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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十二章 ——宮斗真來了 文 / 弘毅知難

    順治十一年深秋十月的一天,孤月高懸,秋風蕭瑟。

    位育宮內的福臨正緊鎖雙眉、滿面怒容的看著剛剛呈送御覽的東南戰報,思索良久,硃筆抬抬落落,終是寫不下隻字片語……

    兩扇殿門在秋風的推搡下抖動良久,再也堅持不住,「吱扭」一聲敗下陣來,狠狠的撞擊在門楣上。狂風旋即而至,奮力裹挾起那份惱人的戰報,「呼啦」一下撲在了皇帝的臉上!

    眼前瞬間陷入黑暗,這徹底擊碎了福臨僅存的一絲忍耐,他一把揪下臉上的長冊,大吼著甩向門外的風中,「該死!你們統統該死!」

    昏暗之中,所有隨侍左右的宮女太監紛紛跪倒,只有總管太監吳良輔快步上前關了殿門,又折返回來重新點亮御案上的紗燈,再去撿起戰報,小心翼翼對折在一起,這才輕輕放回皇上面前。「主子息怒,龍體要緊。」吳良輔一邊察言觀色,一邊輕聲寬慰。

    「息怒?朕息怒容易,卻如何熄得了這前線的接連敗仗?」福臨親政以來,西賊張獻忠之殘部李定國飄忽不定,久未剿滅;南明小朝廷雖是苟延殘喘,卻也時常興風作浪;東南鄭森屢次拒降,雖有小皇子獻上的博彩一般的險招,現在卻還遠遠沒有落到實處。那天與眾位議政大臣商議收復鄭氏之計的時候,這個坐在皇太后懷裡的半歲乳子,卻一再堅持「來年再納(鄭森)」,但凡有人質疑,他就重複一遍「來年再納」,接著詭異一笑,就鑽進皇太后的懷裡。看得出,皇額娘也是疑慮重重,卻還是照著孫子的意思,給她的兒子及諸位大臣定下了調子。昨日剛剛按照那小子的編排,自己與同安王鄭芝龍上演了一出淒淒婉婉的「十里相送」,今日,前線就送來戰報,說大西軍李定國部揮師東進,已經拿下廣東高明,正在圍攻新會,妄圖與鄭森在新會合兵一處!如若得逞,賊兵則可自東、西兩個方向合力進攻廣東,進而圖取廣州。如此一來,殘明勢力就可得以合流。若逆賊再沿長江北上,攻贛、皖、蘇各省,則其復辟圖謀有望,大清江山則岌岌可危!

    哼!一旦小傢伙的預測有所偏差,管你天降祥瑞也好,妖言惑眾也罷,朕這個做皇帝的,也只能大義滅親了!想到這裡,福臨惡狠狠的將拳頭砸在了御案之上……

    與此同時,永壽宮東配殿,皇長子之生母、庶妃董鄂氏也同樣火大!中秋之後,那東二所的小子一日比一日坐大,天天吃著各式點心,卻一字一蹦的指點起朝政來了!相比之下,自己那東一所的兒子都一歲有餘了,卻還只會說幾個「吃、要、玩、不」這樣的單字。雖然長得健碩,可又有何用!儘管這是幼子長成的慣例,可誰讓她佟佳氏誕下那樣一個橫空出世的異端!偏偏皇太后還要說他是天降祥瑞的大清福兆!難道就這樣聽天由命坐以待斃?難道就這樣看著自己的皇長子慢慢遠離皇位?難道就這樣等著自己將來老死宮中?不!天不憐見、我自圖強!到底要看看鹿死誰手!庶妃董鄂氏再也坐不住了,唰的站起身來,一把拉開自己的房門,頭也不回的向近在咫尺的永壽宮正殿走去,留下身後原本就昏暗的燈影,任其在秋風中搖曳,「噗」地一聲熄滅……

    廢後靜妃博爾濟吉特·孟古青正側臥在永壽宮正殿的炕上,伴著一盞孤燈,看自己的影子在牆上浮動,彷彿回到了年少時那廣袤的草原,草甸在風中擺動的樣子,就和這影子一樣輕柔、自在。作為科爾沁卓禮克圖親王吳克善的女兒,自己從小錦衣玉食、天真無邪,長大了出落得倒也標誌可人、聰明伶俐。只可惜這朵原本就應該屬於草原、可以傲視風雪的山丹花,卻生生被栽培到這皇宮的高牆深院之中……

