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113 心事 文 / 於蹊
第二天早上西門築起床的時候,顏溪也起來了,她睡眠似乎不是很好,眼眶周圍有淡淡的青影。
「這麼早出去,又是要去聽曲嗎?」她鼻子有點塞,聲音悶悶的,語氣卻聽不出有什麼異常。
他點了點頭:「左右在府裡也沒什麼事。」
丫鬟給西門築弄完了洗漱,又準備給他穿上外衣,顏溪擺了擺手,對丫鬟說道:「你出去,我來吧。」
丫鬟驚訝了一下,視線在西門築和顏溪的身上打了個轉,卻還是聽命地退了出去。
不怪丫鬟訝異,連西門築也是有些吃驚的,因為一直鄙視他的嬌生慣養,她甚少像現在這樣說要服侍他。
給他扣扣子的時候,白皙纖長的手指陡然頓了一下,她抬起頭,清澈的眸子有點躲閃:「我也覺得在府裡挺無聊的。」
「那你和我出去走走吧。」他察覺到了她的意圖,也不拆穿,反而淡淡地笑著說道。
「這樣好嗎?」
「有什麼不好的。」
兩人用完早膳後,他拉住了她的手,將她帶上了馬車。
馬車很寬敞明亮,顏溪卻莫名覺得逼仄,尤其在男子似笑非笑的目光下,顏溪更加侷促了,只好低下頭,把玩著自己的手指。
再次抬起頭的時候,顏溪見到的是西門築的側臉。
優美的弧度,陽光透過薄薄的樹葉稀疏灑落,他美得有絲不真實,薄唇殷紅,被風拂動的額前髮絲,猶如暮色中飛舞的蝴蝶。
似乎察覺到了她的目光,他轉過頭來。
一身雪白鑲銀細花紋底錦服,大片的青竹暗紋在白衣上若隱若現,細長優美的眉眼散發出一種占墨風流的才子韻致,輕袍緩帶,公子如玉。
她似乎很久沒有這麼凝視過他了,更好像,是這麼久以來,第一次這麼認真地注視著他。
平時見慣了他玩世不恭的模樣,忽然這麼君子,她著實吃了一驚。
「眼睛也該眨一下了,老這麼睜著,會累的。」西門築調侃地笑望著目不轉睛的顏溪。
顏溪愣了一下,沒有像之前那樣反駁,尖瘦白皙的臉上,泛開薄薄的紅暈。
她臉紅了……竟然臉紅了。
都老夫老妻了,怎麼還是……顏溪懊惱地扶著額頭,這傢伙肯定又在偷笑了。
因為什麼?顏溪忽的又在想。
什麼原因,讓她覺得他今天格外不一樣,笑容如玉,風姿翩翩,恍如天人般的不可觸摸感,尋常一笑,就會讓她莫名地心跳加速。
昨天都不是這樣的,甚至他吻她的時候,她都沒有特別臉紅。
是因為……危機感嗎?
「不,絕對不可能是因為這樣,我不可能會這麼小氣,只是琴藝上的知己而已,怎麼說我也是二十一世紀思想開放的女性,絕對不會因為這個而有想法。」
「你在低聲念叨什麼?」
「啊……沒什麼。」女孩子緊張地吞了下口水,抬眉試探性地問,「你都聽到什麼了?」
看她好像陷入了特別糾結的境地才出聲打斷,事實上已經一字不漏地聽進去了,就是不知道二十一世紀是什麼意思,他也沒問,搖了搖頭回答道:「想聽,可是完全聽不清楚。」
哦,那就好。她放鬆地呼了口氣。
殊不知自己的反應已經完完全全地落進了男人的眼裡,薄薄的嘴唇微微揚起,待她眼神投過來的時候,又是初時淡淡如水波瀾不驚的模樣了。
甚少有人帶著自己妻室出入於歌妓坊中,所以西門築和顏溪在鳴翠館前一下馬車時,就接受到了來自各方的眼神洗禮。
不過大多是善意的,並沒有多少鄙夷的意思。
「那就是備受寵愛的五王妃啊,長得真漂亮,跟五王爺在一起,也確實是一對妙人兒。」
「五王爺也真是愛王妃啊,這種地方都帶著王妃來……」
「是啊是啊,聽說王妃有什麼要求,王爺都不會拒絕呢,王爺可是把王妃寵上了天,王妃真是好福氣啊!」
眾人竊竊私語,發表著各自的感慨,顏溪的耳力很好,將一些話語聽了進去,莫名的覺得心情很好。
是啊,再怎麼樣,她都是西門築的王妃,而且只此一個!就算這些煙花女子再漂亮……
噯,又想哪兒去了?顏溪你真是沒得救了,今天怎麼老想著和人比。
困窘地抬起頭來,撞見西門築似笑非笑的眸,那種眼神像是能把她看穿,她頓時像做賊一樣將頭縮了回去。
不要想多了,是來聽音樂放鬆的,所以保持好心情吧!顏溪拍了拍自己的臉頰,跟著西門築走了進去。
絲竹聲聲,悠揚的樂曲自女子纖纖素手下優傳來。
聽現場彈奏跟在耳機裡聽完全就是兩種感覺,畢竟有什麼東西隔著,顏溪可以毫不猶豫地說,這樣的曲子,絕對是她到目前為止聽到的最好聽的曲子,純淨,沒有雜質,如一杯清茶一般,絲絲縷縷浸入肺腑。
剛開始還能認真地聽一下,可是到後面,不知怎麼的,越來越有些心不在焉,呆呆地望著女子的手指出神。
那真是一雙好看的手,顏溪想。的確很好看,細長白皙,骨節分明,像是軟玉鑄就的,不去聽琴音,單看那一雙手在琴上優來去,也是一種美得醉人的極大的享受。
望了大概十幾秒鐘之後,顏溪低下頭看著自己的手,她怎麼就沒有這樣一雙靈巧的,好看的手呢。
一種可以稱得上是喪氣的感覺自胸腔擴散開來。
慢著!不要比……意識到自己在幹什麼的顏溪陡然強迫自己停下來,聽曲就聽曲,不要去想一些有的沒的!
