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百三十三章 ——阿爾巴人隊(十八) 文 / 弘毅知難
朱昌祚實在是忍不住、氣不過了,必須開口說話了。
他忍不住,是因為自己剛才對於老祖宗數千年來「英明偉大、獨領風騷」的學問的一番絕對正統、毫無異議的闡釋,居然沒有得到「上位者」——愛新覺羅?玄燁的及時首肯。
這還了得?我朱昌祚雖然是你們滿洲人的家奴包衣,但我根上還是漢家後代、華夏子民!你滿洲要做中原共主,就必須推崇華夏,將這片土地傳承不熄的衣缽完完全全、心甘情願、甚至是急不可待的接納過來,並且奉為聖典才行!否則的話,蒙元的前車之鑒就你們的明日歸宿!
他氣不過,是因為一個羅剎降卒居然還在那裡衝自己「運氣」——你個茹毛飲血的蠻夷之徒,恐怕連什麼是四書五經都不曾聽聞過,居然就敢拿著那些西人的烏七八糟的東西當做了寶貝,也敢大言不慚叫做「學問」,況且大有「後來者居上」的意思?你也配!
若那湯若望的老家如此厲害,他又為何不遠萬里漂洋過海來我中國?現如今衣食無憂、錦衣玉食的,一看就知道大清的日子比他的泰西之地要舒服無數倍了。你尤里不也一樣,否則怎麼會心甘情願做個背主求榮之輩,樂呵樂呵就成了我大清的驍騎校呢?哼,一群吃裡扒外還振振有詞的無恥之徒!
況且,朱昌祚還在氣自己的老師杜篤祜和上官、右宗正玄燁!你們這時候還沉得住氣?對如此挑釁居然神態自若,這不是數典忘祖又是什麼?
於是。朱昌祚的耿直秉性無可避免的發作了。
「杜大人!難道您對我所說不以為然嗎?難道華夏千年教還不足以為萬世師表嗎?昌祚若有言不及義之處,甘願認罪受罰!請右宗正大人責罰!」
說完,朱昌祚不管不顧的,「噗通」一聲跪了下來,一副任憑發落的架勢。這些話表面上是直指杜篤祜,卻是矛頭指向上位者弘毅的。
「雲門兄,你這是作何?快快請起!我這不是正要說話嘛?你先起來,我慢慢說給你聽,可好?」弘毅被這突如其來的發難弄得有些手足無措,急忙示意下面人上去攙扶。
「下面人」除了杜篤祜就是一群羅剎降人了。
杜篤祜是朱昌祚的上官。自然不會著急上前的。這原本無關人際遠近。而是體制內的必然。更何況他雖然體諒和自己一樣耿直的朱昌祚,但卻也認為年輕人心高氣盛,自己被當做標靶倒無所謂,這給貝勒爺下馬威也還是有些過分了。
於是。只剩下阿爾巴牛錄的這六位弘毅的奴才們了。或許是因為適才兩個官一頓「之乎者也、引經據典」的東西。對於別科托夫等人都太過深奧了。人家幾乎沒有跟著「進入語境」的,也就一時半會沒有及時上前攙扶朱昌祚,但尤里除外。
尤里雖然和朱昌祚意見不合。但卻很重視此人的觀點,也做了一番腹誹。聞聽朱昌祚放了狠話、做了動作,早就有所準備了。小爺一聲令下,他就當先出來,準備扶起朱昌祚。一邊伸手,他一邊說道:
「朱大人,卑職冒犯了。」
其實,這句話在尤里看來,完全是大清官場通用的一句客套話,用在許多場合都合適,別無他意。再說了,剛才除了掰扯幾個歐洲人神童的例子,自己只是在心中衡量了一番中國與西方科學體系的差異而已,話未出口,何來冒犯?
但在朱昌祚耳中,這句話無異於明晃晃的挑釁——你冒犯了我?難道是因為你冒犯了我,我才不得不下跪的嗎?豈有此理!