    「靜主子,庶妃董鄂氏求見。」靜妃的近侍宮女小心翼翼的啟稟。自從去年廢後以來,原本心高氣傲的靜妃變得更加乖張、古怪了,稍有不慎,身邊的宮女就會被打被罰,這深更半夜的打擾,讓年紀不大的小宮女膽戰心驚。

    靜妃面朝裡側臥在炕上,沒有一句回應,只是肩頭輕輕抖動一下,再也沒有下了。「主子……」宮女小心抬頭,良久才輕喚一聲。不料靜妃突然翻身坐起,一雙清澈的大眼就這麼盯著宮女,看到她渾身上下抖成了篩子,才笑著說道:「本宮這許久不曾有人探望了,天還沒亮太陽就會從西邊出來嗎?哈哈,好吧,讓她進來吧。」

    宮女如釋重負,退著出來,卻很不得能夠土遁一般消失。

    看著搖曳燈影之下的前皇后,庶妃董鄂氏也是有些後悔。剛才自己一時衝動、義無反顧跑過庭院,就直接衝到靜妃的寢殿門口,全憑著對自己兒子那股母性的勁頭,現在卻是猶豫不決起來。

    「奴婢給靜主子請安!」猶豫不假,禮數還是不少才好。董鄂氏小心謹慎的來了一個半蹲,就停在那裡了。

    「董貴人別多禮,我這廢後可消受不起。」靜妃口中謙虛一下,卻像貓戲老鼠一般盯著董鄂氏,面有什麼好戲。

    「靜主子,奴婢聽得下人一句議論,思前想後,還是要過來和您稟報一聲才好……」董鄂氏蹲在那裡好一個端詳靜妃的表情動作,卻看不出有什麼不利,這才下定決心,慢慢站起來,接近靜妃身邊,果斷出手。

    「哦?任他們那些下人去嚼舌頭根子吧,本宮現在自在的很,除了每日去給我的皇姑姑(指皇太后)請安,再就是陪著新進的皇后和淑惠妃我那侄女們閒聊,我還有什麼話柄供他們樂呵?哈哈……」靜妃一臉的輕鬆,笑呵呵的問道。

    「回靜主子,奴婢聽說去年八月……」董鄂氏也抬起頭,緊緊盯著靜妃的臉龐,一字一頓說道。

    去年,順治十一年八月二十六日,是靜妃心中的痛處,那一天,皇上下旨,「諭禮部朕惟自古帝王,必立後以資內助。然皆慎重遴選,使可母儀天下。今後乃睿王於朕幼沖時因親定婚,未經選擇,自冊立之始,即與朕志意不協,宮閫,已歷三載,事上御下,淑善難期,不足仰承宗廟之重,謹於八月二十五日奏聞皇太后,降為靜妃

    ,改居側宮。」

    前一天的夜裡,自己的姑姑、皇太后在慈寧宮和自己也是淚眼相望,無可奈何,任憑自己哭倒在膝前。那時候,自己是多麼的委屈,多麼的無助啊!自己,端麗矜貴如玫瑰,只是無奈有刺。自己的眼裡,同樣有真情,同樣有天真,但更多的是難犯的凜然。沒錯,自己驕橫,皇后不該有的驕橫,甚至是和皇上針鋒相對、大聲呵斥,乃至責難譏嘲。難道自己就真的不知道這對一個勵精圖治、雄心勃勃的少年天子來說無異於最大的羞辱嗎?越是知道,就越是要不顧後果地想要刺傷他,就像他刺傷了自己一樣!那就真的豪奢吧,食器全是金的;那就真的善妒吧,見不得他對宮女稍和顏悅色。可誰又知道,豪奢背後是素樸,善妒背後有癡心。可惜的是,不容自己有轉身的機會,他已遠去,永遠不再歸來。自己和皇上也許很相似,一樣的驕傲,一樣的敏感,一樣的心性。相似的兩人,就像天雷地火,一交會,不是愛得天崩地裂,就是恨得不共戴天。可惜的是,他們是後者。也許自己真的有千般劣跡,可是讓自己變本加厲走向末路的,只是這一個男子不愛她,這個男子貴為皇帝,能決定自己的生死榮辱。自己只是想讓他疼愛自己,無愛便惡毒。你不愛,便讓你恨,反正不要在你心裡平淡無痕跡,寧可「紅顏未老恩先斷,花落人亡兩不知」……而此刻,你董鄂氏貿然前來,又在自己面前揭起傷疤,卻是為何?忍耐,再忍一忍,聽聽下再說……

