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章 奪職(四) 文 / 天高辰遠
武將們不說話,官們也無非說些老生常談的東西,大多只為在皇帝和上官面前露個臉。
御座上的李隆基,精神有些萎靡不振,許是前一夜貴妃娘娘的舞姿過於嫵媚。好在今日早朝並無大事,半夢半醒之間的李隆基也成功應付過去了。
眼看就要下朝了,沒想到宰相又拋出了這麼個議題。眼見群臣馬上就要討論完畢,該輪到聖上發言了,一旁侍立的高力士見了,趕忙端了杯茶,假意走到李隆基身旁,趁著彎腰的功夫將其喚醒。
李隆基配合的接過茶杯,抿了一口,看向座下百官,百官也看向他。
金殿之上,為之一靜。
「糟糕!忘了向聖上說什麼事了!」已經回到原位站好的高力士頓時大急,然而此刻,高力士與李隆基離了近丈遠,即使再送一杯水也來不及了!
好在李隆基反應也很快,面對著百官們帶著期待的眼神,李隆基淡定的問道:「宰相,你怎麼看?」
李隆基問的乃是徐番,此前,這種幫自己打掩護的事,李隆基找的都是李林甫。但,自從徐番來了後,這種事便由徐番代勞了。
另外,此前李隆基稱呼幾位宰相一般都是「左相」、「右相」、「林相」……
可自從徐番來了後,私下一點的地方都是以表字相稱,在朝會上,卻直接以「宰相」相稱。如此明顯的厚待,但凡長了眼的人,沒有瞧不出來的。
皇帝的舉動等於將徐番置於風口浪尖,但無奈李林甫柄國十餘年,根深蒂固,徐番初來乍到,雖說有一些當年的人脈在,但想要和李林甫相爭,也只能默認皇帝給予的種種厚遇。用這種潛移默化的辦法,逐漸改變朝臣對其實力的看法,好讓徐番在以後可能出現的決戰中,聚攏到足夠的力量。
徐番聽見問詢,便非常體貼的說道:「左相提議早日將范陽、河西兩鎮節度使定下,好使邊關無憂。臣初登相位,對行伍之事不甚瞭解,聖上還是徵詢左相、右相吧!」
李隆基一聽淡淡的點頭,徐番果然還是之前的態度。隨後便向林希烈問道:「左相可有合適的人選嗎?」
林希烈分管兵部,提名權自然要以他為首,想起昨日安祿山傳來的消息,再看今日徐番果真一言不發,林希烈便抽空瞅了李林甫一眼,卻見李林甫同樣毫無表情。
林希烈心中暗自點頭:「看來這安祿山的功夫做的很足啊!」
到了他們這個位子的人,做什麼事之前都要考慮風險。安祿山出的價錢雖然足以打動林希烈,但若是毫無把握,林希烈自然也不會去做。如今見現狀果真像安祿山所說的一般,林希烈自然樂得順水推舟一把。
「臣以為,如今河西、范陽兩鎮雖說表面平靜,然邊境卻時有異動,若是從別處調人,倉促間怕難以成事,不如就讓就近的節度使兼領了吧!他們對邊境之事已有瞭解,也省去了磨合的時間,做生不如做熟嘛!」
林希烈這麼句粗言俚語一出,頓時滿堂嘩然。
方才不敢出聲的武將們一個個紛紛跳了出來……開玩笑嘛!好不容易等到兩個肥缺,你倒好,一個也不給我們留下,吃獨食也不能這樣吃啊!
「哈哈,可笑!要照左相這個意思,以後朝廷也就不要遴選新官了,都讓老官給兼任了去就好,省得麻煩!」
「左相此言莫不是以為我大唐已無可用之將了嗎?竟要讓一個人全頂了去!」
這些都是直腸子,擼起袖子就上的那種。當然也有那看似「好心」勸架的……
「左相一介書生,兵部的事又是剛接手,恐怕還在磨合,咱們這些大老爺們,也不能求全苛責嘛!」
這個人罵人還是很有水平的,看上去委婉,其實更加直接,而且徹底!這話一說出來,那不等於在罵林希烈不是男人嘛!
這年頭,除了男人外,還有女人和不男不女的人,對於這年頭的男人而言,被人說成是另外兩種,實在是奇恥大辱啊!
林希烈雖然是好脾氣,但被這麼一罵,也被漲的滿臉通紅。但良好的修養又讓他實在無法開口和這些「大頭兵」們對罵,只能用手憤憤的指了指,而那些剛才出聲罵人的武將,此刻自然一個個全部把頭縮了回去。
林希烈乃是玄宗李隆基推出來制衡李林甫的,雖然效果不咋樣,但好歹能在政事堂裡佔個位子,牽制李林甫一二。
話說打狗還要看主人呢!武將們在金殿之上,如此明目張膽的嘲笑林希烈,李隆基的臉上也不好看。
那幾個坐在武將前排的老將,眼見皇帝面色不善,其中一位為首的便站出來斥責道:「都在幹嘛?把這金殿當成菜場了嗎?有話可以好好說嘛!嗓門大就有理了嗎?」
都說李隆基好用胡人將領,實則也是無奈之舉!
