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章 個性胡亂張揚 4 文 / 阮本新
侗家人好客。年夜飯,光甲來拉三個客人去他家吃,三人放風箏式推辭後接受。林文曲悄悄揣上約定開封的香煙,芮敏行捂上一瓶供應的白酒,敏琳用芭蕉葉包了一塊煙熏的牛肉捏在手裡,三人心懷溫暖跟在光甲身後去赴宴。
光甲家一兒一女四口人,是個規範的侗族之家。據說侗族祖先很有遠見,早知人多爭食的道理。卻既不搞爭鳴,更不搞血流成河,而是由女藥師給育齡婦女發放秘而不宣、傳女不傳男的「換花草」計劃生育,並掌控生男生女,合理消費生存空間和延續後代。所以,一般鮮有多子女或男女比例失調的家庭。光甲女人可能用過。這時,她正和神奇換花草搭配的兒女圍坐在火塘邊,見客人進家,全都有禮貌地站起來招呼張羅。敏琳徑直找光甲女人要砧板菜刀,向她晃了晃手裡的牛肉。
火塘邊的小方桌上,早擺好七八樣菜:一碟堆尖排列的一拃長小魚,一碟油炸成金黃色的小方塊粑粑果,一碗皮黑肉亮的臘肉居中擺著,周圍團著幾盤似炒非炒的瓜豆蘿蔔和一缽鹹菜湯。
光甲獨坐上首,安排林文曲和芮敏行坐一側,敏琳切好牛肉上桌和他女兒坐一側,女人和兒子坐下首。芮敏行把捂得有些發熱的酒瓶放上桌,光甲瞟一眼,擺手說:
「供銷社的代糧酒勁大嘎,又打腦殼!還是喝我們自家做的苕酒,勁小不醉人。」說著,從桌下撈出一個干黃葫蘆,扯開包谷核塞蓋,先往林文曲碗裡咕咕一陣猛倒。
林文曲用手去擋,連聲說:「老隊長,多嘎!」
光甲包緊嘴皮不理會,見碗快滿才說:「不多,喝了你還會要!」接著轉向芮敏行。
芮敏行苦臉張開手掌護住碗口,央告說:「老隊長,我從來沒得喝過酒,一點都不會。」
光甲摀住葫蘆口,瞋眼開導:「好漢不喝酒,白來世上走!我們侗家十六七歲的小伙說不會喝酒,要人笑死嘎!」
芮敏行被激將,猛一下把手鬆開。
林文曲配合光甲倒酒說:「老隊長直管倒,敏行就是條好漢,雄起的!」說著,從兜裡掏出香煙,把錫箔紙撕開一個小方口,抽出一支敬給光甲,隨即抽一支遞給芮敏行。
芮敏行依約接在手,敏琳在對面就大呼小叫起來:「噫!小敏行,你今天要煙酒雙開是不是?」接著又向林文曲瞪眼,「你好的不教!」
林文曲愉快委屈笑:「敏琳你冤枉我!你家敏行從來有主見,會聽人亂教?除非太陽從西邊出來!」
芮敏行嘟嘴鼓眼不理睬,牴觸說:「抽煙又不犯法!**都在抽!」
敏琳咬牙壓氣悻悻:「我要寫信告的!」
光甲這時愣了一下,大聲說:「慢忙!敏行不提到**,還忘了件大事!都起來,到堂屋去跟他老人家晚匯報!早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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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記倒,一高興就差點不自覺嘎!」
大家跟在光甲身後進了堂屋,眼盯著神龕上抿嘴淡笑、總在他視線範圍的主席像肅立。
光甲獨自想詞發揮匯報:「敬愛的偉大統帥**,我代表全家、和您老人家安頓來的三個貴客,晚匯報。今天年夜飯,執行您的最高指示,破迷信、四舊,不點香、不燒紙,堅決革命化過節嘎!我們侗家貧下中農堅決忠、忠於您!您老人家怎樣說,就保證怎樣做,一定招呼安頓好,您安排來鍛煉的客人,請您老也放放心心,過個好年。他們……」光甲突然詞窮頓住,轉頭小聲說,「不說嘎,乾脆敬祝就吃飯。」大家趕忙迫不及待齊聲跟著把正統帥、副主席都頌祝了。
回到桌前,眾人盯了好一陣菜,才找回食慾,碗筷聲由緩而急叮噹起來。光甲女人往每個客人碗裡夾放一條魚,光甲跟著介紹:「這是醃魚,自家田頭養的,捉來拿罈子醃起過年喫。酸酸的,好喫!除開酒,我們侗家是無魚不成席!」
苕酒度數不高,口感淡,略帶一點點酸味,遠沒有碗裡渾身沾米粒裹辣椒面的醃魚酸味撲鼻。林文曲緊挨主人,大口喝酒,大塊吃肉,一碗酒很快見底,又爽快接下半碗,讓酒意闌珊的光甲引為知己,直拍他肩膀誇讚。
