的、慢吞吞地問:「小妹,你思春啦?!」
「嗄?!」瑤光目瞪口呆,弄清他問些什麼後,整個人羞得不知所措。
「哈哈哈哈,這真奇了,怎麼我的親妹和所收的義妹們,到得最後,每個都紅鸞尾動?!沒關係沒關係,你也甭瞞大哥,說到嫁妹妹,我是經驗老到啦,你不願入道修行,就找個好丈夫嫁了,為兄會替你辦得風風光光的。」他雙手支腰,笑得髮鬚皆震,忽然頓下,粗眉蹙緊,巨大的身軀微彎,直直盯住瑤光發窘的小臉。「嗯……但有一事,大哥得問明白。你思春的對象……難道是——」
「大哥!」她緊聲一喊,不願他道明。
「好好,不說。你我心知肚明即可。」他長歎一聲,看著河水,好似思索些什麼。
瑤光心中擰得難受,主動來到他身畔,頭頂僅及他的腰上,只得仰高小臉,歉然地道:「大哥……我、我坦白告訴您了,我想,自己是真的喜歡他,但是我與他身份懸殊,更何況,他是不能有人間情愛的,一切……都是妄圖。」小手拉了拉他的大紅衣袖,「大哥,別為瑤光煩惱,好不好?我會管好自個兒的。」
看看天、看看地,他終於轉頭看她。「你怎會看上他?!」
還有什麼好隱瞞、好羞澀的?瑤光芳心可可,寸寸是意,持著勇氣,將串鈴兒的事和那男子給的拒絕從頭至尾、一五一十地娓娓道出。
「可怒也——」聽完事情原委,眼眉又猙獰了起來。「真真可怒也!」
「大哥——」瑤光喚著,聲音再輕再柔也安撫不了捉鬼天師的怒氣。只見紅袍身影疾速地在河岸來回踱步,瑤光不知他會有這麼大的反應,嚇得咬唇怔立,視線憂心仲仲地跟著他移動。
突然間,他腳步停頓,狂放喊道:「好!很好!不能有人間情愛。你非生人,他更非生人,兩個都不是人,就不能稱作人間情愛。嘿!本天師就不信,我沒法將妹子嫁他為妻!」
第五章——我有情懷許自知
月色漠漠,夜風淒清。
臨水的陶家村早已陷入沉靜,偶爾,遠處傳來幾聲犬吠。
豆子家的小院落內尚有燈火,瑤光緩步輕移,以為小豆子又讀書讀得睡著了,忘了吹熄油燈,她跨入小屋,裡頭那白衫男子恰巧抬首,兩人相互對望著,竟一室無言,流動著難以言明的氣氛。
他已連續三日未來,大哥曾說,地府一日,世間一年,而這人間三日,對身在陰冥殿堂的他而言,說不定只是眨眼工夫。
「你去了哪兒了?」此話一出,瑤光真想咬掉自個兒的舌頭,他去哪裡又干自己何事?!他、他不來就算了。才見面,心中對他又起情怨。
他微笑,昏黃的光線柔和著臉上的線條,將白衫染上淡淡暈黃。
「處理一些公務。淮南水災、山西鬧乾旱,死了不少人,總要安排。」尚有一事他不願說,天師特意駕臨地府,要閻王與文武判官替他新收的小妹留意好對象。陰魂行、生人可以、成仙正果者尤佳,閻王教他的話逗得哈哈大笑,直嚷著,成仙正果如何娶妻?!
