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15、綺蘭回來了 文 / 憑欄莫望月
這天陳祖仁從長財縣城回陳家溝,在伏龍鎮正好遇到黃士堆,他也騎著馬回陳家溝。
「黃鎮長,聽說你今年又種了不少大煙?」
黃士堆有些不太高興地說,「親家,我早都不是鎮長了,種煙嘛也是為了生存,你家種不種我這兒還有種子呢。」
本來陳祖仁及陳姓所有族人都不種大煙,若是哪個種了大煙,他也要叫人給拔了。「你今年又有好收成了,聽說土匪又去找了你的麻煩,你身體好了麼?」
本來黃士堆都不服,為什麼土匪到他那兒就得逞了,而在陳祖仁那兒就一無所獲。
「那些狗日的,遲早沒有好下場。馬鎮長收的那麼多的狗屁稅,你繳齊了?」
「你呢?」
「全繳了還不把全家餓死才怪呢。」
「我也只是繳了一部分,那些以後再說吧。」
兩個人東一句西一句似乎扯不著邊際,又說著各人的心裡去了,就到了分手了地方。
陳祖仁說,「今年的廟會又要開了,哪天你叫管家到我家來,大家商量一下。」
「要得。」黃士堆應道。
幾年後一個下午,陳祖仁正在麥子梁的山路上看莊稼,他看見有十幾個背著包袱拄著棍子的人從峨城山上下來,他一看這些人又不像是宣漢人也不是長財人,問其中一人從哪兒來到哪兒去,那人回答說,他們老家在通江,那兒來了紅匪,他們出來逃難的。當官的說,紅匪是共產共妻,見了人家有東西都要搶,見了哪家有漂亮女人都要搞。我們不走的話,還活得了嗎?陳祖仁又問,你們那兒的人都走光了麼?那人說,還有少數不怕死的還在老家,我們出來是投親靠友的,找一條生路嘛。陳祖仁回到家中,說及此事,他的大老婆二老婆都急得不得了,全沒有主意。
陳周氏說,「當家的,你看通江那邊的都跑過來了,那紅匪打到我們這兒怎麼辦?」
陳胡氏說,「聽說紅匪又搶又偷,還強姦女人,無惡不作,這是什麼天下呀。」陳祖仁不徐不急地說,「天無絕人之路,怕什麼。想那百多年前,白蓮教在峨城山大鬧天宮,那麼多的清軍來剿殺,我們陳家溝還不是活了下來。不要怕嘛,一天該做什麼還是做什麼,如果真有那麼一天殺到陳家溝來了,我們一個土農民,還能把我們怎麼樣呢?」
兩個婆娘聽陳祖仁這麼一說,似乎平靜了一些,也沒有什麼驚恐的神色了,也不再東問西問了,又說起了家務事。
陳祖仁騎了馬到伏龍鎮上去,在伏龍鎮上那些街邊邊,看到和從峨城山下來的人差不多,一問,有的說是通江的,有的說是巴中的,他們如乞丐一樣坐在街基邊。陳祖仁想,原來說是外頭亂得很,這下亂到家門口了。跟老子的那清政府,收的各種稅賦還沒有現在多呢,這個世道也該亂了,亂過後才能治,亂世才能出英豪。他再看一眼那些人,很有些人不是出來投親靠友的,如果有親戚朋友,還會坐在街基邊嗎?一定是走投無路了。於是,他心生一想法。他策馬回到陳家溝,叫管家伍房去打聽那些人是否願意到陳家溝安身,條件是必須改姓為陳,有的人就不願意了,去了陳家溝還要改姓,把祖宗都忘記了,不幹。伍房又說,你們不急嘛,給你們半年為期,如果你們的老家安靜了,還可以回去,半年過後,如果不安靜回不去的話就得改姓為陳,於是,他們答應了,伍房就帶了一幫人回到陳家溝,成為了陳祖仁的種地人。這也是陳家溝後來一些人本來不姓陳而改姓陳的緣由,也許問現在九十歲以上的人都知道那段可怕歷史。
