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074，往事如夢 文 / 尹引
十二月的達京，天晴，大雪。
寧素丟掉了手中用來擋雪的傘，她拎著裙擺一路奔跑，呼出的氣息在飛雪中化成一團一團的霧氣。
「小姐，小姐，您跑慢點，小心摔……哎呀！」
跟在寧素後面的丫鬟急的都要哭出來了，她一邊賣力的跑著試圖追上寧素，一邊揮手大喊著想讓寧素停一停，卻不料腳下踩到了被雪水浸濕的滑石，撲通一下自己先摔到了地面。
寧素卻絲毫不管在她身後追的要斷氣的丫鬟，她一路小跑回到寧家莊中，在大門處停了下來。
一路劇烈的身體運動讓她此時不停的在大口的喘著氣，白雪落滿了她的頭頂和肩膀，一張瑩白的臉龐上染著動人的紅暈。
寧家莊門口，寧元身穿白色長袍，墨眉星目，神色爽朗，他面上帶著乾淨而柔和的笑容，溫暖的就像初春的陽光，要將整城的厚雪都融化掉。
他撐著一把白色的傘站在雪中，似乎在等寧素回來，傘頂上積滿了皚皚白雪，有些正簌簌的沿著邊緣往下落。他看見寧素，朝她溫柔笑道，「跑這麼急，若是摔著了該如何是好。」
「哥！」
寧素鼻子一酸，她叫了一聲便撲到了寧元懷裡，兩人都穿著一襲白衣，相擁在紛飛大雪中，放佛要與那無邊無際的白色融為一體。
「聽話，先不哭啊。」寧元輕輕笑著，他伸手撫摸寧素的頭頂，替她拂落了肩上的雪花，「慢慢說，哥都聽著。」
寧素從他懷裡抬起頭，一張小臉梨花帶雨。這時的寧素還是個喜怒皆形於色的純真孩子，所思所想都會毫不顧忌的表露出來。她迷濛著淚眼望著寧元，聲音中帶著弱弱的哭腔。
「哥，你真……真要娶方小姐？」
聞言寧元薄唇一抿，啞然失笑，他寵溺的拍了拍寧素的腦袋，「你這丫頭，消息可還真靈通。」
寧素不依不撓，絲毫不準備轉換話題，纏著寧元又追問道，「是不是，到底還不是呀？」
這日有紅娘前來寧家莊府上說媒，要撮合的正是這達京城中地位與金錢都各據一方的寧方兩家。寧家莊多年從商，經營陶瓷生意，家底豐厚，且寧少爺年輕有為，容貌俊朗，方家大小姐很早的時候便對寧少爺有了心思。據紅娘說，這年年初在西華廟祈福時，方家小姐便對寧少爺一見鍾情，這幾乎一年的時間中，日夜思念，茶飯不思，是個俏生生的癡情種。方老爺不忍心自己女兒受情所困，便請了紅娘來寧家莊探探寧少爺的意思。
說起那方家小姐，也是一個楚楚動人的美人兒，多得是公子哥前赴後繼的上門提親，只是方家小姐只鍾情於寧少爺一人，對其餘男子正眼都不瞧一眼，為了她的婚姻之事，方老爺也算是煞費了苦心。
原本這寧少爺和方小姐，可說是門當戶，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可紅娘怎麼也沒想到，當她開口向寧少爺詢問他的意願時，竟然遭到了委婉的拒絕。
原因很簡單，也再常見不過了，那時的寧少爺笑的溫潤美好，他說，「承蒙方小姐錯愛，在下已有意中人。」
寧家莊籠罩在一片白茫茫的顏色裡，結冰的湖面和鋪滿雪的石橋，積雪壓彎了光禿禿的枝條，時不時落下一大團白霜。
端著食盒的丫鬟一列盈步而過，沒有誰發現躲著花園假山下的兄妹二人。