雖如此,他總覺天師話中有話,銅鈴眼中精光熠熠。
瑤光豈知他心思轉折,聞言不禁輕輕歎息,「老天爺總是無情,而世間人盡求佛,佛在何處?」
「事定有前因後果,有奇妙的玄機,不是上天無情。」
他中低嗓音很柔緩,如深夜靜謐中的潺潺溪河,瑤光方寸輕蕩,瞥著他一眼,又不自在地轉開。「我、我不要聽你說道……」
「好,不說道。」他笑出聲來,並不強求。「其實,我說得不好,真要學,可以托天師在天庭為你求一良師。他們對道法專研,有精闢的見解,不像我這小小判官,只懂皮毛,不學無術。」
「你哪裡是不學無術?!你、你的法術好厲害,我好佩服!我、我——」不知怎麼表達,她有些激動,還是按捺住情緒。不能再陷下去,真的太深、太深了。
將她小臉上欲言又止、期待又壓抑的神情盡收眼底,文竹青單手握住腰間綠竹笛,拇指無意識按揉著笛上孔洞,他不曾察覺,此刻他的面容亦在壓抑。半晌,他開口,轉開了話題,「豆子睡了,你來,有事?」
她咬了咬唇,搖頭。「我見屋中有燈,以為豆子忘了吹熄。我聽了你的話,盡量少去與他接觸,我知道……身上陰冥之氣對他不好……」
又靜寂片刻。沒來由,瑤光竟想掉淚,唇咬得幾要滴出血來,垂著螓首,她已旋身要走。
「陶姑娘——」他喚住那瘦弱的身影,心中有陌生至極的情緒,直覺不准他深想,那是危險的漩媧,一旦墜入,只有墜入。
瑤光步伐稍頓,並不轉身,因眼眶蓄著濕意,她努力挺起背脊,等待著他。他似在掙扎,瑤光感覺到身後略微沉重的喘息。
「有關於串鈴兒的事,我十分抱歉。那是你期盼的夢想,卻毀壞在我手上,我絕非瞧你不起,你是好姑娘,有著極好的心腸,這百年的飄蕩你既能忍下,要修成正果指日可待……只是你不願,沒誰能強逼你。往後,我也不會再說些你不愛聽的道法,你願學法術,我便教你。」他頓了頓,深深吸氣,「若能,希望你的串鈴兒有個好歸宿。」
瑤光猛地抬手搗住將要逸出唇的啜位,身軀這麼僵硬,酸楚漫天而來,她沉浸其中,魂魄彷彿要分裂開來。
是她貪求,對一個不屬己的男子,一份不屬己的感情,是她貪求。這即是人間情愛嗎?苦勝黃連,酸楚亦甜,那串鈴兒許下的願望真的實現了,她著實嘗到這滋味,已不後悔。
「謝謝。」道出這兩字,沒想像中容易,拭淨冰冷的淚,她嘗試為自己笑。緩緩地,她掉轉過來,小屋中仍是燈火昏黃,那白衫身影已不復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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捏熄油心蕊,瑤光離開院落,在相同的地方流連。
月脂灑在她半虛半實的身軀,形單影隻,可她的內心卻不孤單,因有一番經歷,體驗過些許情感,即使是哀愁,也是美麗的感受。
她可以喜歡他,悄悄的,不讓誰知曉,只要靜靜的,已然滿足。
對著天際一團月,她幽深地吐出氣息,舒展秀眉,眸中有著氤氳的霧光。她散漫拾步,往柏楊樹方向而去,聽著小河流聲,想著女兒家的心事,毫無預警地心戰慄了起來,鈴音聲聲敲擊著她魂魄。
螓首一抬,柏楊樹下不知何時佇立著男性身影,瑤光歡喜,飄也似地奔了去,直到愈夜愈皎潔的月光由枝丫間的縫隙灑下,她瞧見他的面容輪廓,以及教他握在手中把玩的串鈐兒。
「你是誰?」
「你是誰?」
他的語氣飽含戒備,偏向褐色的眼眸銳光閃爍;而瑤光則是愕然發怔,她以為、以為是他又回來了。兩個竟是異口同聲。
「你、你瞧得見我?」她眸子睜得更圓。
褐色的眼細瞇,一個極細微的表情,男子主動步出樹影,整張臉清楚地展現在月光下。「你是誰?」他口氣稍緩,有著魔似的韻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