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頁 文 / 任倩筠
「那你呢?朱相公你又在那艘船上做什麼?」瑞珠問。
「我在幫眉香姑娘梳攏啊!」他理直氣壯地答,「你們快回去!不許在這兒逗留了。」
「啊?幫眉香姑娘梳攏?」瑞珠跟寶珠同時叫著,又面面相覷,一會兒又悄悄地側頭,觀看秦可卿的臉色。
只見她咬著牙,一張花容月貌頓時變得陰森森,冷冰冰。
朱懷文還在窗前叫著,但是不管他說什麼,都不及「我在幫眉香姑娘梳攏」來得讓她震撼。她只覺得心中一陣陣的妒意泛上來,卻又痛恨自己這種莫名其妙的心情。
直到大船的船尾越過她們的船頭,她才恍然醒悟過來。她在做什麼?朱懷文幫眉香姑娘梳攏就梳攏,關她什麼事?
側臉一看,她發覺寶珠跟瑞珠的表情十分奇怪,又是同仇敵愾又是替她惋惜。
「你們兩個這是什麼表情?」
兩人互看了一眼,還是由比較大膽的瑞珠先開口:「小姐,您別生氣……」
「誰說我生氣了?」她怒斥。她幹嗎為了朱懷文幫眉香姑娘梳攏而生氣呢?莫名其妙!
瑞珠跟寶珠又互看了一眼,兩人眼神都清楚地說著——
既然沒生氣,那你原來的雍容優雅都跑到哪兒去了?
「咦?船為什麼沒有再前進了?」秦可卿眼見大船越離越遠,小船卻靜止不動,不禁疑惑。「船家、船家!」她轉頭看向船尾,見船家已經把槳收起。「你在做什麼?為什麼不劃了?」
「這……剛剛那位公子叫我停止,不許再前進了。」
什麼!?
她一聽,怒火中燒,口氣很差地道,「哪位公子付銀子給你了嗎?他讓你停你就停,你給我聽好了,現在加速劃,贏過大船我就給你兩倍的銀子!」
瑞珠跟寶珠又交換了一次眼神——
小姐好大的脾氣,她們從來沒見過她發脾氣,她就算是生氣,也還是溫柔得不得了,像現在這樣惡聲惡氣,還真是她們倆首次見到。
船家一聽有雙倍銀子可拿,一雙手臂突然生出力量,小船本就輕盈,再加上船家這麼奮力一劃,立時迎頭趕上朱懷文的大船。
朱懷文此時已由雕花窗格的船艙走出,正在船頭與人閒聊,一眼瞥見秦可卿的船正快速地由身邊經過,當下顧不得正在與一名文士打扮的人交談,趴到船邊,氣急敗壞地對著秦可卿大嚷:「你!我不是讓你回去了嗎?你又跟上來幹嗎?」
秦可卿早已拾起地上的折扇,一把揮開,閒閒地扇著,語氣輕輕柔柔、慢條斯理地道:「笑話!這秦淮河是你朱家開鑿的嗎?憑什麼你朱公子讓我回去,我就得回去?告訴你,我偏不回去,不僅不回去,我還要在這秦淮河裡來迴盪個七八回,直到姑娘我高興為止!」
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這樣說,總之心裡就是有一把無明火正熊熊燃燒著。
「你……」朱懷文氣得臉色一陣青一陣白,神情猙獰可怖,一雙眼惡狠狠地放著怒光。
秦可卿心底有些懼怕,但是她卻把視線轉向別處,故意不去看他鐵青的臉,一把折扇扇得呼呼作響。當時已是秋天,河上晚風微拂,應當是有些涼意才是,但是她就是覺得燥熱難耐,心中一把火直燒了上來。
朱懷文身邊的文士一見秦可卿嫵媚動人、國色天香的姿色,心魂早已被勾去,又聽她柔柔膩膩的聲調,似怒似嗔,當場心神為之所奪,趕緊向朱懷文問道:「朱兄,這是哪一樓的姑娘?如此姿容、如此身段,真令小生一見鍾情,盼朱兄告知,小弟立刻回家去籌措銀兩,幫她辦個不亞於朱兄的梳攏大會。」
文人雅士相交,彼此推薦青樓女子,本也是一件雅事,誰知道朱懷文一聽此言,一張原本鐵青的臉更加難看。他絲毫不留情面地怒斥:「住口!什麼哪一樓的姑娘?她是我的未婚妻,是我朱懷文未過門的妻子!」
真是該死!他早就知道會有這種誤會出現,她好端端的一個姑娘,還是他朱懷文的未婚妻,居然被誤認為是青樓妓女,教他怎麼忍得下這口氣?