大唐武將的來源有些複雜,唐初的時候,軍隊幾乎被跟隨李世民打天下的一幫老兄弟把持,那時候戰亂未定,也只有這幫老將才能駕馭的了這批百戰雄獅,才能形成唐軍冠絕天下的戰鬥力。
到了後來,多年的政變之下,這幫開國功勳大半凋零。軍隊重新被關攏貴族的將門把持。再後來,則天皇帝在位的時候,極力打壓關攏貴族,提升山東豪門的地位,軍方中多是武家和山東豪門的人。
等到李隆基繼位之時,由於李隆基早年算得上是一個徹頭徹尾的「貴
族紈褲」,早期基本上全混跡在宮廷內鬥中,政治.鬥爭的水平自然不錯,但軍事上卻只能說是一般。
更重要的是,李隆基沒有親自掌過軍!這也是自然的,武則天在的時候,李隆基年紀不夠,等到武則天死後,李旦復位,又遇上韋後專權,太平亂政,忙著開展政治.鬥爭的李隆基更沒有時間、也沒有可能跑去執掌軍隊。
這種現狀帶來的後果是十分嚴峻的,以至於在平定韋後、太平之亂的時候,李隆基不得不再次借助將門世家的力量。否則,在唐代這個皇子天天造反的年代,又恰好是在經歷過「則天亂唐」的特殊時期,李隆基這個所謂的「太子」身份實則並不能給他帶來諸如「天命所歸」的繼位優勢。
想要順利坐穩皇帝寶座依舊需要強大的武力作為後盾,而「軍中無人」的李隆基也就只能借助將門世家的力量才能壓服地方上那些虎視眈眈的郡守們。
這麼一來,在李隆基登基的時候出了莫大力氣的將門世家也就換來了在新朝的超然地位。
雖然之後李隆基通過抬高官地位,意圖壓制將門世家,但傳承千年的門閥,相互間錯綜複雜,光靠官從外圍壓制,並不能取得很好的效果。於是,李隆基便想出了重用胡將從軍中釜底抽薪的辦法,利用與將門世家毫無關聯的胡人重兵屯守邊疆,不斷削弱將門世家在軍中的力量。而這幫胡人將領,在朝廷上無牽無掛,除了效忠他李隆基外別無選擇,所以,自然用的舒心,也放心!
此招一出,收效顯著啊!至少,李隆基是這麼認為的……
這顯然又是一次,皇帝在感到力不從心後,利用帝王心術,搞出來的制衡把戲。與之後晚唐時期利用宦官制約藩鎮,其後兩宋利用臣壓制武將等等,手法迥異,但道理都是一樣的!
通過楊玉環便可看出,玄宗李隆基的取向毫無疑問是正常的,那麼又怎能說他毫無理由的只偏好粗狂的胡人呢?
這種選擇與那些膚淺的喜好無關,到頭來終究還是政治上的考量。
但所謂「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將門世家在玄宗朝前期佔據了絕對的優勢,儘管李隆基百般作為,也只能將胡人將領用在邊關,想要讓他們入朝執掌中樞軍事,千難萬難!
所以,如今在長安城內,兵部上下,依舊被將門世家所把持,將領的陞遷調動,到底還是離不開兵部。
但這一回事關一鎮節度使,這一品級高級將領的任免,兵部也沒有權力,只能由政事堂提議,再由皇帝敲板。
金殿之上的武將多是將門世家出身,除了那些在禁軍中任職的將領外,大多空有高的軍銜,但手上卻不能實際掌兵。
這一回見了這個好機會自然不願放過,雖說他們也知道皇帝對他們的壓制之心,但在腦中把那些有名的胡人將領過濾一遍後,發現竟無一位是閒置的。如此一來,皇帝除了從他們之間選,還能用誰呢?
哪曉得,這該死林希烈竟然提出要讓人兼任,這不是在砸他們飯碗嘛!武將們沒有直接抄傢伙兒上,已經很給皇帝面子了!
所以,自覺已經仁至義盡的那位武將頭子,也就只是呵斥了幾句,算是對皇帝和首相的交代。
說完之後,那老將又接著說道:「聖上,本朝尚未有一人兼領兩鎮節度使的先例,若是此例一開,恐怕容易釀成大禍呀!」
老實說,除掉那一絲小小的私心外,這位老將說的話其實還是很有道理的。
但,奈何受了氣的首相林希烈,大感臉上無光。本來只是為了幫安祿山一把,成與敗並不在意的林希烈一時間竟下定決心要把此事敲定,否則他首相的威嚴何在?
於是,林希烈馬上把自己推薦的人選說出:「聖上,老臣舉薦河東節度使王忠嗣兼領河西節度使一職、平盧節度使安祿山兼領范陽節度使一職,此二人皆是經年的宿將,又在邊關多年,熟悉邊關軍情,實是最佳的人選了!」
「什麼?」
「啥子?」
兩句截然不同的話語,傳達的卻是相同的驚訝,然而驚訝的緣由和所處的立場,卻是大不一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