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頁 文 / 席絹
「不礙事,這傷口流不了幾滴血。」他拉起衣擺要擦拭,但被她阻擋——
「別,你衣服髒,別碰傷口。我這手巾剛洗好,很乾淨的。」她俐落的拭去血漬,兩三下綁住傷口,適中的力道亦可阻止血液再流出來。
「多謝……」他抬頭,發現兩人靠得好近,一張臉莫名紅了。退開些許,雙手又直往褲管上搓。
她像是也感到尷尬,別開頭,乾笑兩聲努力重拾剛才激昂快樂的心情……至少口氣裝得很輕快——
「明天我就回去了。反正……我現在不要嫁人啦!嫁人又不是解決事情的萬靈丹,我才不要委屈呢。」
「我也不想那麼早娶妻,誰來說媒都不要。」他點頭。
元初虹低笑了聲,看向他:
「說是那麼說。不過我還是勸你,要是真遇著了心儀的女孩兒,也別錯過了姻緣,收下她的心意吧。」
他悶悶地不應。反正現在沒此念頭就是,想像不到有什麼比賺錢更讓他專注的事。他會喜歡一個女孩像喜歡銀兩一樣多嗎?不可能吧?
她站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塵,笑道:
「想想看,現在是一般的小丫鬟中意你。再三兩年,你成了傭僕中的頭頭、總管的左右手,到時你這個人,就成了各個主事、總管眼中的佳婿人選。要是再輝煌騰達一些,被主人直接欽點成自家女婿,到時你可是我們這種小人物瞻仰不起的大爺了呢。」
「胡說!」他低斥,討厭她這麼說。
「那很有可能啊!你應該還記得咱們西平縣米商的贅婿就是家丁出身的吧?」那是一段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大醜聞,家丁與小姐私通,有孕之後才爆發出來,最後入贅為婿,翻身成姑爺哩。
年迴一張臉脹得紅通通的——
「我不要那樣!我靠我自己賺銀兩,不靠裙帶關係!才不會娶千金小姐。」
這小子對她大小聲耶!真可惡。
她該生氣的,但……看在他很生氣的份上……她原諒他好了。要知道不輕易發火的人一旦生起氣來,都是不可預測的。她還是別招惹才好。
「好好好!你大少爺想要自己賺大錢之後再去挑妻子,到時天下佳麗哪個不任你挑?豈須以低人一等的身份去低頭在千金小姐裙下窩囊一生。可以了吧?」
他像是被安撫了,但也因發脾氣而感到羞慚。他……不是來找她吵架的啊。
元初虹見他不語,以為他肝火仍旺,小心翼翼的掏出桂花涼糖——
「年迴?」
「啥?……唔!」一顆糖塞入他口中。
「來,都給你,可別再生氣了。」她一小袋糖都交給他。瞧他發楞,忍不住笑道:「好了,晚啦,你快回去吧,我也該歇息了。」她揮手走向驛站大門。
年迴叫住她:
「你明年還會來吧?」
「當然會。」她應著。
大門叩合上。他立在門外,含著沁涼的甜糖,傻傻地笑了。低頭看著糖,不意看到右臂上的手巾……
心口微微一突,想著:忘了還她手巾了。
不自覺抬起手臂湊近鼻端,有陽光的味道……以及,隱隱約約……像是少女獨有的幽香……有一種暈陶陶的醉意……
傳入心脾,烙印成一種深鐫的記憶……
第四章淡淡
如果可以,元大娘一點兒也不想與那勢力龐大的馬家有任何糾葛,更別說結下樑子了。
和氣生財嘛,她一個婦道人家拉拔著兩個孩子,做牙婆從來也只為了餬口,並不企望以此職業發大財,成為大牙戶眼中的勁敵。
幾年前生意做得太過興旺時,元大娘心中便有了警惕,深知鋒芒太露早晚會招徠禍事。於是她並不因爆增的生意量而再添購馬車,反而把過多的量分送給其他牙婆去經營,而她逐漸只保守住宛平縣、西平縣的基業,沒再有其它的拓展。否則要真招搖成人家的眼中釘、擋路石,到時還不知道要怎麼死咧。
兩年前推拒掉馬家的求親之後,元大娘沒能讓女兒點頭嫁人,只好收斂鋒芒,白花花的銀子不敢多賺,心痛由他心痛,能保一家子平安最重要。
可她憂心哪!女兒聰明靈活,一張嘴能說善道,簡直是生下來當牙婆的。雖然牙婆的社會地位低微,可這是能賺錢的行業哪。就如朝廷老是抑商,都說商人低賤如泥,讀書的最高貴;但瞧瞧那些豪宅大戶,哪個不是富賈宅邸?因此元大娘其實挺驕傲女兒的本事大,只是……太有本事了,再加上性子倔,總見不得別人做些昧心壞事,常常強出頭,惹來一堆仇怨。真是氣壞她了。
本以為在自己眼皮下看著,初虹再會惹事也出不了大紕漏,但……這抹自信,在今天徹底瓦解啦!
