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一章 奪職(五) 文 / 天高辰遠
「嚴先生,為何要讓左相提名王忠嗣兼領河西節度使一職?」
就在大朝會被林希烈的議題攪得風雲突變的時候,驛館中的安祿山也在忐忑中等待著。
嚴莊聽見問詢,便笑道:「本朝至今未有一人身兼兩鎮節度的前例,若是只提主公一人,目標過於突出,百官多有不平之言,想要成功通過,難度很大。」
「但如今把王忠嗣也扯進來,無疑能為主公分散許多壓力,另外,王忠嗣是太子一系的人。」
說完後嚴莊神秘的笑笑,頗有自得之色,顯然這條妙計乃是他想出來的。
「什麼?」安祿山大驚。
王忠嗣和如今的太子,當初的忠王李亨之間的關係早已盡人皆知,那真是穿一條褲衩長大的鐵哥們。但王忠嗣人如其名,對朝廷、對玄宗皇帝當得起一個「忠」字,自從入軍以後便少與李亨往來。故此,才大受玄宗信任,兼具將才,屢立戰功,陞遷的也就特別快。
嚴莊既然說了這句話,安祿山便知道王忠嗣和太子之間的關係恐怕不像表面上的那麼簡單。
如此一來對於這位一直沉默,乃至低調到讓人忽視的太子,安祿山也就興起了很大的興趣:「不是說我們這位太子有些懦弱嗎?」
嚴莊笑了,回道:「在我大唐,能把太子當上十年還讓包括聖上在內的所有人都感受不到他的威脅,主公覺得這樣一個人會是個庸庸碌碌的人嗎?」
許是陰謀家的眼中都是陰謀,或者現實真如嚴莊所預料的一般,總之安祿山是信了嚴莊的話。
見安祿山聽進去了,嚴莊便接著說道:「聖上剛登基那些年,將門世家把持軍隊,如今這麼多年下來,早已不復當年盛況。於是這幫人便把注意打到了太子的身上,太子能安安穩穩坐上十年,也讓將門世家們看到了他的能力,以及他日登頂的可能。」
「但是與聖上當年一樣,太子同樣不曾掌過軍,在軍方幾無影響力,這就讓將門世家們看到了合作的可能。我們的太子若是真沒有登基為帝的想法,又怎會賴在太子之位上那麼多年呢?要知道聖上可不是只有他一個兒子,何況前些年李林甫大力支持壽王奪位,可太子卻一直有驚無險,要說這都是因為聖上的愛護,這種鬼話,不管別人信不信,反正我是不信的!」
「既然太子有執掌神器的想法,那麼軍方的支持也就必不可少了!正巧將門世家湊了上來,一拍即合也就不難理解了!」
「至於王忠嗣也許剛開始是想和太子拉開距離的,然而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少年時期與忠王一同長大的王忠嗣,在忠王被冊封為太子的那一天起,就已經被朝臣們歸為太子一繫了。俗話說『朝中有人好做官』,手握重兵的將領更是如此,王忠嗣這些年來在軍中混的風生水起,朝堂之上卻少見對他的責難,恐怕聖上自己都在懷疑王忠嗣的上頭除了自己外,會不會還有別人?」
嚴莊用玩笑般的話語將王忠嗣與太子之間的關係剖析的一清二楚,雖說都是他的一家之言,但安祿山卻認為事實只怕與嚴莊說的相差不大。
「夠不夠?」安祿山沉思良久卻突然毫無徵兆的問了這麼一句。
嚴莊卻心領神會,回道:「既然是王忠嗣,那麼應該就夠了!投向太子的將門世家也許不多,但級別應該不小,這種老傢伙哪怕只有一個,拿下河西節度使一職,應該夠了!至少武將方面不會針對王忠嗣。至於太子一系的官們,應該也會站出來,推波助瀾一番。再加上左相的提名,徐相的默認,通過的可能就很大了!」
「關鍵是與太子有隙的右相因為主公還在提名之列,必定不會站出來反對,那麼在朝臣意見一致的情況下,聖上駁回的可能就很小了!」
「而只要王忠嗣一通過,那麼百官也就沒有理由再用『先例未開』來阻擋主公兼領一事。」
「如此,在我們之前的佈置下,大事可成矣!」嚴莊非常自信的說道。
事實上嚴莊的計劃還是很有可行性的。然而,他萬萬沒有想到的是,吉溫壓根就沒向李林甫提安祿山的事!