芮敏行雖不喜歡酒的口感,也抿下不少,仗著酒膽,紅臉起身到火塘把煙點燃,猛吸一口,嗆得直用拳頭堵嘴壓聲咳嗽,回到座位便略彎手指夾住煙卷,學那印在腦中的畫面做出煙民愜意老練的模樣,小口小口地吸著,專看光甲和林文曲推杯換盞,就是不碰對面敏琳頻射恨光的眼睛。
酒度數再不高,也是狂藥。面世以來就晃蕩出不少酒仙酒聖,酒鬼酒徒,還有名士稱酒候。甚至有狂熱酒徒渴望自己一旦醉死,能葬在「陶家之側」,讓屍骨化為泥土被挖去做酒壺。「惆悵客」林文曲喝多了也很抓狂,回到屋重重往床沿一坐,青著臉搖頭晃腦照鏡子,嘴裡嘟嘟噥噥不以為然:
「苕酒,的確勁不大,我喝下兩大碗,屁事不得!你看,臉都不得紅!」說著用手指點芮敏行,話開始打結,「你,肯定,喝得,喜歡裝!不跟,貧下中農打,成一片。細喝細喝,細吃細吃的。我,姓林的,這輩子就扎,扎根農村,干,幹出名堂,來!毛,**,也,也是農村出去的!農,農村,就是,大有作為!你,信不信?」
芮敏行紅臉沒醉,但不想糾纏接話,就扯開話題:「你喝不喝水,我跟你倒。」
林文曲眼光迷糊點頭:「喝,好兄弟,倒酒不要倒水,倒。還,還有,你要跟,敏琳,講清楚!抽,抽煙,不,不是我,教你!我,我,自家,都是,頭一回!」
咕嘟喝下一杯涼開水一會兒,林文曲雖還興奮,說話不再那麼打結:「我跟你,說,老隊長說的,正月間不得活路,就只是走親戚,擺寨。乾脆,他們走,我們也走,去搞一個農村社會調查,去發表!**,《湖南農民運動考察報告》、《中國社會各階層分析》,就是走村串寨,調查出來的。郭沫若,郭老喊的,學習m澤東!我們堅決學,學習到底!」
芮敏行聽了心動,撫著熱臉說:「可以。就是周圍村寨都是同學,人家會不會罵我們沖兮兮的,發神經病!」
林文曲扮鬼臉說:「哪個,會,會在他們眼皮底下做事!我們,出省!我家姑媽家,就在離這點不遠的,共江市醫院,可能,三百多里,我們走路從省界,穿,穿過去,邊走邊調查,到了就打轉。來去,最多頭十天。」
「好主意!」芮敏行聽到出省二字,就勾起沒能大串聯身行萬里的耿懷往事,立刻被這個帶刺激有補償的計劃誘發出濃烈興致,但又擔憂問,「盤纏勒?」
「盤纏就,就是在那,九塊錢裡頭,打,打主意!反正,你家姐,在管,就看你這個,精通三十六計的,軍事家,咋用妙,妙計,把我們兩個的,妙點出來!用了回來,再,再說。」林文曲乜斜眼睛,打嗝發著噎聲說。
芮敏行又被激將,轉眼珠點點頭:「你一直穩起,不要吭氣,看我的。」
林文曲撫胸連著抽噎說:「成敗,就看你,這個軍事家的。」說著,仰面倒在床上。
敏琳在隔壁敲板壁:「小敏行,你們深更半夜還不睡不是?浪費煤油!」
芮敏行扯著脖子大聲回應:「我們不得點燈!」隨後嘟噥道,「我們本來就節約一盞燈。」
狂放半天意猶未盡的林文曲在喉嚨里長長地唔出一聲後,囈語般兀自給自己反覆定位:「我,我就是一個……大……大政治家!」
芮敏行忍笑搖他:「大政治家快起來把鞋脫了,我去打水來,洗個腳睡,熱和點。」
等芮敏行打電筒去廚房打水回來,屋裡衝出一股夾雜酒味的刺鼻惡臭,林文曲頭搭在床沿打呼嚕,嘴角一溜涎水濁痕,地上一攤不能看第二眼的嘔吐物。
酒呀酒呀,這個鬼東西雖讓人奉獻醜態,還傷身,可生活中有些場合少了它,又覺無趣得很。難怪某些正盡六根的和尚經不住誘惑,癲飲過了舌根之癮,還恣情把它妄念成「般若湯」補智商,跟他們廟堂的清規戒律玩擦邊球。
芮敏行壓住作嘔的感覺,轉身去廚房取了一撮箕柴灰蓋住穢物,開窗透氣。打掃完屋子,他長長吐出一口氣,看看林文曲呲牙咧嘴的睡態,心裡雖不恨酒,但仍告誡自己,今後喝酒一定要自控好,決不能縱酒放誕,失態惹人噁心厭煩加嘲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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