「啊?這……」文士聞言當場傻眼,不敢再胡言。
「船家!船家!」朱懷文暴怒地大叫。
船家自船尾跑來,朱懷文側頭低聲對他說了幾句,船家臉色忽然大變,遲疑地道:「公子這……」
「快去!」
船家邊走邊遲疑地回頭看他,心裡想著,剛剛還一副文雅秀氣的書生模樣,怎麼一轉眼兇惡起來,居然硬要去擋人家的小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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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三根長竹篙向著小船而來時,秦可卿再也無法維持原來的平靜。
「你、你擋我的船做什麼?」
朱懷文不答,身後一個木板企圖搭上她的船。
這會兒連船夫都訝異得叫了起來:「這位公子爺,您這是在做什麼?」
「立刻停船!」他不容置疑地道:「你這艘船我以十倍的價格跟你買下了,現在立刻停船,我要過去。」
「喔?真的嗎?好、好,我立刻停。」今晚真是好運,遇到的都是出手闊綽的大財主,這下子他可以換艘更大的船了。
瑞珠心底發急。這怎麼可以?她氣不過,對著船家咆哮:「喂,船家,你懂不懂買賣規矩啊?這船是我們家小姐先跟你承租用來游河的,你都還沒有完成我們這筆生意,怎麼可以轉手又把船給賣出去呢?」
「是呀、是呀!」膽小的寶珠也附和著,「船家,你這樣教我們怎麼辦?」
船家打恭作揖,臉上又是抱歉又是掩不住的欣喜。
「這可對不住了小姐,您也知道,咱們做生意的,總是盼著能賺錢,能賺多少就盡量賺,沒有道理把白花花的銀子往外推的,您說是嗎?對面那位公子答應用十倍的錢買小老兒的船,這是天大的生意啊!
我在這秦淮河劃個十年也賺不了那樣多的錢,您就行行好,讓我順順利利地把船給賣了,再說……」他別有用意地看了秦可卿一眼,露出一臉別有深意的笑。「我看對面的公子對您挺有意思,說不定,他也想幫姑娘您梳攏呢!」
「呸!」瑞珠啐了一大口,怒道:「你說這是什麼話?你知不知道我們家小姐是什麼人啊!」
船夫居然誤以為她是青樓女子!秦可卿一張臉憤怒地微紅,目光恨恨地瞪了朱懷文一眼。都是你這個傢伙!
長木板搭上小船時,因為過度用力,引來小船一陣晃蕩,瑞珠跟寶珠嚇得抱在一起,秦可卿則因一時站不穩,驚叫一聲便往一旁跌下。
這一跌,可教朱懷文大大不忍,惱怒地回瞪了粗魯的船夫一眼,一腳急急地踩過木板,來到她面前,慌張地問:「怎麼樣?跌疼了嗎?哪裡疼?」
她甩開他攙扶的手臂,「你離我遠點,我不想看到你!」說著便提裙爬起,卻因為腳步踉蹌,一不小心踩到自己的裙擺,再度往前撲去。
「小心!」呼!還好。他及時從後面抱住了她的腰。
「你……你放開我!」她既羞窘又生氣,急急扳開他的手指。「你抱著我幹什麼?你快放開我!」天啊!
還有比這更糗更慘的嗎?她真的快要氣瘋了。
「好,我放開你可是你得走好喔!」一邊吩咐,他一邊小心地鬆開十指。
她頓足,腰身一扭,往船頭走去。
「喂,不是那邊,」他喊著,「我是來接你上我的船的。」說著又要往前拉她。
她掙脫他的手臂,氣憤地推開他。「誰說我要上你的船了?你給我回去,回你自己的船去,我不想看到你!」
由於秦可卿外型嬌柔,連生氣時也是嬌嬌柔柔的語氣,教旁人看了並不知道她心中怒不可遏,還以為她欲拒還迎,只是在耍脾氣呢!
朱懷文被這麼一推,心裡也有氣了,他拉下一張臉,不高興地道:「你怎麼可以說你討厭看到我呢?你是我未過門的妻子,我是你未來的丈夫,你看到我應該要很高興才對,怎麼可以說討厭看到我呢?」
什麼?他怎麼可以這麼說!這教她以後怎麼做人啊?
她面紅耳赤地辯解:「你在胡說什麼?誰是你未過門的妻子啊!」
「你,就是你。」他斬釘截鐵地道:「你秦可卿就是我未過門的妻子!」
天!她一口氣差點換不過來。這傢伙……這個一股傻勁的呆子,他……他怎麼可以當眾這麼說,還說得這麼理直氣壯呢?
目光迅速地瞥了一眼在旁關照的瑞珠跟寶珠,見她們非但不幫著自己反駁,臉上表情反而有隱忍著的笑意。
只見朱懷文還在滔滔不絕地講著:「我說了要對你負責,那你就是我未過門的妻子啦!既然是我未過門的妻子,又怎麼可以涉足這種風月場所呢?我早說了讓你早點回家去的嘛!你為什麼不聽呢?你知道你一個未嫁閨女,又是這麼天仙般的一個姑娘,很可能會被誤認為……被誤認為是……」他說不下去了,顯然相當激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