那一日,吉溫上門拜訪李林甫,本來是打算將安祿山拜託的事向李林甫說一遍的。然而說這種事之前,總是要先寒暄一二的,於是吉溫便先向老大匯報了下近日來的工作狀況。沒曾想,一件吉溫原本認為沒什麼大不了的事竟然引得李林甫大驚失色,二話不說,立馬出門跑去找徐番了。害得吉溫壓根沒時間把安祿山的事說出口。
而當安祿山派人去找吉溫打探結果的時候,吉溫竟然又好死不活的貪戀起安祿山送的大筆錢財來,想著只要當日再找時間去向李林甫分說一番便可,反正只要能趕上次日的朝會就行。
所以,吉溫便給了安祿山的人一個肯定的答覆。
哪知那一日李林甫和徐番相談甚歡,竟然留在徐番府上用宴,面對這麼一個重量級的客人,徐番自然要用最高的規格來接待了。所以,宴會上的酒乃是徐府特產,全是從升州轉運來的,是許辰家的高度烈酒!
這年頭,哪有不好酒的!李林甫一嘗到這酒,頓時涕淚直流,真覺這些年喝的酒全他娘的是貓尿了!
於是縱情之下,李林甫毫無疑問的醉倒了!好在徐番的新宅子乃是皇帝御賜的,房間足夠多。為此,李林甫便夜宿在徐番府上,第二天從徐番府上直接來的皇城。
可憐我們的吉大人在相府空等一夜,都沒有等到李林甫,等到朝會的時候,眼見李林甫與徐番站在
隊伍前列,相談甚歡,也就一直沒機會上前說這事。
這麼一來,我們的安大使可就徹底悲劇了!
當林希烈把兩個提名一說出來,金殿之上除了那兩聲驚呼外,真可謂滿堂皆驚靜啊!
不是百官們不驚訝,實在是出聲的那兩人,地位太高,其他的人壓根不敢接話了!
「啥子?」說這話的乃是坐在武將前排的一位頭髮花白的老將軍。
一聽林希烈竟然提名王忠嗣兼領河西軍鎮,這位剛才一直在跟周公下棋的老將軍立馬虎目園瞪,看了林希烈一眼,隨即那老而彌堅的腦袋便立馬尋思開來。
一番利益取捨之後,便無意間朝身後的一位中年將領做了個小動作,那中年將領明白之後,立刻用獨有的方式將老大的信號傳遞給他們這一系的武將。
頃刻間,武將群中的議論聲便小了一片,其餘的武將們見狀也就熄了聲,紛紛將目光移到自家老大身上。
而前排的其他幾位老將,自然也在剛才那位出聲的老將做著無聲的交流,其中必然有著複雜的利益交換,但最終這幫老傢伙們還是統一了意見,很快武將們便徹底安靜下來。
這一切說起來複雜,實則比江湖高手間的對決還要快!也就眨眼的功夫,這幫官場老手們便達成了一系列的協議。看上去不可思議,其實無非就是熟能生巧罷了,任誰在官場上呆個幾十年,並且爬到這個位子,都能有這水準。
武將們這邊的反應與嚴莊預料的一模一樣,但是李林甫這邊卻徹底讓嚴莊手足無措了!
「什麼?」
發出這聲的不是別人,正是當朝右相,權傾朝野的李林甫。
話說對於近日林希烈的議題,其實李林甫並不在意。這幾個月來,由於察覺到了聖上對自己的防備之心,李林甫早已決定要低調一陣子。兵部本就是劃給了林希烈,那麼人家在自己的分內之事裡提意見,他要是去反駁,那韜光養晦的策略豈不是白做了?
更何況,剛才還在午門前與徐番來了一出「將相和」,這轉眼間就要恢復自己「事必躬親」的姿態,那讓朝臣們怎麼看他呀!
為此,對於林希烈說的事,李林甫只是抱著旁觀者的心態去聽的,也暗自決定,到時無論林希烈提名何人,他李林甫都會贊成。
然而萬萬沒有想到的是,林希烈竟然提名安祿山!
倒不是說李林甫與安祿山有什麼過節,話說他安祿山一個小小的邊疆節度使也不配與他右相大人有什麼過節。與右相大人有過節的也早就死乾淨了!
李林甫之所以驚訝,甚至心生反對,卻是因為昨日吉溫所說的,安祿山已經得知了戶部缺糧的消息。本來這也沒什麼,但當他跑去和徐番商議對策的時候,徐番也真心誠意的為李林甫分說了一番這件事裡面的風險。
對於可能出現的囤積居奇之事更是向李林甫說的很透徹,這麼一來,李林甫便立馬意識到這個消息保密的重要性。在心中也就對安祿山起了防備之心,倒不是別的,只是不能讓安祿山有囤積糧食的可能。
可如今倒好,林希烈竟然要把范陽節度使的位子送給安祿山,那麼一旦安祿山得了這個職位,范陽那個產糧大區,不久落到安祿山手上了嗎?那麼一來,有了情報優勢的安祿山怎麼可能不去囤積糧食呢?
李林甫可不會覺得安祿山是個拾金不昧的好孩子!
所以,這麼一來,李林甫哪敢讓安祿山得到這位子!說到底,李林甫終究還是個稱職的宰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