朱昌祚一時氣血上湧,不等尤里的手伸過來,就「霍」的一甩袖子,自己站了起來,一邊起身一邊說:
「區區降人,有何能耐?若真是有本事,當日就該戰死沙場!」
這一下可好,有點學問的尤里被晾在當場,臉上一陣白一陣紅的,幾乎到了無地自容的境地。
「雲門,不得無禮!」
杜篤祜必須出面制止這個桀驁不馴的愛徒了,於是冷臉呵斥道。
弘毅也是一愣,沒料到作為「有頭有臉有身份證」的朱昌祚,居然當面給同為朝廷命官的尤里如此難堪。
「府丞大人,下官如何無禮了?這位驍騎校難道不是呼瑪爾一戰之後才歸順我天朝上國的?若不是圖得苟活性命,又怎麼會站在此處!」朱昌祚一梗脖子,來勁了,乾脆連師徒情誼都不講了,直接點了杜篤祜的官職之稱。
「放肆!你與尤里同朝為官,就應互相眷顧,豈可如此指摘?」杜篤祜臉上無光,大聲訓斥。
他有自己的顧慮——眼下因為給這些羅剎降人娶媳婦,他和朱昌祚等人算是暫時歸了小貝勒爺玄燁管轄。而對面這些降人,也早就入籍滿洲鑲黃旗,而且還是小貝勒爺的包衣奴才,更是自己人。所謂「打狗還要看主人」不是……
「下官實話實說!」朱昌祚不依不饒。
「你——」杜篤祜不如朱昌祚有氣勢,眼瞅著乾瞪眼卻無話可以應對了。
「杜大人,雲門兄,稍安勿躁,稍安勿躁。」弘毅稍作思索,這才開口規勸道。
上位者發話了,底下杜篤祜、朱昌祚、尤里等人,無論是服氣還是不服氣,都必須暫時冷靜下來,衝著主位乖乖站好。
「雲門兄,別科托夫等人雖然是降將,卻早就是我旗下之人了,論起來應該是一家人。凡事以和為貴,有事我們慢慢商議,不必動氣傷身。」弘毅先好言好語規勸朱昌祚。
「別科托夫,你等來歸有功。但初來乍到,需要謹小慎微,對朝廷命官必須禮待有加,都則別怪我不給你們顏面!」這是給
給羅剎降人一個台階。
「庶!奴才謹記!」別科托夫帶著自己的五個手下急急下跪,高聲應承。
「嗯。我前幾日讓你們拿出一個紀律和內務條例,可都辦好了?」弘毅不得不轉移話題,原來想好的普及「科學意識」的重要步驟只能暫時延後了。
「回爺的話,都弄好了,都是尤里執筆的呢!」別科托夫其實心中也有些不忿,於是故意對尤里大加讚賞。旁邊的朱昌祚不由自主的「哼」了一聲。
弘毅也不在意。繼續問道:
「嗯。說說你是怎麼弄得?」
「回爺的話。紀律條例中,將阿爾巴隊現役軍人分做了射擊兵、城防步兵和炮兵三個小隊,對每對人數做了詳細規定。尤里還草擬了一章,叫做《軍事指揮體系》。哦。還有。他還寫了詳細的火器操演規範動作分解……」別科托夫使勁給尤里臉上貼金。
「火器操演規範動作分解?」弘毅喜出望外!剛要詳細追問。一旁的朱昌祚使勁的「哼」了一聲,打斷了弘毅的思路。
剛才的「哼哼」,弘毅不以為意。但此時的「大哼哼」,卻讓他有些怒火上頭!你懂什麼啊你!你知道這是十七世紀歐洲軍事改革,或者說現代軍隊制度的一個創舉嗎?所謂規範動作分解,其實就是紀律部隊的一個基本素質的養成和戰術動作素養的必須!你懂嗎你?你再如此調皮,我們還怎麼一起玩耍?
「雲門兄,關於火器操演,你可有何賜教?」弘毅黑著臉問了一句,言外之意就是「你不懂就閉嘴」!
豈料,朱昌祚十分自信的拱手施禮,「大言不慚」的說道:
「大人,下官雖然不精通此道,但也知道天下火器始出華夏,如何現如今學生卻要反過來教訓老師該如何使用火器了呢?實在是大言不慚啊!哈哈。」
朱昌祚的乾笑,讓弘毅那真是一個五味雜陳,沒有單純的厭惡,而是真真替他捉急才是!其實朱昌祚絕非無理取鬧之人,設身處地為他想想,今日所接觸的諸多信息,的確是對他大小就形成的人生觀、世界觀產生了極大的衝擊,所以才會如此不遺餘力的進行「抗辯」!
「雲門兄說的不錯,火器的確出自中國。杜大人,您以為呢?」弘毅耐著性子,主動將杜篤祜拉進來。
「大人,下官以為雲門所說,呃……也對也不對。」杜篤祜無奈表態。
「也對也不對?如何講?」弘毅這時候才算有點意外收穫,急忙問道。
「對者,中國的確是火藥與火器之始祖,此處毋庸置疑。不妥之處嘛,火器西傳始自宋元之時,距今已數百年。西人得此良器之後,其殺戮本性難移,竟然大肆改造,使其威力大增。如此一來,前明之時,中華火器之威力卻和西來之人所用之物不相上下了。更有甚者,那佛郎機火炮威力巨大,這才有紅夷大炮入華。下官以為,這也是夫子所說『三人行必有我師』之道理。」
杜篤祜畢竟老城一些,一番話說的裡外圓潤,不偏不倚。
弘毅沒有表態,只是點了點頭,繼而轉向了尤里,主動問道:
「尤里,你擅長火槍造辦之術,你也說說看。」
有此一問,一旁的朱昌祚臉色更難看了,他剛要再次開口,卻發覺小玄燁正在用眼神制止他,這才生生憋了回去。
「奴才……奴才可否實話實說?」尤里經過前番折騰,變得更加謹慎。
「實話實說,但說無妨!」
弘毅一口答應——要的就是你「石破天驚」一番,好好給這些故步自封、自以為是的人一點點驚醒!不管了,提前教訓教訓你們!
(本章待續)
《打油詩一首?藏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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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武定喜淚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