寧元將寧素輕輕攬在懷裡，低頭吻著她的睫毛和鼻尖，動作輕柔的像在對待易碎的玉石。
他嘴唇的溫熱氣息，酥酥軟軟，時至今日寧素都還清晰記得。
三年後的江平，八月盛夏。寧元躺在郊外的一座小木屋裡，雲蓮已經連續為他醫治六日。這六日中寧素漸漸的對她敞開心扉，說起這段她從未告訴別人的往事。
寧素說著這些的時候神情溫柔，昏暗夜色中唯有屋內油燈在一閃一閃，火光映照在她的臉龐上，染上一層不易覺察的紅暈。
「那後來呢？」
雲蓮一邊熬著藥，一邊向她問道。
寧素朝她淡淡望了一眼，開口說道，「你一點不覺得奇怪？」
「奇怪？」雲蓮一愣，「為何要覺得奇怪？」
寧素被雲蓮這副理所當然的表情給噎住了，似乎是不相信這世上竟還有能理解她的人。
過了好半天，她才緩緩開口道，「我們這是不倫之戀，你說奇不奇怪。」
雲蓮望著面前燒著的火光，語氣平淡卻認真的說道，「我不覺得奇怪。」
聞言寧素微微笑了笑，「你還真是個有趣的人。」
雲蓮沒將她這話放在心上，她此刻心思還都在寧素那個未講完的故事上，她忍不住又問了一句，「後來呢？」
「後來？」寧素聲音輕柔平緩，她伸手翻出個白瓷茶杯，給自己斟滿了茶，「後來，方小姐為情尋死，在自己屋中上吊了。」
雲蓮一驚，險些碰翻了地上的柴火，她不信的回過頭來，「方小姐死了？」
寧素搖了搖頭，「她沒死，方家丫鬟發現的早，在她斷氣前將她救了下來。」她說著，微微停頓了一會，眼神中忽然帶著一絲怨氣，「雖然救活了，可是變成了一個傻子。」
雲蓮心裡想著，這也並不是沒有可能，在強烈的驚恐和絕望之下，傷及心脈，造成永久的意識錯亂。她心裡微歎口氣，覺得方小姐也是個可憐人。
只是故事進展到這裡，難道不是應該結束了麼，為何寧素還要用十里桃花將寧元沉睡兩年，移居陸，最後還要製造出他不治身亡的假象？
「方小姐是為了我哥才變成這樣，方家老爺自然不肯善罷甘休。」寧素淡淡說道，「方小姐是他唯一的孩子，即便是變成了一個傻子，他也堅決要將方小姐嫁入寧家。」
「可是……寧少爺和你……」
「我爹是個善良的人。」寧素目光平淡，說起這件事時，從頭到尾都像是在講別人的故事，絲毫看不出情緒起伏。「他自覺對不起方家，便將那門親事應允了。」
雲蓮心中一動，猶豫著開口，像怕觸及寧素心中的傷痕，「那，寧少爺……」
「我和我哥自然都不願意。」寧素的聲音冷了下來，「那時成親的日子都已經訂好了，我沒有辦法，十里桃花的方法是哥提出來的，起初我也不願意。」
雲蓮愣了愣，「你是說……寧少爺是自願……」
寧素點點頭。
「婚期將近，除了大病不起外我們沒有別的方法。我和我哥借出門踏青來到陸，在那裡偽造出我哥身中劇毒昏迷不醒的假象……也不能說是假象，畢竟我哥是真的，從那時開始便再也沒有醒來。」
「那寧少爺和方小姐的婚約解除了？」
「直到我將我哥的屍體帶回達京，並親眼看著他下葬之後，方老爺才將這門婚約解除了。」寧素說道，「我連夜帶著我哥從達京逃出來，自己賺錢請大夫想讓他醒來，可是沒有大夫做得到。」
雲蓮沉默半晌，手中蒲扇扇著火，眼裡火苗的影子一跳一跳，緩緩開口說道，「十里桃花是劇毒，寧少爺至今沒死已經是奇跡了。」
「是啊。」寧素淡淡說道，「只要我哥能醒過來，這種傻事，素素定不敢再賭了。」