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頁 文 / 沈郡
瞪著屋頂的橫樑,修眉披散著長髮縮在炕床上,打量著這間佈置豪華的大房間。房間又大又深,不知道她若輕喊,會不會出現回音?
駱千綸果然沒騙人,今晚真是吃好喝好又睡好,她的肚裡塞滿了烤全羊,辣味乳鴿、三鮮鯉魚、紅燒蹄膀、翠玉釀豆腐…··滿桌的山珍海味齊聚一堂。
整個晚上,一波又一波從周圍城鎮趕來的屬下,差點把大廳擠爆,每個人見到駱千綸都是滿臉的崇拜敬佩,就像恨不得跪下來親吻他的腳趾頭一樣。由於太多人搶著和他說話,她這個恩人就被徹底忽略,晾在一旁。
越想,越是毫無睡意。討厭!她竟然連跟他要回百幅令的機會都找不到。
屋外,皎潔的圓月似玉盤高掛,散發出柔和的光暈。
高高的屋脊上,駱千綸單手曲肘枕著後腦,就這樣面朝天的仰躺,另一手勾著酒壺輕諁,兩腳交叉輕晃,非宜享受獨自賞月飲酒的寧靜氣氛。
下面,上官非彥直挺挺的站在庭院中動也不動。
一上一下兩個人互不於擾,彷彿對方不存在似的,各自陷在自己的思緒中。
橫躺在屋脊的男人率先打破沉默,淡淡的出聲,「去休息吧!夜深了。」人還是維持面朝天的姿勢,聲音中毫無火氣。
立在庭園中的上官非彥一聽,反應激動的說:「屬下知罪,請公子責罰。」見面以來,駱千綸什麼話也沒說,甚至連句責備的話也沒有,就是這樣才更讓他難受不已。
「不要浪費美麗的夜色,上來陪我喝一杯。」駱千綸翻身坐起,不知道從哪裡又摸出另一壺酒,遞給俐落款上屋頂的上官,「想通了?」話問的漫不經心。
「陸總管說,公子早就到達霍山,謝謝您沒有阻止我和霍無悔動手。」
「報仇是你多年的心願,千里奔波又甘冒被逐出師門的風險,我要不讓你和霍無悔動上手,賞他幾掌,你又怎會甘心呢?」
仰頭灌了口酒,上官煩悶的說:「我無法忍受背信小人,竟然可以欺瞞世人,成為一派掌門受人景仰。」
「既然不報仇,仇人就跟你毫無關係。他是死是活,是英雄是敗類,你根本不需關心。」
迴廊裡,紅影一閃,清脆的聲音傳出,「駱千綸,你這人真怪。人家要報父仇,為什麼不可以?」
「你有父親,人家就沒有徒子徒孫嗎?能被門主收留,每人都有一段辛酸過往,如果人人都要報仇,那麼,百幅門每天光是替人報仇,或是應付前來尋仇的人,什麼事情都不用做了。這是條件,當初也可以選擇不接受,一旦應允,就該遵守承諾。」
傅修眉披散著發雙手叉腰,仰頭朝屋頂住,「我也要上去。」北方建築高聳,單靠輕功要提氣縱躍上去,也不是每個人都可以做到的。
又來打擾他和公子的談話,上官非彥不安好心的說:「找麻煩,有本事就自己上來。」他一副看好戲的表情。
「好,不准躲!」修眉最是禁不得激的,她估算距離,右手腕的冰蠶絲出手,故意捲住上官非彥的腳踝,借力往上縱躍,準備讓他做一回白工,拉她上去。
可惜屋子採用單坡頂建築,斜孤的角度,讓她好不容易才站好,青瓦因為沾上露水,更顯得滑溜,才要邁步,腳一滑人已快速往下掉……「啊——」尖叫聲卡在喉頭。
危急的時刻,銀光一閃,近在眼前,她連想也不想的伸手抓住,人又快速往上,好好的端坐在屋頂,位置就卡在兩個男人中間。
出鞭援助的自然就是駱千綸,「睡不著?」他漾著輕鬆的笑瞼。
「房間那麼大,四周靜得跟墳場沒兩樣,我怎麼睡得著?」
竟敢將百幅門的分行比喻成墳場?上官非彥不客氣的說:「少得了便宜還賣乖,左兄弟把你當貴賓,才安排你在叫「北儀樓』,還敢挑剔?」
報不了仇,就把氣出在我身上?懶得理你這種愛遷怒的人。」她朝駱千綸伸手討債,「小賊,還不快把今牌還我!」
令牌一到手,她馬上對著上宮非彥左右吊晃令牌,氣焰高昂的說:「跟我講話要客氣點,百幅令在我手上,上面刻著『前人受恩,後人圖報』。你們是後人,注定要好好向我報答恩情。」
上官很乾脆的挪開和修眉的距離,仰頭又猛灌一口酒,充分表達他的不屑。
傅修眉討厭別人對她不理不睬,人家說打蛇打「七寸」,所以,她乖覺的頂頂身旁的男人問:「你怎麼說?」