    庶妃董鄂氏見靜妃眼中分明有了悲傷憤怒,卻依舊不動聲色,於是再添一把柴,繼續說道:「……去年八月,皇太后下懿旨給佟佳氏翻修景仁宮,就是聽有人講,佟氏所懷龍子,乃是上天賜福,而您無辜被貶,乃是命中與小皇子相剋……為了大清一脈,必須先把您……」聰敏人一點就透,此刻,董鄂氏希望自己面前的靜妃一定要冰雪聰明才好。

    「哼,下人的胡言亂語你也要信?」靜妃臉上一陣譏笑。

    「奴婢知道下人的胡話不足取,可今天奴婢還聽說,那康妃可是志得意滿,說自己的二阿哥還未序齒就可安定天下,說現在的皇后也就是個擺設,她自己……她自己……」董鄂氏不慌不忙,按既定方針步步為營,說到緊要關頭,正如所有宮斗大戲裡的模式,還真是欲言又止、吊足胃口……

    「她自己如何?」靜妃不傻,按照固定套路接個話,配合自己微微抬起的眼角,讓董鄂氏繼續。

    「她自己……將來還是要接了皇后的位子,讓博爾濟吉特氏姑侄三人一個下場!」董鄂氏悄悄嚥了一口唾沫,眼中有一些恐慌,但最終還是惡狠狠抬起頭來,勇敢地直視著靜妃。

    「混賬!」靜妃一句評論,卻不知道是說眼前的董鄂氏還是那位景仁宮裡的康妃。自己可以委曲求全,因為這**妃嬪們,她本不在意。在意的,只有讓那皇上每次看到自己就懊惱不已,就心煩意亂,要報復,就對著廢了自己的皇上。可自己的乖張自得,還有一個原因就是皇后之位還在自己博爾濟吉特氏手中,姑姑廢了,還有侄女,你皇上就是走不出我們科爾沁博爾濟吉特女人的手心!但,如果有人想要讓自己的侄女也走上自己的老路,那就必須讓她也萬劫不復!

    看到重又跪倒在地的董鄂氏,靜妃心思一轉,平復了心氣,說道:「董貴人,你是不是怕她佟佳氏的兒子搶了你們的風頭呢?」

    「靜主子,奴婢萬萬不敢!奴婢只是怕她康妃一勢坐大,母憑子貴,將來連皇太后都不放在眼裡了!皇長子如果有一天能夠……能夠……,奴婢一定要讓他知道,皇太后、靜主子,還有皇后和淑惠妃,都是他的恩人,自比生母不差絲毫的……」董鄂氏趴在燈影之下頻頻叩頭,可就是不抬頭。

    「起來吧,你對皇姑姑和一雙侄女的心思,本宮記下了。你回去吧!」靜妃淡淡衝著黑影說道。

    「靜主子!靜主子……」待董鄂氏抬頭還要進言,卻發現靜妃已經躺在炕上,只把一副婀娜的背影衝著自己了……

    皇太后端坐慈寧宮寶座之上,慈祥的聽著自己的侄女靜妃在重訴昨夜的對話,並配合著情節的進展一會兒點頭,一會兒鎖眉,很是認真。終了,她笑著對靜妃說,「孟谷青,我的好侄兒,這件事你是怎麼個打算?」

    「侄女只是擔心她康妃坐大,對您不利,對我們博爾濟吉特氏不利,其它倒是不太在意。」靜妃擺弄著茶杯,淡定答道。

    「嗯,滿蒙聯姻,事關大清長治久安,不可大意。其它的,哀家自有章程!」皇太后很是欣慰的也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地道的馬奶酒。

    當天下午,皇太后一道諭旨,說二阿哥天資聰穎,大器早成,乃是皇天所賜,著蘇麻喇等仔細撫育。康妃誕子有功,但凡夫俗子,不足以教育皇子,著即日起不得擅入乾東五所,不得私自接近小皇子……可憐的佟佳氏,不明所以的就被剝奪了兒子的探視權,或者說是原本就不存在的探視權……

    皇太后清楚,**的內鬥是好事,只要不影響自己的權威和利益,多多益善。眼下,自己的利害所在還就是這個不滿週歲的小阿哥。妃嬪可以冷落,可以訓誡,這小阿哥,卻必須細心呵護、為己所用才行……

    「宮閫」,原指后妃居住的臥室,這裡則是指順治帝與皇后的夫妻感情;「參商」,「參」、「商」是天上的兩個互相不能碰見的星星,參星出來的時候,商星則正好沉沒,彼此誰也見不到誰。這裡是指,順治帝與皇后的關係,已經水火不相容。「宮閫參商」這句話則是說,順治帝與皇后夫妻關係不和睦,根本不可能在一起生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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