陳名申對這些來的人將信將疑,他想如果是匪,這些紅匪也太不得人心了,造成這麼多的人無家可歸,那是人間慘禍。他也曾經做匪,也不是這樣的嘛。那天晚上,他妹妹綺蘭回來了,很久沒有見到妹妹,格外的親切。吃晚飯的時候,她沒有見到黃夠菊了,在桌子上也不好問得。不過,一大家人吃得還很開心的。吃了飯,綺蘭把哥哥叫到自己的房間,問他,「黃夠菊嫂子怎麼沒有見了呢?」
「你還不知道嗎?也難怪你幾年都沒有回家了,家中發生了變化,是你嫂子休了大哥。」
「她還休了大哥?」
「大哥長年不在家,一個女人,沒有毅力的女人是守不住的,她休了大哥,爸爸也知道,是他同意的。」
「她還有點勇氣嘛,是哪兒來的?」
「後來的事說明了呀,她休了大哥,就嫁給了德叔。」
「還有這樣的事?一個晚輩嫁給了長輩,叫我們以後見著了就不好叫了。」
「那就不叫了,點個頭喲。」
「本來她在商號裡還住了一段時間,可是大家看著她大了肚子,也就不好意思住在這兒了,德叔就叫她回陳家溝去了。」
綺蘭又問,「現在長財怎麼這樣平靜?不是說前不久這兒發生了紅軍與**的戰爭嗎?」
「是的,紅匪來打長財,打了五天也沒有打下來,你看長財這個地方不好打呀,他們是想打下來,這兒自古以來是兵家必爭之地,爭得了就不缺糧了,前後廂一個大壩子,那麼多的財主們,他們的糧食多得吃不完。」
「你跟我說一下,那打仗的情形。」
「聽說紅匪要來攻打長財,上到縣長下到百姓都很恐慌,怕得要死。縣政府也有幾十個人,一個個不知所措。幸得**來了,他們才安下心來。**來了八個團,在寶塔壩和玉皇觀一帶駐了五個團,在馬嗥和雙牛山駐了三個團。紅匪從土地坪那高頭打一下,一路勢如破竹,一下子就打到了上事鎮
,他們打到上事鎮的時候,在鎮上他們一個人也看不到,他們就繼續前進,往寶塔壩進攻,在這兒受到**的抵抗。聽說紅匪都是長槍,還沒有**的武器好,在戰鬥結束後,他們發現那些槍還沒有我們家的槍好,但他們就是不怕死,不要命的往前衝。第一天很猛,但到傍晚就熄火了。到了半夜的時候,我們又聽到槍炮聲,不過沒有打好久,一會兒就停了,他們說紅匪想趁晚上打進城來,可是**在兩邊山上都有機槍大炮守著,在壩子裡早都挖好了戰壕,想趁晚上通過,那怎麼得行。那些紅匪就退了回去。第二天,比第一天還要猛,**固若金湯。第三天,紅匪比前兩天都要厲害,他們兵分三路進攻,一路向寶塔壩這邊,一路向雙牛山這邊,還有一小股向壩子的中央進攻,紅匪把進攻的主力放在了攻打雙牛山,結果在第二天晚上把守馬嗥的調到雙牛去了,也沒有撿到便宜,這天幾乎響了一整天的槍,不時有大炮的聲音,有膽子大的都跑到牛山寺山上去看,有人回來說,在空中就像是下血一樣,那子彈飛出來紅紅的,在天空中穿梭。打了一天,紅匪還是寸步未進。第四天,他們也沒有前幾天那麼凶了,只是一些淡然的槍聲,也看不到進攻的樣子,**的長官想去進攻,可是一些人不同意,說紅匪是不是在做假,假裝沒有力量了,貿然進攻萬一莫得不償失,多划不來。到了第五天,天一亮,**怎麼看不到紅匪了呢,原來他們在夜裡往土地坪那個方向逃跑了,這個時候,他們想起去追,結果只是追到了幾個在後面斷後的人員,打死了幾個,那些人就跑得無影無蹤了。於是,**就勝利收場。**雖然勝利了,也付出了沉重的代價,聽說**死了兩千多人紅匪死了四千多人,戰鬥過後,我們曾去打仗的地方,很多地方還有血漬,烏黑烏黑的,偶爾還能看到一個殘手或一個殘腳,是小娃的話,看到就要哭。