「夜深露重,當心著涼。」駱千綸解下外衣,披在她肩頭溫吞的說:「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所謂『報恩』,就是照顧恩人一輩子,恭喜你有這份榮幸嫁給我,讓我照顧你一輩子,保你衣食無慮。」他似真似假,不正經的說。
性格認真的上官非盡一聽,反應激烈的差點跌下屋頂,想起陸大智早先的連串叭念,他優心仲仲的說:「請公子三思,終身大事不可兒戲,絕對不能娶這個麻煩的女人。」
「對對對,你別娶我,我生平最討厭說話滿篇大道理的酸懦。」修後搶著拒絕,側頭認真的對上官說:「你就不錯,看起來俐落又於脆。與其嫁個白面書生,還不如嫁給壞脾氣的黑炭頭,就是你了,我決定嫁給你。」
「成何體統,婚姻大事豈能兒戲。」上官咬牙切齒的吐出話,那張嬌媚的笑臉,他是越看越心煩。
偏偏修眉毫不理會,換上嘻笑的嘴臉說:「大男人還害羞呀?太好玩了,從現在起我就喊你『相公』!」
「你你……你胡鬧……」上官非彥氣呼呼的開罵,他的性格嚴謹,從來沒遇過這麼皮厚的女人。
至於挨罵的人,不僅不生氣,還得意的笑彎了眼。
坐在另外一邊的駱千綸湊趣的說:「沒想到我生平頭一遭的求親,竟然會被拒絕,我好傷心。」作戲的捧胸哀嚎,指著上官說:「我更沒料到,你會是我的情敵,給我小心點。」臉上淺笑末褪,黑眸卻幾乎不可見的閃過一抹利芒。
「公子,你…··」又氣又窘,最後,上官只好拋下,「夜已深,我先告退。」便起身躍下屋頂。
修眉看著在月色下笑出白牙的駱千綸,拍拍他的肩膀,兩人擠眉弄眼的推推對方哈哈大笑,頗有狼狽為奸,相見恨晚的感覺。
一步又一步抗議似的,上官非彥的腳步踏得又重又響,就在他要轉進過迴廊前,駱千綸不溫不火的聲調追來,「我很想知道,到底是誰想出這招一石二鳥之計?既能煽動你尋仇,又順便逼出我?」
前行的背影很明顯的一頓。
「你冒犯門規,我當然得陪你回去領罪,順便講情。可是,以你謹慎的個性,就算要報仇,怎麼也不會挑掌門接任大典的場合。還有,你撲向霍無海那一掌稍有遲疑,否則,我根本來不及援救。再者,我和沙老怪的崑崙山之約,陸大智是知道的,所以才能把消息傳到我耳中。」目光銳利的掃向隱在廊柱下的陰影,正要點名……
修眉涼涼的插口,「駱千綸,你們家的人嗜好都挺特別的。陸大總管這麼晚不睡,眼巴巴的吸著柱子偷聽壁角。」此言一出,一明一暗兩大總管,馬上垂著頭,快速消失蹤影。
「了不起。」駱千綸豎起大拇指,毫不吝嗇的誇獎她,「你怎麼知道那是陸大智?」
「我觀察過了,你們家和我家規矩一樣多,敢偷聽你說話的人應該不多。」頑皮的壓低聲音,靠近他耳邊說:「而且,陸大總管是跟在我後面來的,我早就發現,只是不說破。」
兩人並肩坐在高高的屋脊上,影子緊貼,交融合而為一,在月色的陪襯下,氣氛顯得有些親密。
「晚上,我忙著和商行的弟兄敘舊,沒法招呼你,會不會很無聊?有沒有吃飽?」駱千綸關心的探問。
「有,肚子好飽,耳朵也好飽。我聽了一整晚,對你歌功頌德的話,什麼施思不望報、眼光獨具···要我說,你只是狡猾、老謀深算。」
「哦?願聞其詳。」從來沒人這麼形容過他,他的好奇心完全被挑起。
「你不過就是會看人,知道這個人員在乎什麼,最想要什麼。例如:左明海最孝順,你救了他的親娘,難怪他對你死心塌地。投其所好,有什麼了不起?」
駱千開玩笑的捏捏她的鼻尖,「這段話要是讓他們聽見,肯定不同意。知道別人想要什麼,也得你肯給,也給得起才成。」
她曲起腿,下巴抵在膝蓋上,悶悶的說:「講故事給我聽好不好?小孩子睡不著時,爹娘不是都會說些故事,或是唱首曲子哄哄小孩?」這是她從懂事以來,最想實現的願望。
任其垂散的長髮把她的肩背完全包復起來,使她看起來顯得脆弱嬌小,他以手指幫她梳理被風吹亂的髮絲,從上而下,輕輕的以溫熱的手掌撫觸……低低的說:「我十八歲接掌百幅門所屬當鋪、茶莊、監行…··,剛開始還挺有趣的,大江南北四處奔波,成天動腦筋開發新的營生,沒想到行號開越多,我就越忙倒最後簡直是不眠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