仍舊有些聚集不起精神來,她之前從來不會這樣的,可是現在為什麼會生出一種近似……自卑的感覺來?
她有什麼?
她能幹什麼?
她有什麼能耐……讓他喜歡?
偷偷地瞄了他一眼,發現他正聽得入神,好看的鳳眼半闔起,偶爾會和奏琴的女子有眼神間的交流。
其實,沒有什麼的,知音間的神交。顏溪轉過了頭,臉上沒有什麼表情。
一曲完畢,女子淡淡頷首,斂衽以禮。
「簌音的琴聲越發動人,這首曲子不似之前那樣重技藝,而更在意情感的充沛表達了,一曲山水樂,恍然有『月是故鄉明,露從今夜白』的溫柔哀傷之感,以景融情,天地一體,甚妙。」西門築淡淡地喝了口茶,精要地作了幾句點評。
「謝謝王爺誇獎。」簌音似乎和西門築相處已久,得他這樣的誇讚也沒有什麼激動的反應,像是對待一個尋常的知己友人。
「王爺,鳴翠館新來了一位善於箜篌的女子,叫懷寐,技藝是極好的,要不要簌音將其喚來?」
西門築看了一眼顏溪,淡笑著搖了搖頭:「本王身子略有不適,下次再勞姑娘給本王引見吧。」
說罷站了起來。
顏溪偏著頭,濛濛的日光透進來,男子雪白的衣服鑲上了淡淡的金邊,宛如一塊無瑕美玉熔鑄而成的玉人,即使靜靜地站在那裡,也是風姿奇秀,神韻獨超,給人一種高貴清華的感覺。
又來了,那種感覺。顏溪搖了搖頭,努力甩掉那種「這男人太優秀,好像不屬於我」的想法。
馬車之上,顏溪一直望著窗外發呆。
西門築把顏溪摟進懷裡,笑著發問:「我家丫頭在想什麼?」
顏溪露出一個笑容:「沒什麼。」
「有什麼心事不要瞞著我,知道嗎?」西門築捏了捏她的臉。「知道啦,天天能吃能睡,能有什麼心事啊?」顏溪一副『西門築你想多了』的模樣。
西門築也不再多說什麼,可轉瞬顏溪就仰頭看著他說道:「西門築我有點睏,想在你懷裡躺一會。」
「好。」
她抱住了他的腰,頭靠在了他的肩膀上。
許是覺得她這樣不好休息,西門築摸了摸她的頭:「坐我身上吧。」
平常她斷不會在馬車上坐他身上,因為害怕人看見會不好意思,但今天,沒怎麼遲疑:「好。」
西門築抱起了她瘦小的身子,將其放到腿上,她的手臂主動而輕輕地纏住了他的脖子,尖尖的下頜擱在了他的肩膀上。
「丫頭,醒來了。」
「啊?這麼快就到了嗎?」她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其實沒什麼好揉的,因為——根本就沒睡。
她當然不會告訴他,她就只是想抱抱他而已,一點都不睏,反而清醒得不行,因為越來越沉浮而空泛的內心。
自己怎麼會變得這麼脆弱了?她苦惱地咬著下唇。
更苦惱的是,其實自己都不是很能明白原因。
應該只是一下子的吧,明天,一切都會好的吧。
嗯,會好的。她給自己打氣。
晚上的時候,兩人躺在床上。
顏溪呆呆地看著床頂,很久之後,才問道:「那個女子叫簌音吧,你和她是怎麼認識的?」
西門築還沒開口,女孩子就拿被子摀住了自己的頭:「啊,當我什麼也沒問。」
「這麼捂著當心悶死了。」西門築頗有些哭笑不得,強硬地拽開了蓋住她臉的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