哎呀,那幾天,把我們也累遭了,又要跟**運武器又要給他煮飯,好多人家都去做這兩件事,我就去給他們組織呢。**勝了,縣長講話也有底氣了。為了給**慶功,縣長招集全縣的鄉鎮長和大戶,說縣政府沒有錢了,**來保護了大家,他們打勝了,大家該出點錢錢給慶功呀,於是又從這些人身上弄了一筆來,我們家還出了八千兩銀子呢,**得了一大筆錢就走了。所以這一段時間還是很清靜的。」
陳綺蘭聽了很久,靜靜地聽,一句話也沒有說,她還感到有些悲傷,特別是死了幾千個紅軍,這個時候陳名申仔細地看妹妹,發現她臉上有淚痕。
「妹妹,你哭什麼呢,那打仗就得死人,每一場戰鬥就是用錢和生命去組成的,打不贏的就多死,打得贏的就少死呀。」
「哥哥,你聽說**的紅軍來我們長財搶了燒了殺了強姦了嗎?」
「你莫說,我還真的沒有聽說過,以前,縣長帶起我們給老百姓講,**來了就是共產共妻,燒殺搶劫無惡不作,可是這一場戰爭過後,還沒有聽一個老百姓說起過。」
「這就對了,**是一個與國民黨不同的組織,紅軍也是一個與以往任何時候都不一樣的軍隊,他們就是要創造一個新世界,建立一個個人人有土地的人人有房住人人有衣穿的社會,他們就是打倒現實的**。」
「他們真能夠把他們的夢想變成現實嗎?我不相信。」
「二哥,你做土匪的時候,我還小,不懂事,你說你當土匪的時候,你做了些什麼呢?」
其實,陳綺蘭也知道一些,只是想讓哥哥自己說出來而已。「我們到山上的時候呀,還真沒有做過什麼壞事,倒是去收拾了一些壞人,這些都是些可惡可恨之人,收拾了他們沒有一點可憐之處,有時候去弄他們的時候,又看到他們可憐,但一想到他們為非作歹作惡,就下了手。我們從沒有去做過對不起老百姓的事。你聽說過嗎?我們有一次去弄了老家馬鎮長一次,他強佔了人家的土地,就叫他出了幾倍土地的銀子,我們又把這些銀子放到幾家窮人家了,當然也有被強佔土地的那家,還有喲,多得很。」
「這就對了,你不是真正的土匪,或許可以叫做義。你們那時的一些做法與**的做法是相通的,只不過你們做的事太淺顯,只是去懲治那些惡人,可是天下的惡人你們能治得完嗎?而**就是要以**為理想,到那時天下太平,沒有惡人沒有搶劫,人們都生活得一樣幸福。」
「**就是共產共妻嘛,我早都知道。」
「你大錯特錯了,**是建立一個人完全自由發展的社會,到那時按需分配,前提是要為社會盡職盡責。不是一些人想的,我可以不勞而獲,想要么子就有么子,這是不可能的。紅軍不光是在四川有,在陝西也有,湖南江西福建廣東都有,這星星之火,已成燎原之勢。」
「妹妹,你怎麼知道這麼多呢?難不成你也是紅匪了?」
「錯,你妹妹是匪嗎?你妹妹是**了。在這兒只有你知道,你不要對爸媽及其他的人說起,你一定要保密。我希望你發誓。」
「妹妹,你不信哥哥嗎?」
「我不是不信,我是非常地信,我不信你就不會對你說起這些,只是我怕你在無意之中就說了出去呢,這不是禍從口出嗎?你最好發誓,發了誓就不會說出去了。」
「好,我發誓,如果將此事說出去,我就不是陳家的人,就是陰間的人。」
「我斷言,你將來絕不會為縣政府做一輩子的。」
「你何以得知?」
「天機不可洩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