不只女兒給她捅樓子,連兒子也有份……
「我……真是給你們氣死!早知道會有今天,當初生了你們就該丟到夜壺裡溺死也就算了。真氣死我了!」元大娘端差沒呼天搶地。
元家客廳內,除了坐著一個捶胸頓足的元大娘外,還有元家姊弟以及一名小姑娘。
「娘,柯老伯沒說要賣女兒,是馬家不講理,硬要搶人。拜託!縣城裡那個李大胖都六十好幾了,還老不修的想買第二十三個小妾,我們看不下去啦,」元再虹大聲叫著,紅通通的臉不知為了何故。
「給我住口,你這兔崽子!」元大娘直跺腳。
「對……對不住,都是我……我……」清秀的小姑娘仍在抽噎,初是因為驚嚇,而此刻則是抱歉於帶給人麻煩。
元大娘歎息:
「可不就是因為你嗎!」
元再虹站立在小姑娘面前叫道:
「人家也是很可憐的,娘別再說得她更難受了!」
「你啊、你啊——」平常有個女兒頂嘴也就認了,豈知今兒個連笨兒子也跟著反啦,氣煞她也。伸出右手直往他耳朵擰去——
「我的娘喂!」一直不語的元初虹從中攔劫,摟住娘親順勢轉了個圈,向房裡去。
「別拉我,我還有話——」
「咱們母女倆先談談嘛!」元初虹轉頭吩咐小弟:「再虹,還不請人家喝茶壓驚。灶房的櫃子裡有新鮮的瓜果,快端出來給客人吃。」
元再虹連忙應著:「喔,好的。」
母女倆進了房,開始悄聲咬耳朵。
「娘啊,你瞧瞧,咱們家的楞小子也該是到了有心上人的年紀了吧?」偷掀起門簾一角看出去。外頭的傻小子像無頭蒼蠅般的忙來忙去,只為了博得小佳人的歡心」。
元大娘怔了怔,頭顱也湊了過去,剛才一直在發火,沒發現什麼異狀,這會兒可看得真切啦。
「再虹……喜歡這個柯家小姑娘?」
「可不是嗎!小姑娘模樣長得好,又孝順,自十二歲起就是宛平縣大東村的一朵花,多少男子愛慕她哪,上門提親的媒婆多不勝數,也才會教李大胖硬要強娶。」
「是長得俏。今年十四了吧?小再虹一歲。」元大娘瞪大了眼直在柯小姑娘身上打量。「如果連大東村最苛薄的錢婆子都會稱讚她的話,可見這小姑娘的婦德是沒話說的。」婆婆看媳婦,愈看愈中意。
元初虹想到那個錢婆子,笑容差點撇出不屑的弧度。那老太婆對她可沒半句好話,說什麼元家閨女無德無儀,恐怕要捧上一百兩嫁妝才有勇夫勉強願娶。嘖!
不管她。繼續道:
「長得清秀,必然生得出漂亮逗人的孩兒,夠你日後抱出去街坊風光好幾年啦。」她這阿娘愛死了長相可愛的孩子。在街上見到了,少不得要買糖哄哄,自個兒便開心一整天。「再者,她是有名的孝女,那柯大娘去年亡故前,臥病了三年,小姑娘一肩扛起了所有家務無半句怨言,能繡花、善織布、慧質蘭心、性情溫順,簡直是每個婆婆心中的佳媳之最哪。當然,也是每個小伙子心目中的如花美眷哩。」
「是呵、是呵……」開始傻笑,元大娘一張嘴笑得合不攏。見到外邊動靜,扯著女兒呼道:「快看!小姑娘臉紅到耳根去了,會不會是對咱們傻小子也有意思哪?」
外頭,元再虹一張炭黑的國字臉上幾乎沒寫出個呆字,紅潮灌頂,讓他向來靈活的身手份外僵硬,不是絆著了椅腳,就是撞到了桌几,手上那盤柚子差點往小佳人身上砸去;手忙腳亂之後,兩人面面相覷,紅著臉各自別開了去。
「我……那個……我……」茶盤不知丟哪兒去,元再虹手上各抓一瓣柚子,都給他擰出汁來啦。
「哎,都捏爛了,怎麼吃啊?」小姑娘輕柔地道。
「啥?怎麼吃?這麼吃的——」他把手上的柚子全塞進嘴中,含糊道:「只要記得把籽吐出來就好……唔!咳咳咳……」嗆著了,開始猛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